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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夫人,真君说了,您要么滚,要么闹,总之,他是不会见您的。
台阶下的女子抿抿唇,晶莹的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一阵风吹来就能掉在地上,开出朵朵冰花来。
知道那人是存心躲着自己,她抽抽鼻子倔强道:我偏不!你叫真君出来见我。
守在书房门口的圆脸侍卫很是为难,真君说了,您要是再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属下们对您动动粗,也是可以的。
你敢!女子手一扬,怒目圆睁。
哎哟喂,您可别不信。圆脸侍卫捏着鼻子,真君今个心情不好,您可别去招惹他,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可是您自己。
女子终究是忍不住落泪,神情哀婉凄绝,他还是嫌我,不论我如何死心塌地对他,他终究还是……罢了,罢了,我认便是。
见女子伤心欲绝,圆脸侍卫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捂住鼻子哽咽道:那您……属下把门让给您,至于进不进得去,就看夫人您的造化了。
是,多谢你了。女子手一抬,我只想把这玩意送给真君,等送到了,自然离开。
圆脸侍卫被冲天臭味熏得头晕眼花直翻白眼,也不敢多做停留,立马闪人。
等圆脸侍卫一离开,女子嗖的一下蹿到房门口,速度之快堪比争食的山野猴子。
真君,真君,这是我到凡间游玩时偶然尝到的极品臭豆腐,女子跟章鱼似的整个人贴在门上,手脚并用扒住门框,脑袋一个劲往门上撞,恨不得撞出一个洞来好让自己钻进去,您出来尝尝呗,保证比燕子的口水鱼的骨头好吃多了。虽然闻起来像在臭水沟里滚了一圈,但绝对是人间美味啊!真君,真君?您要是听到了就出来尝尝看呐……
天上地下神魔六界均知,昭星府少阳真君,也是当今天帝他二侄子华珩,极度讨厌气味强烈的东西,曾因受不了某狐族一支刺鼻的气味而差点将其灭族,震慑整个妖界。
偏偏冰凰就是最不知死活的那个,自己口味忒重,爱榴莲毛鸡蛋沙虫什么的就算了,每每还带回来与其他人一同分享。别人若是不吃,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对此,整个真君殿的人都表示,摊上这么个敢鄙视不敢揍的女人,心累啊。
书房门被撞开,早听见外面动静的华珩不淡定了,提起宠物二狗子就想往外溜。冰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笑眯眯喊着:真君呐。
华珩俊脸黑了一半,你又带什么回来了?
臭豆腐。冰凰挥挥手示意仙婢拿来盘子,再将臭豆腐盛好,献宝一样举到华珩面前,真君请用。
华珩被熏得眼都睁不开,倒退一步如临大敌,这是什么妖物,居然有如此威力!
冰凰翻了个白眼,真君,你都没有吃怎么能妄下定论呢?尝尝看嘛,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停——不——下——来——哦!
你怎么不吃?华珩一脸嫌恶。
我是神,只闻不吃。
我也是神!
只是尝尝看,又不会死。冰凰笑嘻嘻道。看华珩还是没有要吃的打算,顿时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我早知道,真君最讨厌我了,如若这般,我还不如跳下东海淹死算了,省得在这招人嫌弃……
不待她唠叨完,华珩脖子一梗,僵硬地伸出手,拿来!
冰凰眼泪鼻涕一收,喜滋滋地交出臭豆腐。
华珩盯了盘子里不明生物半晌,示意宠物狗,你先来。
守在真君殿外的众神将只听他们最尊敬的真君……身旁那只狗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当下心里一惊,也不管是否有违礼数,提起武器撞门而入。
地上,二狗子直挺挺地躺着,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只余微弱的呼吸昭示生命还在继续。
华珩半是心疼半是庆幸,幸好先吃的不是他自己。只有冰凰痛心疾首,蹲在二狗子身边猛戳狗狗肚皮:味道到底怎么样啊?能不能吃啊?你先点个头或摇个头再死啊!
