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能生育
回到陆宅,宅门前有个道士正拿着桃木剑比划着,嘴里还念着符咒。
她进门时问管家这是在做什么,管家说这道士是三清观的高人,老夫人请他来为他们陆家驱邪避祟。
前两日,韩家将棺材堵在咱陆家门口,那韩家母女又哭又闹的,实在晦气。
没做那黑心事,便不怕晦气上门。
是,郡主说的是。
阮轻芷进门直接往东院喜瑞堂去了,迎祥钱庄的事她想先知会老夫人,而后再找元氏和成安伯府算账。
来到喜瑞堂,不想元氏和陆长盛也在,三人皆满脸喜气。
见她进来,陆长盛忙起身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怕她刚从外面回来冷,还将火盆往她跟前挪了挪。
先解了披风,省得寒气内侵。
他亲自为她解开,细致而周到。
啧啧,瞧人家小夫妻多恩爱,真真羡煞旁人呢。元氏酸溜溜道。
老夫人原还笑着,听闻这话,略略不自在,等过了年节,我派人给老大捎信,让他回来住个把日子。
婆母还是让他好生在云霞山修养吧,只要他好好的,我一辈子不见他也成。
老大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也是我们陆家的福分。
阮轻芷坐下后,喝了一口陆长盛递来的热茶。
心想既然他们都在,索性将迎祥钱庄的事摊开了说。
只是她还未开口,陆老夫人先开口了。
轻芷,咱们陆家有喜了,大喜事!
阮轻芷看向陆老夫人,见她笑的皱纹都叠起来了。
哦?什么喜事?
大嫂有喜了!陆长盛迫不及待道。
阮轻芷先一愣,下意识看了元氏肚子一眼,再转回头看陆长盛,见他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
阮轻芷静默片刻,继而笑道:确实是喜事,恭喜大嫂。
她恭喜元氏,而元氏却撇了撇嘴,一下不高兴了。
轻芷,我们应该恭喜你才对。陆老夫人道。
阮轻芷挑眉,恭喜我?
咱先前不是说好了,你不能生,便等你大嫂怀孕生子后,将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往后给你当儿子?陆老夫人怕元轻芷忘了,忙提醒她道。
元轻芷垂眸,非是她不能生,而是陆长盛不能。
本来有子无子,并不重要,但在她这儿却关乎安北侯的侯爵之位能不能延续。
他父亲牺牲后,皇上念父亲功勋卓著,封她为郡主,又体恤她阮家子息单薄,无人承袭爵位,便承诺日后待她成婚生子,她的儿子年满十六岁就能承袭安北侯之位。
当时老夫人跟她提这事的时候,她其实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与否。
不因别的,她父亲用血汗换来的爵位,那是荣耀,但却是阮家的荣耀,不是别人的。
陆长盛伸手握住她的手,激动地手都在颤。
轻芷,我知我没用,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孩子。
阮轻芷见陆长盛已红了眼,这一刻她不忍心拒绝。
只是大哥大嫂能同意吗?说着她看向元氏。
元氏哼了哼,大爷同意了,说是为了陆家,为了弟弟和弟妹,他受些委屈不要紧。至于我,我既嫁进陆家,自然要以陆家为重。
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老大媳妇,我知你一向识大体顾大局。
阮轻芷听着这话心里却不舒服,她大房牺牲了,委屈了,识大体顾大局了,可他们的孩子却承袭了她父亲的爵位。
往后这安北侯也就不姓阮,要姓陆了。
她的委屈如何说?
但她嫁进陆家,原也不该计较这些的。
可她父亲在九泉之下真的能开心吗?甚至于这孩子都不是她生的……
终是可惜她不是男儿,不然她就能撑起阮家,保住阮家的荣耀了。
轻芷,你大嫂甘愿将自己的孩子给你,你可要记得她的好,尽量弥补她。陆老夫人道。
对,不若将你手上两间铺面给大嫂,当做咱们得补偿吧。陆长盛也道。
阮轻芷看了看这二人,她用阮家的家业养他们还不够?还要彻底割舍?
应该的。阮轻芷笑了一笑,便将迎祥钱庄给大嫂吧,这钱庄可是我阮家在京中最赚钱的生意。
见阮轻芷这般大方,元氏绷不住笑了起来。
弟妹客气了,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喜瑞堂内一片喜气洋洋。
陆老夫人却不知想到什么,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娘,您怎么了?陆长盛问。
我是想到了你爹,若他还在,知我陆家有后了,该多高兴啊。
陆长盛跟着叹了口气,爹走得太急了。
听到这话,陆老夫人一下红了眼,低头呜咽起来。
元氏上前抱着老夫人与她一同哭,阮轻芷哭不出来,只给老夫人倒了一杯热茶。
快到他祭日了。老夫人哭得身子都在打颤,咱们上山去看看他吧。
当天下午,元氏就迫不及待的让陆长盛跟她要了迎瑞钱庄的契书。
因是红契,还去了官府,将她的名字更换成了元氏的。
翌日元家就派人接管了迎瑞钱庄,还将李管事及几位老伙计给辞退了,甚至欢欢喜喜的放鞭炮,昭示这钱庄换了主家,以后姓元了。
元如风闯的祸,便让他元家收拾吧。
阮轻芷坐在街对面的马车上,眼见阮家的牌子摘下,挂上了元家的牌子。
而那元如风叉着腰,一脸春风得意。
蠢货!
