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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淑欣:剧版《我的前半生》恰好体现了二度创作的智慧,就是观照当下生活,其价值观倡导女性经济独立,精神独立,为娜拉走后怎样这样一个百年课题,提供了一个形象、生动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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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盼:只要回到现实,那么不管是职场,还是情场,都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去随意折腾,更何况乎红尘颠倒。如果只是情场波折,那我们大可把前半生当成偶像剧来看,可偏偏职场的全面介入,使得这种最低的要求都难以实现。
方
正
走出围城 破茧成蝶
刘淑欣 | 文
《我的前半生》写全职太太罗子君,从浮华婚姻的废墟中站立起来,历经坎坷,破茧成蝶的故事。
关于女性解放的百年对话
易卜生《玩偶之家》1879年出版;44年后(1923年)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著名演讲《娜拉走后怎样》;两年以后(1925年)鲁迅作小说《伤逝》;57年后(1982年)亦舒小说《我的前半生》出版;35年以后(2017年)剧版《我的前半生》播出。
电视剧《我的前半生》距离同名小说出版35年,距离鲁迅的演讲94年,距离易卜生的《玩偶之家》138年。这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说不完的话题。当年易卜生的作品进入中国,鲁迅、胡适写过相关文章,曹禺在南开中学就读时曾饰演过剧中女主角娜拉。今天电视剧《我的前半生》的热播,再一次把娜拉走后怎样的百年课题提出来,人们的关注热度这样高,说明这个关于女性解放、女性独立的主题,并没有过时,它直面今天的社会生活,切中当下人们的婚姻情感生活,击中当今人们内心的某种困扰。100多年以来,女性面临的具体情境发生了很多变化,而马伊琍主演的子君所面对的婚姻危机依然不是偶然个别的,社会大众在婚姻问题上存在着某些认知上的误区始终存在。例如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女性婚姻被认为是女性幸福人生的保证,这里有一个盲区,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一纸婚书其实并不能成为女性的终生保障,如子君过度沉浸于丈夫给予的物质享受,不求上进,乏味无聊,今年跟你聊的,明年跟你聊的,甚至10年以后跟你聊的,都不会有什么区别,老公孩子斗小三,早中晚饭鱼尾纹。不仅她婚姻将危如累卵,且她的内在潜质将困死在婚姻围城中,她的人生将日渐庸俗贫乏,这样的婚姻破碎的话,岂能是一个陈世美了得!其间的问题并非道德可以简单裁判的。
《我的前半生》紧扣着娜拉出走以及娜拉走后怎样,子君破茧成蝶的情节主线,紧紧吸引了大量观众。有观众认为,剧版《我的前半生》失去了亦舒原著的精神。我以为,上述一脉相承的女性解放问题,就是原著最核心的精神。剧版《我的前半生》恰好体现了二度创作的智慧,就是观照当下生活,其价值观倡导女性经济独立,精神独立,为娜拉走后怎样这样一个百年课题,提供了一个形象、生动的案例。照亮了上述盲区,因此成功地拓宽了观众群体,对亦舒原著的普及功不可没。毕竟一部电视剧具有了大众文化的属性,并非只为小说的亦舒粉改编。
鲜明的现代观念
该剧在主题把握上具有浓厚的现代意识、宽容开放的价值取向。必须说,要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好,除了物质的富足,更依赖于精神的富足,依赖于大多数人的观念进步。该剧提倡女性必须经济独立和精神独立的价值观,具有培育新女性的进步价值观念的意义。除此以外,剧中还密集表现了许多进步的具有现代性的人的观念,例如提倡个性选择和个人担当的价值倾向。