2
自千年前天帝天后再度喜得贵子,神界再无重大喜事。好容易等天帝之女出嫁,神界自然要大肆操办一番。
华珩生性冷清,向来不喜这些麻烦事。但作为天帝亲侄子,新娘亲表哥,不去就是不给天帝面子。
于是喜宴上,臭着一张脸的华珩成功引起所有宾客注意。
冰凰最是喜欢热闹,牵着二狗子在瑶池里逛来逛去,不是抢了这家仙君的琼浆,就是偷了那家仙子的蟠桃,不但惹怒了各路神仙,还引起天后娘娘侧目。
来,冰凰。雍容华贵的妇人招招手,把冰凰叫到她身边。
冰凰虽然不喜欢天帝,但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天后还有几分好感,于是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干嘛?
天后贴在她耳边和颜悦色道:你到本宫身边来坐,本宫这的蟠桃,可比其他仙友那的大多了,甜多了。
冰凰这人无趣得很,此生唯爱有二,一是华珩真君,二便是一切美食。有美食再面前满满当当的放着,冰凰哪里还有心思闯祸?当下一心一意沉浸在鲜嫩多汁的蟠桃里无法自拔。
其他仙友们都松了口气,这小祖宗总算不去祸害他们了,可天后虽然笑容满面,内心早已泪流成河。
一千年才结一次果的蟠桃啊,给这小祖宗这么吃下去,她心疼得皱纹都生出老多了。
若不是畏惧冰凰身后的华珩真君,她哪能在天界横行霸道如斯?
吃够了蟠桃喝够了琼浆玉露,冰凰心满意足的拍拍肚皮站起来一看,呀,真君呢?
六界仙魔都知道,冰凰此人小肚鸡肠,一旦醋意大发,那华珩真君必不得安宁,华珩真君一旦不安宁,六界都得跟着遭殃。
所以当冰凰在后花园里看到华珩与钩月仙子谈笑风生的时候,连二狗子都跟着抽了一口凉气。
六界休得安宁矣!
然而出乎二狗子意料的是,冰凰仅是站着望了一会,便沉默着转身回去。
钩月仙子,六界第一绝色美人,温柔贤淑,清雅高贵,任谁见了都要自行惭秽,她冰凰一无才二无德,凭什么跟人争抢?
3
真君殿在人界,每逢十五,坐在哪都能看见天上那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冰凰望着清朗的月光,恍惚间想起她与华珩初见的情景来。
那时华珩还不是威慑六界的战神,不过一受天界通缉的逃犯,整日躲躲藏藏提心吊胆。
华珩的母亲是天帝亲妹,父亲则是魔界将军,二人结合为六界不容。他们的骨肉华珩,自然是天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天帝恨不得剥他皮抽他筋,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以维护自己的面子。
冰凰不知从何而来,她一睁眼就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中,赤着脚于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茫然无措,不信这天地间只剩她一人,便浑浑噩噩的拢紧身上的薄衫往前走,直到在那棵树上,看到眺望远方,神色冷峻的少年华珩。
喂?她缓缓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警惕地瞪着冰凰,即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也手持利剑,犹如高高在上绝不言败的神祇,冷傲低喝,你是什么人?
清冷的声音犹如从天际那头传来的空洞狂风,让冰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抬起头,茫然道:我只知道,我是冰凰。
少年与冰凰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天地都好像失声了一般,只余二人微弱的心跳声。
从被人不齿的杂种到六界敬仰的战神,华珩用了千年时间,而这一千年里,冰凰一直陪着他。
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我会永远陪着你,你若是累了,我抱着你,你倦了,我守着你,你要我走,我便走,绝不纠缠你。
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冰凰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
怎么就这么傻,偏偏对这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动了情?
华珩一回来,就看自家小丫头坐在大门口发呆,他无奈一笑,上前揉揉冰凰的头,怎么不进去?
冰凰仰头扫了他一眼,抽抽鼻子,要你管!
我又惹你生气了?华珩低眉顺眼的追问。
冰凰理直气壮又委屈道:你是不是还对钩月仙子念念不忘?