马车往回走的时候,在十字路口被叫停,并退让到街边。
阮轻芷撩开车帘往外看,见是几个官差在开路,后面押解着一名死刑重犯游街。
那重犯被施加了酷刑,囚衣破损,满是血迹,他身形原是高大的,但现在佝偻这腰,左腿瘸了,只能拖着走。
游街的犯人一般都低着头,像是很怕见光似的,可这位却仰着头,还不时甩一甩头发,恨不得别人看不清他的脸。
这是一张硬朗的脸,即便瘦成骨头,依旧虎目灼灼,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势。
看清那张脸后,阮轻芷袖下拳头猛地握紧。
游街的队伍在十字路口停下,一官差头上站上旁边铺面的台阶,先逡巡了一遍围观的人,继而喊道:这贼人通敌叛国,谋害忠良,罪不可赦。本该在三月前斩首,可在执刑当日却有同伙将他劫走,后朝廷加派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才再次将他抓住。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刑部将在此对他执行绞刑!
这话一出,百姓们惊呼连连。
这里不是午门,不是菜市口,而是热闹的东市,怎能再次行刑?
刑部官差没有解释,随后就搬来了绞刑用的木架,将绳圈套到重刑犯的脖子上,绳子跨过绞刑架,另一头是两个壮实的官差。
随着那官差头子一声令下,绳子猛地绷紧,那重犯被拉直吊起,只脚尖着地。
呀!霞月吓得忙捂住了眼,郡主,您也别看了,太残忍了。
阮轻芷仍看着。
官差头子眼眸锐利,如老鹰搜寻猎物一般逡巡着,而那被执行绞刑的重犯脚尖仍能着地,显然他们并不打算痛快了结他。
看到这儿,阮轻芷放下车帘。
这是官差放的诱饵,想逼那重犯的同伙现身。
绕道吧。她冲外面的车夫道。
调转车头,马车正要转向旁边的巷子时,那重犯突然撕破喉咙大喊道:少师,这帮废物岂能抓住我,老郑我是自己回刑部大牢的!不要再救我!不要再牺牲兄弟们了!
闻言,阮轻芷眉头皱了一下,随后闭上眼睛。
第5章 竟会功夫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这日陆家人上山拜祭陆尚书。
山路崎岖陡峭,马车停到山脚下,只能徒步上去。又因前几日下了雪,雪覆盖在山路上,需得十分小心,不然就会滑一跤。
老二,你可得扶住你大嫂,别让她摔了。
陆老夫人自己都走不稳,需要阮轻芷扶着,还不忘嘱咐走在前面的陆长盛。
阮轻芷脚下轻快,扶着陆老夫人也未觉受累。
她抬头望了眼前面二人,陆长盛身形高大搂着娇小的元氏,有说有笑,未免亲密的有些过分。
你军侯府出身,便没有跟着你爹练几招?陆老夫人突然问道。
闻言,阮轻芷扶着陆老夫人的手松了松。
我娘说我们虽然在北地,但我到底是世家贵女,该学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她亲自教我女红,教我管家,教我诗书,但绝不许我学功夫,哪怕练练腿脚都不行。
说着,阮轻芷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带着陆老夫人一起摔倒。
陆老夫人扶住她,然后吓得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我原说你力气不小,许练过几招,原是我想多了。
雁北人爱吃肉,我和娘入乡随俗也是顿顿吃肉,所以力气大一些。
原是这样。
走到半山腰有个亭子,可供上山的人休息。他们刚到亭子里,一穿着青布短打的年轻男子从林子里冲出来,他手上拿着宽背大刀,直直朝他们过来了。
陆长盛,你这禽兽,我要杀了你为我姐报仇!还有你们全都是帮凶,全都该死!
这年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形矫健,手中的大刀也挥舞的虎虎生风。
陆家人吓得不轻,忙往后退。
快,快拦住他!
他们这次上山还是带了五六个护院的,在陆长盛的指令下,这些护院忙拔刀上前。
然那年轻人功夫竟十分不错,被五六个壮实的大汉围攻,也能凭借灵巧的身形而占据上风,继而冲破包围朝凉亭过来。
我要杀光你们!
眼见那年轻挥刀过来了,大家伙只能慌乱逃窜。
阮轻芷和元氏撞到一起,二人还没逃两步便被那年轻追上了,大刀一挥朝她们看过来。
小心!
正这时,陆长盛冲上来,一手拉她们一人,避开这一刀后,元氏却绊了一跤摔到地上。
年人轻趁机刺过去,生死关头,陆长盛扑过去抱住元氏,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阮轻芷看到这一幕,心下涌上一股异样。
不过她脚下并未耽搁,捻起一石子,朝着年轻人的左小腿击了过去。
年轻人不妨,小腿挨了一记,当下狠狠趔趄了一下。
趁着这功夫,陆长盛抱着元氏逃开了。
护院们赶紧围了过来,暂时将年轻人逼退。
又恰逢这时候,别家上山祭拜的路过,因认识陆家,也让带来的护院去帮忙。
这一下形势逆转,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十来个护院,他倒也不犯蠢,眼见报仇无望,转身就溜了。
望着年轻人逃离的背影,阮轻芷眼睛眯了眯。
密林中,一道红影快如闪电,不多时候堵住了那年轻的去路。
年轻人看着面前这女子,脸色青白,你,你竟会功夫?
不但会,显然还是个高手。
阮轻芷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嘴角轻扯了一下:只会一点花拳绣腿,也敢嚷着报仇。
你!少年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被阮轻芷这么一激,当下挥起拳头。
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打过才知道!
少年低喝一声冲上前,眼睛明明没有眨一下,阮轻芷凭空变到了他身后,在他还呆愣的时候,一脚将他踢到了树干上。
扑哧,一口鲜血!
他趴在地上,一时傻眼了,怔怔看着阮轻芷。
她甚至都没有出招……
林深树密,光线极暗,少年突然有个吓人的想法:她不会是女鬼吧?