贺涵说,每个人做好自己,这个世界就安稳了。有些人自己的事情做不好,整天盯着别人的事情,世界就乱套了。没有任何人会成为你今生今世的避风港,只有你自己才是自己最后的庇护所,再破败、再简陋,也好过寄人篱下。
跳出性别而言,子君的觉醒和崛起,更多是人的自我觉醒、自我强大。该剧制片人黄澜说:跳出道德批判,跳出故事情节的局限,其实人们最终都要走向情感独立。而情感独立意味着:人生不在外部世界求幸福,而是在内心深处学会接纳,并付出爱。
但是,个人选择也还是有规则的,有人无比担心电视剧中重新站起来的罗子君会和闺蜜的男友在一起,而子君对贺涵说: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但不能是我,我也可以喜欢任何人,但不能是你,唐晶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光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人我的家人,在我和陈俊生离婚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唐晶一手紧紧地抓着我,牢牢不放,我才可以活到现在……如果没有她,你就看不到现在的罗子君。这就是中国式的理智之美,是中国式的真善美。她让我们感动。
个人选择个体担当是形成社会公序良俗的基础,每个人做好自己,包括男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女人做好自己的事情。当子君不再把眼睛盯住婚姻以后,子君的翅膀就张开了,她个人的美好潜质充分发挥,华丽转身,破茧成蝶。
未完的话题,多元的答案
文学作品提出问题但不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也许有人认为,该剧所写女性解放是不彻底的,子君走出取悦陈俊生的生活,却掉进了贺涵的审美锻造的老君炉。须知女性解放永远是相对的,毕竟,世界是由两性构成的,没有一个世界是专为女性而存在的。子君和唐晶的不同选择和相反的人生走向,究竟孰是孰非,其实是没有答案的,女主角从上一段失败婚姻中走出,可否再进入下一段婚姻?女性面前是否只有婚姻一条道路?或许婚内婚外的状况与女性的独立与自由并无直接关系?在婚姻之外的女性未必获得了自由,因为人生不仅仅是两性关系,两性关系不仅仅是婚姻关系;在婚姻之内的女性未必没有自由,正如编导所说,只有托付男性情结真正消失,(无论婚姻与否的女人)女人才能是真正完整的自由的。当然,婚姻问题是说不完的,该怎样才能获得幸福,对不同个体来说,答案一定是多样的。而首先是自我选择,其后是必须甘之如饴,这是人生自由解放的真谛。
方
反
牵强的爱情 虚幻的职场
梁 盼 | 文
电视剧《我的前半生》的男一号贺涵刚出场的时候,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加疯狂的完美主义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条件如此,可以靠颜值吃饭,却才高八斗,更是财高八斗——40岁不到,便实现了财务自由。
前半生绝对不是温暖少男少女的偶像剧,但贺涵似乎毫不费力地树立了他在商界的偶像地位,弄得比《流星花园》中的花泽类更加万人迷,也更过硬——花泽类有一个好爹,贺涵则靠自我奋斗。这还不够,贺涵如楚留香一样:未婚,也从来不排斥女人。甚至贺涵的妙处,连楚留香都甘拜下风:满口金句,却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做作;呼风唤雨,更深谙分寸的拿捏要恰到好处;看待问题一针见血,从不做滥好人;个人利益与兄弟义气,掌鱼兼得,在尔虞我诈的职场上游刃有余;任何一个表情与眼神,皆是成功者的细节;任何一款西装与大衣,皆为精英的标配。贺涵这个形象,看似活在当下,却扎扎实实地沦为一个空洞的脸谱——他的玉树临风是天然的、无条件的。加在贺涵身上的美愈多,反而愈发显得他抽象,亦愈发与我们熟知的生活渐行渐远。