华珩怔然片刻,好脾气地笑笑,没有的事。
没有?没有的话两个怎么一起到后花园去了?冰凰怒瞪华珩。
华珩再度陪笑,钩月仙子的手帕掉在地上,正好我看见了,便捡起来给她送去,顺便聊了两句,没有别的。
今天在宴席上,你俩就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你敢发誓你对钩月仙子没有半点私情?冰凰气得快笑了,非要把这事问个水落石出,我看她根本就是看上你了,又不好意思开口,才故意丢下手帕勾引你的!
华珩脸色一沉,低声训斥,钩月仙子是天界仙子之首,高贵圣洁不容侵犯,岂容你胡言乱语?
冰凰一向被他宠着,哪被他这么吼过?直到华珩摔门进府,她还呆呆坐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4
不得了了,华珩真君跟冰凰因钩月仙子冷战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二人三天三夜没说一句话的事情,顷刻就在天界传开了。
不少神仙抚掌大笑,说华珩真君要是真把冰凰踹了,这小祖宗没了靠山,再也不能在天界横行霸道,岂不美哉?
二狗子听说后表示,夫人,您做神挺失败的。
冰凰怒瞪它一眼,滚犊子!
为了避开这些烦心事,冰凰特意去了人间游玩,路过茶棚的时候正巧听见说书人在讲故事,于是兴致勃勃的进去坐着听书。
说书人讲,华珩真君从前被天帝下令追杀时,受过钩月仙子恩惠,二人情投意合却受限于天帝。华珩真君不忍钩月陪他颠沛流离,于是狠心放弃了这段姻缘。钩月仙子苦追多年,华珩真君狠心拒绝,导致不能结为连理。
钩月仙子日日以泪洗面,从此避居昆仑山,再不见人。
说书人声情并茂,堂下人听得泣涕涟涟,冰凰连翻白眼,什么恩惠,不过就是天帝下令诛杀华珩时时,钩月仙子不痛不痒的替他求了下情,说了两句好话而已。
抿了口茶,说书人重重一拍醒木,接着道,二人一分便是千年,期间纵然身各一方,却心有灵犀,一直牵挂彼此。如今华珩真君已是威名赫赫的战神,还不忘当年的旧情人钩月仙子,又没了天帝阻挠,常在月下私会,怕是好事将……
轰!
话音未落,坐在角落里的蓝衣女子已愤然起身,一挥手将桌椅掀翻一地。
众人惊骇不已,见蓝衣女子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是——我——的!
冰凰因在人间闹事,还打伤一干凡人,被天兵天将捉回天宫关进地牢里。
华珩去看她的时候,她身穿囚服缩在墙角,嘟着嘴不理任何人。
你啊你,怪我平日里把你宠坏了。华珩半蹲在冰凰身前,温柔的揉揉她的头发,在这里待两天,好好反省。
冰凰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不会想办法救我出去。
这次若是轻饶了你,下次你还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华珩垮下脸严肃道:乖乖待着,想想错在哪,学会说对不起了再出来。
冰凰鄙夷的朝他啐了一口。
华珩:……
不打,不像话,打,又实在下不去手,真是难办。
5
说好的两天,冰凰却在天牢待了月余才出来,华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没去接她。一路上众仙望着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冰凰一头雾水,却心心念念着自家神君,来不及多想。
站在铺满红毯挂着红绸绣球的府门口,冰凰彻底慌了神。
大红鞭炮,大红喜烛,不是成亲是什么?
二狗子闻到冰凰的气味,欣喜的跑出来围着她上蹿下跳。冰凰摸着狗头,温和的问,新娘是谁。
二狗子虽然彪悍,跟天界一众公狗打架从未输过,但在冰凰这里总莫名的怂,老老实实的回,,天帝赐婚,将钩月仙子嫁给主人。
冰凰默然。
是,除了钩月,他还会娶谁呢?
冰凰一直逼着所有人叫她夫人,以华珩真君妻子自居,但她与华珩没有夫妻之名,更无夫妻之实。
还能怎么样呢?挂念了一千年的人,总算娶回家了,那人该有多高兴?