还打吗?阮轻芷柔声问。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泉叮咚,她长得也很美,动人心魄,可此时在少年眼里,她却那么恐怖。
他撑着树干起身,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我让你走了吗?阮轻芷挑眉。
打是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在绝对实力面前,少年活似被欺负的小可怜,眼睛一点一点红了。
你,你要杀就杀,我谷宵绝不,绝不求饶!他挺着胸脯冲阮轻芷喊道。
阮轻芷冷嗤,我杀你做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少年怒问,这一声委屈甚多。
阮轻芷看着少年,笑容慢慢敛起。
你是韩夫人的弟弟?
提到姐姐,谷宵眼里立时露出恨意,是。
你姐姐的事,官府已经调查清楚了,与我陆家无关……
官府已经被你们陆家买通了!谷宵愤恨的打断阮轻芷的话。
你有证据?
我姐姐被侵害当晚,我们家就报了官,京兆府当下去陆家带走了陆长盛,可天还没亮,人就放出来了。京兆府给我们的说辞是陆长盛当晚一直待在陆家,有陆家人给作证。可我当时就守在京兆府门外,那陆长盛还一身酒味未散,甚至还穿着当晚侵害我姐姐的衣服,与我姐姐的证词丝毫不差。我不服气,上前欲跟陆长盛对证,他却故意推了我一把,我自然,自然要还击,京兆府便以我蓄意伤人的罪名将我抓了起来。等到我前两日被放出来,我姐姐和外甥女……已经,已经没了。
说到这儿,少年恨得咬牙,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
那个自首的马夫,我找到他家,他的家人已经搬走了,据说是那马夫去自首前连夜搬走的。若其中没有猫腻,他们为什么要搬家?
还有那个京兆府尹苏安,他本就是个欺压百姓,贪心不足的昏官!若我姐夫在,我姐姐和外甥女也不至于被如此祸害!
少年说着恨恨擦了一把泪,再看阮轻芷:陆长盛害我姐和外甥女,你们陆家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帮凶!
阮轻芷眼睛眯了一眯:这就是你的证据?
这还不够?
不够,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
可……
阮轻芷抬手制止谷宵往下说:我不信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但你可以继续去搜集证据,只要你的证据能让我信服,这场官司我帮你打。
你?
不然,凭你能斗得过谁?
我才不会信你!
那你随便。
少年咬了咬下唇,试探着往后退了两步,见阮轻芷没有阻止,当下转身赶紧往远处跑。只是跑了几步,他又气愤难忍。
你装什么装,我姐姐跟我说过,那晚她用珠钗捅了那男人的背一下,事后她看到那珠钗尖头沾着血,说明那男人受伤了。你和陆长盛是夫妻,夜夜睡在一起,怎么可能没看到!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阮轻芷心却开始不平静了。
她要不要求证一下?
夫妻间应信任彼此,可若真是他呢?
第6章 无字碑
回到凉亭,帮忙的那家人已经离开,陆家这边惊魂还未定。
郡主,您刚去哪儿了,奴婢一转眼就看不到您了。只霞月发现她不在,正为她担心。
陆老夫人被吓得不轻,坐在凉亭里由两个婆子照顾着。而陆长盛则拥着元氏坐在最里侧,二人亲密无间,旁若无人。
刚才我好怕腹中孩子受到伤害。元氏语带啜泣道。
别怕,孩子没事。陆长盛柔声爱抚。
阮轻芷眼眸深了深,继而走进凉亭,天色不早了,继续赶路吧。
陆长盛回头看了阮轻芷一眼,或许是察觉她脸色不太对,再上路就让元氏的婢女扶着她了。
他来到她身边,先问她刚才有没有伤到哪里,又道:虽然不应该,但其实刚才我很担心大嫂腹中的孩子有事,这孩子以后毕竟是我们俩的孩子。
阮轻芷心下转了一转,道:大哥身子不好又常年在云霞山休养,大嫂能怀上这个孩子,着实不易呢。
确实,所以往后我们要多多补偿大哥和大嫂才是。
对了,韩夫人被侵害那晚,你在哪儿?
陆长盛不妨阮轻芷突然问他这事,稍稍诧异了一下,道:我就在前院书房。
跟前是谁伺候?
海棠。
她呀。
自他们成婚,陆长盛便宿在了前院书房,身边一直是海棠在伺候。
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听府上下人说那晚你被京兆府带走了。
只是叫过去问了两句。
对了,刚才刺杀我们的年轻,你认识吗?
不认识,没见过。
听到这话,阮轻芷心突的跳了一下,但面上未有异样。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不敢耽搁,一口气走到了墓园。
陆家的祖坟,她还是第一次来,距墓园入口最近的就是陆尚书的墓了。陆老夫人一过去便趴到那墓前哭了起来,元氏也跪下哭,陆长盛则带着下人清理墓周边的杂草,然后将供品一一摆上。
阮轻芷没有见过陆尚书,也生不出悲痛之情来,便就站在一旁。也就这时,她看到了陆尚书的墓旁边还有一个小一些墓,墓前立着石碑,可石碑上却无一字。
这墓里安葬的是?阮轻芷指着那坟头问陆长盛。
陆长盛抬头看了一眼,道:陆家旁支的一个小辈儿。
怎么墓碑上连名字和生平都没有?