而与贺涵纠结了10年的唐晶,各方面条件皆可媲美贺涵,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女人,30多岁了,没有在合适的年龄把自己嫁出去。这大概是唐晶一不小心,赠予观众惟一有价值的东西:同样那么优秀,贺涵可以是钻石王老五,如姜太公钓鱼,静待各路佳人咬钩,而唐晶则只能苦等一本结婚证,来为自己加冕,做一个家庭与职场的双料女神,电视剧肯定无此深意,它一门心思强调着唐晶无与伦比的优秀,根本无暇顾及其恨嫁的小小缺憾。
贺涵与唐晶,是职场的金童玉女,也是红尘男女的一剂精神鸦片,更是电视剧的收视保障之一。
好像只有女一号罗子君要励志一些,她是唐晶的闺蜜,做着全职太太,并因此付出惨重的代价,被第三者彻底打败,离婚重头再来。可是,她命好,在金童玉女的无限眷顾之下,她浴火重生,成长为另一个唐晶。罗子君的前半生,表面上遭遇到了一些风浪,实则驶向了更为壮阔的港湾。多么痛的领悟,多么圆满的结果——世间所有如意与不如意的女人,皆喜闻乐见。当然,顺带着有一个副产品诞生了——唐晶出局,罗子君与贺涵相亲相爱。如果说贺涵与唐晶的金童玉女还算勉强说得过去,那么这个副产品,就只为情节的有趣,而不顾一切了。
在这个有趣的过程中,电视剧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让罗、贺两人能偷结情缘,贺涵冲锋陷阵,比在商界更智勇双全,给罗氏家族所有人摆平了所有麻烦。仿佛,罗家人的难题,包括罗母疯癫的黄昏恋、罗妹的贫贱,本来可以没有的,但为了成全贺涵与罗子君的好事,罗家人必须过得不好。甚至连罗子君的离婚,也似乎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华丽转身,而是借此迎来贺涵。不过,这些都不算太过分。关键是一开始,罗子君全职太太的状态,是贺涵十分厌烦的。可偏偏,傲慢与偏见的故事再次上演——所有观众喜闻乐见的元素,它都精益求精地照顾到了。
但剧情又无法自圆其说,贺涵与唐晶最终不能结合,乃因贺涵从心底里面排斥唐晶这样的女强人,他要一个在家中令他不紧张的小女人。既然如此,为何在此之前,非要不厌其烦,交代贺涵对全职太太与小女人罗子君的不耻呢?难道是在强调所谓的爱情之伟大,能叫一个价值观非常稳固的成功男士,突然莫名其妙地改变了自己的价值观。不错,因为爱上罗子君,贺涵由一个精致的功利主义者变成一个温情的利他主义者,由一个疯狂的完美主义者变成一个人文的理想主义者。因为爱,贺涵可以接受罗子君离过婚,带着小孩,亦可把解决罗家所有人的难题,都当成慈善家与圣人的必修课程。
唐晶10年都无法改变贺涵,而罗子君似乎一朝一夕之间便做到了。罗子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一个无可救药、惨不忍睹的全职太太,升华为光芒四射的职场新人——难道前妻被家庭所束缚的盖世才华,她的前夫陈俊生一点都不能觉察到?抑或贺涵激发了罗子君的潜能,但与此同时,罗子君也正朝着唐晶的方向大踏步前行——这样的罗子君,还是贺涵渴望的那个与唐晶绝不一样的女人吗?
如果世界上真有此种无缘无故的爱以及说有就有的才华也罢了,关键是贺涵与罗子君不是童话和武侠里的自由人,恰恰相反,他们爱情的绽放与人格魅力的彰显,皆以职场为平台,而职场原本来不得半点无缘无故。
不仅贺涵与罗子君如此笑傲职场,其他主要相关人士也充分利用职场这个好平台,或感动爱人,或完善自己。以至于到最后,贺涵、罗子君、唐晶、罗的前夫陈俊生、陈的现任妻子凌玲,这五虎上将齐聚一家公司,全都舍己为人,同时,也获得了自我灵魂的救赎。
职场成为一张空洞的壳,容得下五虎上将和所有小喽啰们的红尘颠倒。但是,只要回到现实,那么不管是职场,还是情场,都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去随意折腾,更何况乎红尘颠倒。如果只是情场波折,那我们大可把前半生当成偶像剧来看,可偏偏职场的全面介入,使得这种最低的要求都难以实现。
既然剧中的一切都显得格外虚幻,那么我们也只能勉强将其定位为一部男女老少通吃的职场偶像剧。
原创 2017-07-26 刘淑欣、梁盼 文艺报1949
本文发表于《文艺报》2017年7月26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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