冰凰挖出数百年前埋在梅花树下的陈年老酒,晃晃荡荡的拎着去后山借酒消愁。
天际的明月高华皎洁,淡淡的银色光辉笼罩世间万物。
冰凰喝完一坛便砸碎一个酒坛,独自饮酒直到天明。
回到府里,冰凰借着酒劲径直冲进书房,啪的一下重重给了华珩一耳光,那张俊美出尘的脸登时肿得老高。
在二狗子跟副将们惊魂不定的目光中,冰凰哭得肝肠寸断,你个始乱终弃吃里扒外的臭婊子!
华珩:……
于是华珩真君花心渣男之名迅速传遍六界,各界吃瓜者对华珩冰凰钩月的三角恋情更是津津乐道。
但是外界传得再沸沸扬扬,冰凰闹得再天翻地覆,还是打消不了华珩迎娶钩月的决心。
6
冰凰越发气急败坏丧心病狂,她甚至想,干脆把钩月仙子弄没了,看华珩跟谁成亲去。
但这样做万万不行。
冰凰知道,华珩重情重义,若是把他逼急了,两人此生此世怕都是敌人,再无和好的可能。
怎么办呀?冰凰一边逼二狗子吃腐苋菜梗,一边绞尽脑汁想破坏婚礼。
哪里传来女子娇若银铃的轻笑声,冰凰循声走过去,看见钩月伏在华珩肩头,咯咯笑个不停。
华珩笑得那般宠溺,还伸手刮刮钩月的鼻梁,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冰凰眼角一红,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整整一千年,他都没有这么对她笑过,眼里只有那一个人的身影。
羡慕很快变成嫉妒,冰凰攥紧了手心,皮肉都被扣破,落下几滴血来。她的唇绷得死死的,阴郁之色慢慢在眼底蔓延。
若能杀了她,不是更好?
一直到华珩真君与钩月仙子成婚那天,冰凰都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到别人都以为,她是伤得麻木了,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只是成亲当日,趁他人都在前厅喝酒,冰凰熟门熟路的拐进新房,冷眼目睹钩月将一包粉末倒进合卺酒里。
暗恋男神娶亲我偷去他婚房,却发现新娘正在往合衾酒里下药。
你放的是什么毒药?她冷不丁的开口,钩月手一抖,药粉洒了一些出来。
见门口的人是冰凰,钩月冷静许多,飞快用手指揩去残余的粉末,笑吟吟道:壮阳药,信吗?
冰凰到底面子薄,脸红了红,道:我家真君可不需要这个。
你又没试过,怎知道不需要?钩月晃晃酒壶,让药性更快散开。
冰凰皱眉道:你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夫君?你是天帝派来的?
钩月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不是。
我要是你,我也不会承认。冰凰瘪瘪嘴,过了这么多年,天帝老儿还怕着我家真君呢?
当年华珩为推翻天界暴政,率领一干手下冲入云霄攻进瑶池,要不是西方之佛插手,他当时就能取了天帝性命。
后来华珩虽然听从佛祖之言,为避免天战致下界生灵涂炭,与天界握手言和,但他在玉帝心上扎下的一根刺,却怎么也拔不出去。
为除掉华珩,天帝居然不惜让钩月在新婚之夜下此毒手,可谓卑鄙至极。
区区毒药,怎么就能对付得了我家真君?天帝真不长脑子。
钩月笑道:这毒,天帝秘密炼制了整整千年,别说喝上一口,在酒里融化后,只要闻上一闻,也会修为全失。
歹毒!冰凰下达二字评语,朝钩月走过去,伸出手,都被我发现了,这事就算了吧,以后好好跟真君过日子,别替那个天帝卖命了,反正就算他想报复,真君也保护得了你。
钩月摇摇头,我一定要杀了华珩,这是身为臣子,唯一能替天帝做的事。
冰凰无语。
钩月又道:我跟你虽然无冤无仇,但是为了天帝,请你去死吧,再过不久,你的华珩就来陪你了。
说完她手里立即多出一柄利剑,翻手朝冰凰刺来。
冰凰不让不躲,眼睛一眯,身前空气微动,突然凝结成一道镜子般的坚固冰障来。
锵!