他死时年纪尚小,不能立碑,等能立碑了,他父母已故去,族人给他立了碑,但生辰却不祥,索性就什么字也没刻。陆长盛一边拔草一边解释,但这解释也着实潦草。
阮轻芷倒也没兴趣多探究,见陆老夫人哭得起不来身,她过去帮着一起扶她。
祭奠完陆尚书,其他族人也都烧了纸钱,包括那无字碑墓。陆老夫人说有话跟陆尚书说,让他们小辈先下山。
阮轻芷往下走了一段,见天色暗沉下来,怕是要下暴雪。她担心陆老夫人,但朝陆长盛看去,他扶着元氏已经走远了,于是只带了霞月往回走。
来到墓园外,园中那一幕让她住了脚。
此时陆老夫人没有在陆尚书墓前,而是正抱着那无字石碑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族中旁支么?
连生平都不记得的无关紧要的人?
可此时她也哭得太悲切了,仿佛……仿佛这墓中埋的是她的孩子!
郡主……
阮轻芷抬手制止了霞月往下说,接着转身往山下走。走了一段,她回头去看陆家墓园,在幽暗的天色下,这墓园显得有些诡异。
陆家好像有很多秘密,陆家人都知道,可她却不知道。
郡主,这无字碑下到底埋的是什么人啊?霞月一脸困惑的问。
不知。
但她莫名有一种感觉,陆家好似在故意遮掩他的身份。
回到家后,阮轻芷继续核对账册。外面的帐核对好后,她让内账房送来了府上的账册。她查到上个月前院书房的账目不对,便让霞月去将海棠叫来。
只是过了一会儿,海棠没来,来的是另一个在前院书房伺候的婢女叫文竹。
海棠呢?她问。
回禀二夫人,海棠姐姐得二爷恩赐,出府嫁人了。
她出府了?阮轻芷眉头微蹙了一下。
是。
什么时候?
有七八日了。
阮轻芷垂眸,也就是在韩夫人出事后。
怎么这么巧,偏偏是这时候。
晚上,陆长盛过来陪她一起用晚膳。
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披着天青明缎披风,长发如墨,儒雅而俊朗。外面已经正下着雪,他进屋先拍去肩头的雪,又在外间烤了一会儿炭火,散去周身的寒气,这才进里屋。
见她正看书,他便坐过去,拥着她一起看。
阮轻芷略略有些不自在,该用饭了。
她说话时回头,见陆长盛正贴着她鬓角,闭着眼睛不知在陶醉什么。
你真香。
阮轻芷脸一红,挣脱开陆长盛。
他喜欢她,或者用痴迷来形容更合适,那种眼神和情态,她是能明确的感知到的。当然,他的无力和痛苦,她也同样能感知到。
果然,陆长盛清醒过随之露出慌措的表情来。
轻芷,我……
没事。她柔声道。
趁着下人张罗的时候,陆长盛递给阮轻芷一本册子,说是京西大营授命于圣上,圣上打算重新修订一套章程,特命上将军李贺草拟一份呈给圣上。
李将军说他自己是个大老粗,毛笔都拿不住,哪会写什么章程,便让我们几个文官各草拟一份,他悉数呈给圣上,让呈上择优而用就是。
阮轻芷给陆长盛在京西大营谋了个文官,当时陆老夫人还不乐意,说她儿子是大材小用了。
阮轻芷拿过那册子翻开,这一条一条列的详细,竟有一百二十条。
她随意看了两眼,道:不必这般正式,随便写在一张纸上就行,最多一二十条,什么早起训练,伙食标准,节假日休沐这些就可,其他的自有李将军在考量,你……
她话还没说完,陆长盛啪的一下将那册子合了起来,却笑道:还是先用饭吧。
这李贺看似老实憨厚,可能掌管京西大营,必定是个城府祭神的人。阮轻芷肃着脸道。
我又不是没脑子,再者你说的话,我也都记心里了。
见陆长盛这般说,她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陆长盛起身为她盛汤,阮轻芷突然想到白日在山上韩夫人的弟弟说的话……
其实自山上下来,她心一直很不平静。
在陆长盛将汤端到她面前时,她抿了一下嘴,伸手去接,然后故意手滑,将汤洒到了他衣服上。
呀,衣服脏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正好我刚给你做了一身新衣,你去屏风后面换上吧。
第7章 不知感恩
陆长盛没有怀疑,接过霞月递来的新衣就去屏风后面了。
阮轻芷坐了片刻, 而后起身,走到屏风一侧,一脸淡然的看着正背对着她换衣服的陆长盛。
随着他将中衣脱下,整个后背一览无余。
没有伤,新伤旧伤都没有。
阮轻芷提起的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坐了回去。
这时婢女端来一盘卤牛肉,与一般的卤牛肉不同,这盘透着一股特殊的香气。她执起筷子夹了一片,放入口中,咸香入味,而那股子略带辛辣的香气让她无比熟悉。
味道正不正宗?陆长盛自屏风后走出来问。
阮轻芷回头看他,雁北城胡记卤牛肉?
陆长盛笑着上前,用食指点了点她鼻头,宠溺问:好吃吗?
阮轻芷忙点头,以前在雁北城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我娘就会给我和我爹买二斤。我爹就着这卤牛肉喝酒,我喜欢沾着韭菜花吃,我娘……
陆长盛将她抱住,亲了亲她头顶,请岳父岳母在九泉之下安心,我会好好爱她的。
因这句,阮轻芷再止不住,呜咽出声。
夜里,阮轻芷原是想留陆长盛的,可他却一脸慌措。
我,我还是去前院吧,你好生休息。
我不介意的。
不,我不行。
阮轻芷送陆长盛离开,回身的时候看到正房前两棵腊梅竟然点上了红妆。
在这样的雪夜,大雪纷扬,寒风刺虐,它无惧无畏的吐出了花骨朵。
她在雁北的家里也有两棵腊梅,与这两棵很像……
想到什么,她忙上前检查其中一棵腊梅的树干,约在五尺高的地方,上面刻着几个小字:我见到他了,我未来的夫君。
犹记得那年她十五,陆长盛随燕州军支援北州,她站在城楼之上远远的望见他一眼。
少年骑着白马,穿金甲,持红缨枪,意气风发。
她情窦初开,欢欢喜喜的在屋前的腊梅书上刻下了这几个字。
刻完以后又觉羞耻,想划掉又舍不得。
这两棵腊梅怎么会在这儿?她问霞月。
霞月偷笑:郡主明知故问,自然是二爷命人从雁北的侯府移植过来的,据说光移植这两棵腊梅就派去了二十壮丁,十个花匠,花费上万两。回来后,还是二爷亲自种下的。
如此费心,他却没跟她提一句,便如这院子是按着北地的风格重新修建的,便如他为她请了胡记的厨子给她做卤牛肉,他总是细心周到,生怕她受一丝委屈。
翌日,阮轻芷让霞月去找韩夫人的弟弟谷宵,她要当面与他说清楚。
快到中午时,霞月才回来。
您猜我在哪儿找到他的?
阮轻芷见霞月气呼呼的,显然不会是好地方。
赌坊!霞月皱眉道,您更猜不到,我等他离开后去赌坊问人家管事,管事说他就是个赌鬼,日日赌博,不光输光了自家的家财连带着还拖累了姐姐一家。而就在韩夫人出事前,他还大赌了一场,输了三万两。这三万两于前几日倒是还上了,只是还钱替他还钱的是咱家二爷。
阮轻芷眼眸一下锐利,所以这姐弟俩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为了还谷宵欠下的赌债,而故意污蔑陆长盛。
陆长盛或许是可怜韩夫人母女,或许是不堪其扰,还是将他欠的债还了。
可谷宵根本不知足,昨日在山上埋伏他们,恐吓他们,无非还是要钱。
罢,不用再去找他了,我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快用午饭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章嬷嬷匆匆过来,请她赶紧去东院一趟。
阮轻芷大抵猜到所为何事了,让霞月送走章嬷嬷后,她慢条斯理的吃了午饭,这才过去。她过去的时候,元氏正急得跳脚。见她进来,立即冲上前。
阮轻芷,你怎么这么阴毒,枉我一心为你,还打算将孩子过继给你。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人?
阮轻芷闻言,冷嗤了一声,不理元氏,先给陆老夫人行了礼,再在一旁坐下。
轻芷,你大嫂说的可是真的?陆老夫人沉着脸问。
阮轻芷故作不知:大嫂说我什么了?
说你转给她的钱庄惹上大麻烦了,如今这麻烦找上了她和她三弟?
阮轻芷看向元氏,大嫂,您可别冤枉我,我家的钱庄是自我外祖那一辈传下来的,百年老字号了,一直规规矩矩做生意,能惹上什么麻烦?
你少装糊涂,你钱庄打碎了一件玉屏风,而那屏风竟是东厂督公白水岚的,他限期我们钱庄三日归还,还把我三弟抓走了。这祸是你阮家的祸,凭什么抓走我元家的人啊。元氏指着阮轻芷嘶喊道。
阮轻芷却轻嗤了一声:这还不简单,谁打碎的玉屏风,便将谁交给东厂就是。
我,我不知谁打碎的,总归是这祸是你的。元氏有些心虚道。
大嫂不知,但显然东厂清楚的很。
你少污蔑人。
我污蔑谁了?
你,你这个小贱人,你早晚会有报应的!不对,你的报应已经来了,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你家只剩你一个了,连你的夫君也……
住嘴!陆老夫人低喝一声。
阮轻芷自也不会惯着这元氏,上前便是一巴掌。
放肆!看来平日里本郡主太给你脸了!
这一巴掌,阮轻芷其实没有用多大的力,但她练武之人,力气比常人要大得多,因此元氏的脸立时就肿起来了。
元氏懵了,陆老夫人也懵了。
轻芷,你再如何也不能打你大嫂……
她说的话,婆母是没听到还是觉得无所谓?阮轻芷沉眸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见她脸色不好,只得抿住嘴巴。
她要打就干脆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元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鹤顶红,我这就带着孩子一起死!
见元氏将那小瓶举了起来,陆老夫人慌忙起身。
老大媳妇,你快放下!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陆家的血脉,万不能有闪失啊!
陆老夫人吓得嗓音都变了,又见阮轻芷还做的安稳,冲她吼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你大嫂赔不是!
阮轻芷冷嗤一声,大嫂既然不想活了,那就喝吧!
第8章 夫妻一体
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元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喝啊!阮轻芷冷喝一声。
元氏身子一抖,你别忘了,我腹中怀的这孩子是要过继给你的!
呵,我干嘛非要过继你的孩子?
你父亲的爵位……
一个爵位而已,我自请废掉就是。
你说什么胡话!陆老夫人冲阮轻芷大喝,那是天大的尊荣,你说不要就不要,你敢!
老夫人,那是阮家的尊荣,我要不要的并不关陆家什么事吧?