利剑刺在冰障上,应声而断。
钩月吃惊的抬头,却看冰凰背后已生出两扇翅膀,那不是……
钩月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皲裂,恐慌道:你……你是凤凰一族?
冰凰的黑发无风自动,妖异的蓝色花纹从脖子向上一直蔓延到脸颊,眉心上也浮现雪花状的图纹。
她撩了下长发,嗤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无名小卒,想杀就杀,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她眼角一挑,高傲道:要杀我,你还不够格!
钩月连连后退,似是把她当成了修罗厉鬼,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冰……冰凰,你们一族不能杀生,你杀了我,也不怕堕魔!
笑话,区区魔气能奈我何?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冰凰嘴角微勾,眼中却盛满重重戾气,再说,我便是堕魔,也要先为我家真君端平这腐朽仙界,铲尽尔等奸邪小人!
说完她一用力,万千浅蓝冰霜纷扬而起,好似无数梨花自风中惊起,齐齐飞入天空。下一刻,漫天冰霜将钩月团团围住,很快凝成一道道冰柱,浅蓝冰晶侵入她血脉骨髓,呼吸都被凝滞。
钩月漂亮的脸孔狰狞扭曲,嘶喊道,冰凰,冰凰,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啊……
冰凰眼睛微闭,砰一声响,冰柱齐齐朝钩月刺去,钩月来不及挣扎便已粉身碎骨。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冰凰褪去凤凰的姿态,转头笑吟吟对华珩道:真君,我把她杀了。
华珩及他身后一干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冰凰无缘无故杀死钩月仙子,是不争的事实。那壶能取战神性命的毒酒,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从始至终,冰凰什么都没解释。天帝派人来将冰凰押走时,她嫌恶的挣开天兵天将的手,再趾高气扬的从华珩身边走过,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感谢我吧,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哪有我半点好。
她走到府门口时,突然转头去看华珩的反应。
华珩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像尊摆放在祠堂里受人供奉的泥像。
冰凰觉得有点失望,又说不上来失望什么。
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死吧。
钩月仙子惨死,冰凰被收入天牢,择日剔除仙骨,打入畜生道,永世不能为人。
7
天界很快易主。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日是华珩真君携九皇子闯入天帝寝宫,逼天帝退位。天后在宫门外守着,任谁来都不让进。
九皇子恭恭敬敬道:父神,天帝的位置,您坐得太久,太累了,不如交给儿臣,从此以后,六界都有儿子替您守着。
这天界在天帝的纵容带领下,早腐朽不堪。
天帝抖着身子,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九皇子的鼻子,怒骂,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华珩冷笑一声:若非您先伤了众生的心,我们哪敢如此明目张胆?他一脚踩在天帝胸膛,足尖在天帝胸口狠狠地几下,凶恶的表情几乎要将天帝撕碎般,若不是您觉得我这个杂种丢了您的脸,派天兵天将杀死我父母,逼我东躲西藏无家可归,我又怎么会对您恨之入骨?
天帝惊恐的瞪大眼。
华珩看着眼前这个光彩尽失的老者,怎么也不能把他跟一千多年前高坐云端之上,冷漠下令杀死他们一家的尊贵天帝联系起来。
复仇对象在一千年里,时时刻刻心惊胆战,唯恐被他夺走性命,慢慢变得衰老不堪。向这样的人复仇,有什么意义?
华珩嗤笑不已,舅舅,原来你已经这么怕我了,难怪会想出让钩月下药这种愚不可及的方法!
天帝嗫嚅道:你,你居然知道?