你!老夫人被气得脸发青,全身颤抖。
见阮轻芷如此狠绝,元氏知占不到便宜,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旁边的下人忙趁这时候上前,从她手里夺过了那装鹤顶红的小瓷瓶。
先送大夫人回房休息。陆老夫人吩咐下人搀扶着元氏先走了。
她重坐回去,看着阮轻芷重重叹了口气。
钱庄的事确实是你过分了,你若舍不得将那钱庄给你大嫂,明着说出来就是,何必这般坑害她。
阮轻芷本不想解释,但想到陆长盛,还是将迎祥钱庄李管事给她的册子拿给了陆老夫人看。
您看清楚了,借走这玉屏风的是元如风,打碎它的也是元如风。大嫂说我坑害她,实际是她坑害我吧。
这……陆老夫人看到这册子上记载的这么清楚,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出面帮忙解决一下,当是为了你未来的孩子……
大嫂若觉得能用这个孩子威胁我,那我今儿就明说了吧,她的孩子,我不打算过继了。
你难道真的不要那爵位了……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
老夫人听到阮轻芷又这么说,显然心里是做了这样的打算的,当下眼前开始发黑,你,你敢,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陆家不同意。你要是敢请旨废掉爵位,你就,你就滚陆家。
阮轻芷皱眉,合着这样说的话,他们陆家娶她全是为了那爵位?
她火气起来了,腾地一下起身,但还没开口,陆老夫人竟先晕了过去。
入夜,阮轻芷用晚饭的时候,霞月过来小声跟她说:郡主,二爷来了。
他怎么不进来?
外面台阶上坐着呢。
阮轻芷想到白日的事,心下一阵烦躁,干脆继续吃自己的,没有管陆长盛。
可用过晚膳,该上床休息了,他还在外面。
阮轻芷终是不忍,长长叹了口气,拿着一件披风出来了。
陆长盛自在战场上受过伤后,武功全废不说,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大病小病不断。她从屋里出来,见陆长盛果然还坐在那儿,只能走过去将披风披到他身上。
她收回手的时候被他抓住,然后放到自己嘴边。
他的手是冰的,却怕她冷,捧着她的手哈热气。
她心下一软,在他旁边坐下。只是她一坐下,他却别过了头。
怎么了?
没事,外面天冷,郡主先回屋吧,我再坐一会儿。
听陆长盛声音不对,阮轻芷用手扳过他的脸,见他眼眶是红的,眼底还有泪水。
你……
只是太,太冷了。
他忙用袖子擦掉眼泪,同时羞愧的低下了头。
夫妻本是一体,见他如此,阮轻芷心里也不好受。
今日是我冲动了,明早我去给婆母赔不是。她道。
娘没事。陆长盛摇了摇头,本就是她和大嫂不对,我只是,只是觉得愧对你。
因为愧对她,所以哭了?
我跟岳父岳母发过誓的,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但我没做到。
阮轻芷抱住他,一家人难免有矛盾,我并不觉得受委屈。
陆长盛搂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
我是个男人,本该是你们的依靠,可我……我现在就是个废物。
别这么说。
我今日去东厂求见白督公,他们,他们将我赶了出来。
阮轻芷蹙眉,东厂听令圣上,一贯嚣张跋扈,谁的面子都不给。今日陆老夫人说只要她出面,东厂不敢不给她面子,怎么可能。
我时常想若是当初没有在战场上受伤,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不用拘泥于繁杂的文册间,能驰骋疆场,能手舞长矛,那样的人生才是肆意欢快的。确有遗憾,可我又想着我能在家中陪着你,岁月安好,白驹过隙,然后我们一起变老,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只是,我或许太天真了,我无权无势,未来真的能保护好你么。
他的头越来越低,仿佛要埋没于泥土中了。
明日,我随你一起去东厂。
罢,既嫁给他,总要替他分担才是。
翌日,阮轻芷随陆长盛来到东厂衙门,亮明身份后,守门的番役并未表现出一丝客气,还教他们去远处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进去里面通报的番役才慢悠悠出来。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督公。
这番役并没有把他们往衙门里面带,而是带着他们往东街去了,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听到了诏狱外。
郡主千金之躯,岂能进如此污秽的地方。陆长盛皱眉道。
那番役呵了一声,我们督公就在里面,你们爱进不进。
陆长盛还要说什么,阮轻芷拉了他一下,冲他摇了摇头。
你在前面带路吧。她对那番役道。
番役撇了一下嘴,然后冲把守的差役挥了挥手,随着大门打开,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里面就像是个黑洞,但远远能看到一些昏黄的火光。
番役先进去,陆长盛扶着阮轻芷跟在后面。
要不,还是算了。陆长盛小声道。
来都来了,况这里又不吃人。
不吃人?走在前面的番役讥笑一声,我们东厂诏狱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郡主可要做好心理准备,等会儿别吓到了。
诏狱是在地下,他们跟着那番役沿着台阶往下走,台阶黏糊糊的,像是沾满了什么,可因为太黑,并不能看清。
越往下走,腥臭腐烂的气味儿越重,有风声贴耳而过,其间还夹杂着窃窃哭声,让人脊背发寒。
下了台阶,便能看到一排烧得通红的炭火,而每盆炭火后面是一间牢房。
番役带着他们穿过那些牢房,里面的犯人大多都受过酷刑了,有的成了一滩血泥,有的断手断脚,有的身上的皮没了,还有一个似是疯了,竟在啃食一条腐烂的腿,那条腿是他的……
呕!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阮轻芷仍受不住,而陆长盛干脆就吐了出来。
到了,我们督公就在刑房。
第9章 白水岚
刑讯房很亮,燃着好几盆炭火,还挂着七八盏灯笼。
正对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一彪形大汉穿着一身绛红色锦袍,正对镜描眉。
他长着一张方形脸,脸上抹了层厚厚的香粉,嘴唇又厚又大,还涂着红到发烂的唇脂,而他那浓眉黑的发亮,根本不需要描画。
但他仍仔细描着,不是停下来对着镜子欣赏。
这人就是东厂督公白水岚,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
那年在安北,也是冬天。但安北的冬更冷,更干,雪片真如鹅毛一般大,凛冽的风也真如刀片一般锋利。
当时大齐和北荣局势紧张,几个兵士被他们俘虏,为了救这几个兄弟,军中打算派人潜入北荣的虎安城。
她是安北侯独女,这等危险的行动自然轮不到她,可北荣对入关的男人检查很严,对女人就松懈许多。于是她和那个人扮做年轻夫妻,打算一起去。
白水岚偏要粘着那人,那人便开玩笑说:你要不给我们当傻儿子?
爹!白水岚立即甜甜喊了一声。
那人给恶心的,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白水岚还嫌不够,转回头冲着她喊了一声:娘!
她乐得赚一个便宜儿子,于是满口答应,乖,娘的傻大儿。
这么奇葩的一家三口好在顺利过关,一直到来年开春,他们才查到被俘虏的那几个兄弟关押所在,然后将他们救了出来。
最后一次她见他,那是在三年前,那时她父亲去世,母亲也病故。
她设计将那人比如峡谷,然后用乱世将他埋了起来。
白水岚疯了似的往那些石头,可石头太多太大,他根本搬不动。他恨极了她,双目赤红,提刀朝她砍来。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是少师,安北军中最神秘的军师。
救我……
这一声将阮轻芷从过去唤了回来,她循声朝西边望去,见那一个年轻男子被绑在十字架上,满身都是血痕。
番役还在抽打着,打一下沾一沾盐水,疼得那人哀嚎不止。
如风!快别打了!
陆长盛急忙上前,想阻止抽鞭子的番役,但被推开了。
这人就是元如风,她还真是第一次见他。
刑讯房东边也以同样的姿势帮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只是他低垂着头,一步动不动的,不知还有气没有。
而就在这时,一道疾风袭来,阮轻芷故意放慢动作转过头来,刀尖已经抵到了她脖颈上。
白督公,这就是你的见面礼?
白水岚眼睛眯了眯,似有不甘心,但还是将刀收了回来,然后冷冷笑了一声。
郡主怎么不躲开?
我躲不开呀。
哟,我忘了,郡主根本不会武功,一丝丝都不会。
那你记性真不好。
一番唇枪舌战后,阮轻芷在白水岚对面坐下。
这时陆长盛也过来了,正要开口,但被白水岚给堵住了话头。
呀,眉毛画粗了。他再次拿出起镜子打量,不甚满意后,拿出帕子仔细擦边缘,直到满意了才放下镜子,然后抬头看陆长盛:陆二爷,你觉得我今日的妆容好看吗?
白水岚爱女妆,人人都知,谈起来时不外乎说他是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可没人敢在白水岚跟前说这话,毕竟谁都怕被剥皮。
好,好看。陆长盛勉强道。
白水岚很满意,转而又看阮轻芷,郡主,我美吗?
阮轻芷直接翻给他一个白眼,丑死了。
轻芷!陆长盛怕得罪白水岚,忙冲阮轻芷摇头。
白水岚闻言,脸上立时露出失望的表情,郡主以前总夸我好看的。
说着他沾湿帕子,开始擦自己的脸。但帕子沾的那点水实在难擦干净,于是香粉,红口脂,黑眉笔混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这并不可笑,白水岚一下一下擦着,脸越来越沉,神色越来越阴狠。
二位来我东厂,可是有事?他问。
陆长盛看他这模样,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将元如风不小心打碎他那尊玉屏风的事说了出来。
无论如何,此事是我们的责任,如何赔偿,只要督公开口,我们必定照办。
他这话音还未落,白水岚突然冲西边那番役喊了一声:给我接着打,狠狠打!
番役得令,一咬牙用力抽了过去,伴随着元如风的惨叫,那鞭子抽离时已是皮开肉绽。
陆长盛猛地抖了一下,一时不敢再开口。白水岚喜怒无常,根本就是个疯子。
那尊屏风啊,小事儿。他持起酒壶开始倒酒,将元三公子请到这里来,也非是为了那屏风。前两日红袖院发生一起谋杀案,好巧不巧,那晚三公子就在红袖院,请他来不过是问几句话而已。
问几句话把人打成这样?
他的地盘,自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多少忠臣良将,不也因他随口胡诌的一个罪名而被砍头。
虽督公不计较,但该赔偿的还是要赔偿,您看……
白水岚根本不搭理陆长盛,冲着东边喊了一句:歇够了没有,继续啊!
督公,人还没醒。
用冰水泼。
是。
很快有番役端来一盆冒着寒气的冰水,对着那昏死过去的男人的头泼了下去。
唔……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嘴太硬了,用我新发明的那根狼牙棒吧。
番役从墙上取下一根手腕粗的棒子,那棒子上满是倒钩,可以想象这一棒下去,将血肉勾出来,四处飞溅。
阮轻芷眉头皱了一下,朝那男人看去,而正巧他也抬起了头。
看到男人的脸,阮轻芷心被猛的一击。
老郑!
郡主还认识他吧?白水岚突然笑着问。
阮轻芷抿了一下嘴,郑将军,我自然认识。
他可是安北侯手下一员大将,可惜投了叛军。
她父亲去世后,安北军中三千将士叛逃,很快销声匿迹。但他们并没有散掉,而是由一个人统领,常与朝廷做对。
给我狠狠打,我要知道叛军首领少师到底是谁!