当然知道。华珩怜悯又嘲讽的看着他,若是我中毒身亡,你当然欢喜,若被我发现,事情败露,必定当场杀了钩月,找你报仇,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就能号召六界,将我消灭。
如果他没猜错,成亲当晚,凌霄宝殿一定埋伏了六界顶尖高手,就等着他主动上门闹事,到时候既能消除他这个隐患,又不落下残害无辜战神的罪名。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轻易就能看透。华珩移开脚,让脸色已然变得青紫的天帝喘口气,所以我将计就计,娶了钩月,再适当刺激冰凰。
冰凰暴躁易怒,嫉妒成性,若是发现钩月的阴谋,必定会替他痛下杀手。
钩月死后,华珩再假装悲痛欲绝,整日饮酒作乐以麻痹天帝,并趁天帝松懈不备,联合九皇子逼宫,不费一兵一卒,不必生灵涂炭,就能让天界易主。
8
新帝登基,冰凰的罪名一笔勾销。
华珩特意跟厨娘学着做了一桌好菜,虽然笨手笨脚的,不是打翻盘子就是撞到锅,还差点烧了半个厨房,最后好歹是把菜肴端上桌了。
然而左等右等,冰凰还是没回来。
华珩皱眉,想,莫非那丫头还在怪他利用了她?
好好好,过去千年里,丫头闯什么祸都大度的原谅了,这回本就是他不对,亲自去接人,赔个礼道个歉,有什么难的?
华珩刚出府门,就看副将慌慌张张的降下云端,匆匆跑来,道:不好了真君,天界出事了!
冰凰堕魔,打伤打死天兵天将无数。
华珩才知道,原来那丫头是凤凰一族。
上古时期,凤凰一脉分支十八,如今只余六支。赤者朱雀、青者鸾、黄者鹓鶵、白者鸿鹄、紫者鸑鷟,以及蓝者一支,冰凤凰。
冰凰便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冰凤凰。
无论哪支,一旦杀生,凤凰都是要堕魔的。
华珩揉揉眉心,冰凰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冰凰被天兵天将包围,杀尽了十方散仙,连二十八星宿将也陨落不少。
新天帝下令,将冰凰就地正法。
华珩率部下打上天庭,刚要进南天门就被四大天王阻止。
真君,魔礼寿急道:擅自率兵进南天门,可是造反啊!
华珩面无表情道:滚开!
闯入南天门,华珩一眼就看到被众天兵天将包围的冰凰。
美丽夺目的蓝色凤凰在云层里飞舞,悲切的呼啸回荡整个天界。
华珩有一瞬间愣神。
原来从相识到现在,冰凰已经陪了他千年了。
千年里,他没送她一件礼物,也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爱字。
堕魔的凤凰很可怕,战斗力不输龙族,完全是魔的化身。
见众仙手里的兵器齐齐朝冰凰攻去,华珩气红了眼,一掌将众仙挥退老远。
有人大怒,华珩,冰凰因爱生恨杀死钩月已是大罪,如今堕魔更是残害无数仙家,难道你还要不分青红皂白袒护她吗?
华珩胸口一滞,说不出话来。
他要怎么解释?即便解释了,这些义愤填膺的人,又有哪一个听得进去?
轰!
身后的凤凰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掉下云端砸在诛仙台上,发出刺耳的嘶鸣。
堕魔后,冰凰整双眼睛都是血红的,再也不见往日的清澈灵动。
华珩飞到她身前,极轻极轻的唤了声,冰凰?
凤凰眼神涣散空洞,视线不知瞟向何方。
华珩想将插在她身上的利箭和各家法宝取下来,又恐弄疼了她,只能手足无措地愣在那,一遍一遍的低喃,冰凰,冰凰……
他不知道会这样,真的。
他以为她性子高傲娇纵,以后成了亲有了孩子,若是还没大没小不知轻重,带着孩子四处惹是生非,不知有多麻烦。他只是想暂时关她一段时间,在牢里挫挫她的锐气,日后稍微收敛点
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连天帝都败下阵来,天地间已经没什么能阻碍他的了。他利用她,但她也会原谅他,经此之后,拜堂成亲,他还有万万年的光阴去弥补。
可事情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奄奄一息的凤凰终于睁开眼,在看清华珩的模样后,血红慢慢褪去,只剩数不尽的柔情蜜意。
冰凰……
华珩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告诉她的太多,到了四目相对的时候,千言万语都哽咽在喉,无法言语。
冰凰呆呆看了华珩半晌,忽地落下一滴泪来。
听说凤凰一族不能轻易落泪,泪即为血。
华珩刚要说话,冰凰却突然扇开翅膀腾空而起,高高飞往空中。
她要逃了!有人大喊,不能放堕魔者逃离,否则天界永无宁日!
其他人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听谁这么一喊,立马纷纷祭出法宝,数道光芒朝冰凰刺去。
华珩气急,狠狠瞪了大喊的天将一眼,那人吓得立马缩着脖子躲进人群里。
谁敢再动她分毫,我便让整个天界给她陪葬!华珩飞到半空中,截住数道攻击,怒吼,若是想让天界覆灭,尽管试试看!
各路仙家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从前华珩真君是怎么凭一己之力闯进瑶池,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有仙与魔双重身份的少年,意气风发,比神更狂妄,比魔更强大,倾刻间就能颠覆天地。
原来过了千年,少年虽然长大了,但那份高傲还在,狂野还在,只是学会将锋利的刺收起,用伪装的和善笑容麻痹世人。
华珩心急如焚,见众人不敢再动弹,便急忙朝冰凰飞去。
堕魔后的凤凰无法恢复,会一直屠杀周围一切生命,直至力竭而亡。刚才冰凰只有那一刻恢复了神智,再过一下,怕是又会……
华珩咬了咬牙。
他扒开云雾看了下,没有看见冰凰的身影。
冰凰?
华珩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闷得发慌,最柔软的心尖上隐隐作痛。
你出来,跟我回去了,我亲自为你准备的一桌饭菜,都快凉了。
以后你再怎么闯祸,我都给你收拾烂摊子,绝不责备你半句,好不好?
他一声比一声温柔,一声比一声轻,唯恐惊扰到那只敏感的凤凰。
从哪个角落传来隐隐的抽泣声,华珩握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不安和悔恨都压下来,换上一张温和的笑脸,快步走过去。
可抽泣声很快停下,换为冰凰遗憾的哭腔,回不去了,华珩……
她已经堕魔,除了不停的杀杀杀,以及彻底死亡,没什么能阻止她。
我会想办法,相信我,华珩伸出手,来,回去了。
暗处的冰凰望着那只手,心酸不已。
从前,她是最后的冰凤凰,出生就被锁在高塔,只是任凤凰同族观赏的最后珍宝,连名字都没有。
她渴望自由,费尽心思从凤凰族逃出来,却在那片星空下,向那个清冷卓绝的少年臣服,被锁进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沉溺不起。
她想成为他一个人的冰凰,而不是被锁在孤单冰冷的高塔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遥望亘古不变的遥远星月,生命里死寂无光。
千年足矣。冰凰想。
华珩还在等待,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萦绕在九天层云之间,在激烈战鼓声中扩散开来。
我与真君,缘分已尽,望此之后,各自安好,永不再见。
不,不!
他好像看到她哀伤的侧脸,美艳绝伦,凄然惨淡。
依稀之间,还是她扒在门上不顾形象大喊大叫,还是她趴在树下掏蚂蚁洞,还是她玩心大起逗弄二狗子,惹得狗儿几乎气绝。
明明近在咫尺的相知相守,为什么总也抓不住?
华珩单膝跪地,双目血红。
阴差阳错,便是永诀。
冰凰的身体渐渐破碎,化作淡蓝的光点纷纷落下。
他会笑看她欺负二狗子,会一边嫌弃一边皱眉吃下她做的饭菜,会在她闯祸后乖乖认栽给她善后,也会在她说喜欢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冰凰仰着头,眼泪无声滑落。
其实,他也是有点喜欢她的吧?
嘭!
冰点炸开,铺天盖地的蓝光散向四方,此后,天地间再无冰凤凰。(原标题:《羞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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