第10章 他没死
啪啪啪……
那敲骨震髓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重重砸在阮轻芷心上。
她知道,白水岚已经怀疑她了。今日这一出,便是专门给她看的。
老郑我……绝不会背叛少师……有什么手段……你尽可施展……呸……你个奸佞小人……休想……
老郑艰难的开口,血同时顺着他嘴角往下流。
白水岚听着这话,倒是笑了,还很开心。
他将倒好的酒送到陆长盛和阮轻芷面前,二位尝尝,这可是好酒。
我不胜酒力。陆长盛摆摆手。
陆二爷该不会怕我往酒里下毒吧?白水岚挑眉问。
当然不会。
那就可惜了。
白水岚啧啧一声,西边番役像是懂他的意思似的,再次用力鞭打元如风。而那元如风已经疼得开始抽搐了,血也顺着裤腿流了一地。
这酒是非喝不可的。
陆长盛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喝了。只是刚喝完,看到东边那血肉乱飞的场景,一下没忍住恶心起来。
他忙捂住嘴跑了出去,接着就传来了呕吐声。
看来陆二爷当真是不胜酒力呢。白水岚笑了一声,又指了指阮轻芷面前那杯酒,我记得郡主酒量不错吧?
阮轻芷眯了眯眼,抓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白水岚用力拍手,不愧是郡主,果然豪爽,不过郡主当真不怕我往酒里加点什么?
你敢吗?阮轻芷挑眉。
安北侯府已经没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安北侯府没了,可安北军还在,不是吗?
郡主只是个女子。
若本郡主不足为惧,圣上也不会亲封本郡主,想来这其中的利害,白督公常在圣上身边最清楚。
白水岚深深看了阮轻芷一眼,继而耸耸肩,我确实不敢,但那酒里……
白水岚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陆二爷口吐白沫,脸色发青,像是中毒了!
阮轻芷眉头一皱,看向白水岚。
白水岚定定看着阮轻芷,眼神由锐利再到阴冷,我确实不敢往酒里乱加什么脏东西,可若这东西于郡主无害,便无妨了。
你加了什么?
一种毒,这种毒于普通人有害,于有内力尤其内力强劲的人来说,一点感觉也不会有,因为这种毒会被内力消化殆尽。
阮轻芷冷笑,是么,世间竟还有这种毒。
郡主不信?
阮轻芷眼神一厉,当下跃身而起,赤手朝白水岚劈去。
白水岚退后一步,同时双手接住这一掌,虽做足准备,但这等气力还是让他脚下虚了一下。
刑讯房空间不大,二人很难施展开,但强者始终是强者,以绝对的内力优势和凌厉的掌法,很快占了上风。
白水岚虚晃两招,想逃开阮轻芷的连环攻击,却被她戳破,用桌子挡住他去路,接着一脚踢到了墙上。
这一脚很重,白水岚险些吐血,但咬牙忍住了。
阮轻芷眉头一挑,白督公也就这本事?
白水岚气的狠狠瞪了阮轻芷一眼,继而笑了笑:好吧,我确实不是郡主的对手。不过他猜对了,郡主一点不简单。
他,果然没死。
阮轻芷眯了眯眼,继而淡淡笑道: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她说这话时,白水岚又吐了一口血。
郡主为何要隐藏?莫不是怕被人发现,猜到您的真实身份?
我什么身份?
郡主还在装糊涂。
我不懂白督公的意思。
白水岚抿紧嘴巴,好吧,阮轻芷会武功确实不能证明她就是少师。这一脚挨的多少有些不值得,难怪他要他别耍这些小把戏。
玉屏风的事,当我卖郡主一个面子,就此了结。
阮轻芷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冲白水岚伸出手。而白水岚也十分识相,将一粒解药放到了她手心里。
他还活着,我很开心,把这句话带给他。
阮轻芷出去的时候,陆长盛已经意识全无。她眉头皱了一皱,忙将那解药塞进他口中。
白水岚随后也出来了,瞧见陆长盛这般,啧啧了两声:怪哉,陆二爷自小习武,在战场上也历练过,虽先前受过重伤,但也不至于内力全无吧。
他嘲讽了两句,见阮轻芷回头瞪他,便施施然的走了。
回到陆家,阮轻芷和霞月一起将陆长盛架到书房。刚将人放下,元氏闻讯赶了过来,见陆长盛脸色青白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一下慌了。急忙跑到床前,还将阮轻芷给推到了一边。
老二,老二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我啊,你快睁开眼!
他没事。阮轻芷皱眉道。
人都成这样了,怎么能说没事?元氏转头冲阮轻芷大喊,你心怎么这么狠,害了我害了我弟弟不够,还要害老二。
你把话说清楚,怎么是我害他?
他和你一起出去的!
他是为救你弟弟!
还不是因为你设圈套害我们!
阮轻芷火气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而元氏接着就趴在陆长盛身上大哭起来。
老二,你当初就不该娶她,我们陆家也就不会出这么多事。她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
阮轻芷一把将元氏扯开,我们俩是夫妻,轮得到你说这种话?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是外人?
不是吗?
你!
行了,老二都这样了,你们还吵!
这时陆老夫人进来,见儿子这般,眉头紧紧皱起。
二爷已经没事了,婆母不用太担心。阮轻芷怕陆老夫人着急忙解释道。
陆老夫人在床前坐下,抚着陆长盛的脸好一会儿,而后长长叹了口气。她转头看阮轻芷,先轻哼了一声,继而问道:钱庄那事解决了吗?
阮轻芷点头,解决了。
那东厂什么时候放如风?
白水岚可以不计较他打碎了那架翡翠玉屏风,可钱还是要赔的。
赔多少?
十万两。
什么?陆老夫人脸一青,他这不是狮子大开口么!
是,可元三公子在他手里,他能随便给他编织罪名。
简直无法无天了。
东厂可不就是无法无天的地方。
阮轻芷垂着眼眸,老夫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那就赶紧给他送钱去,好让他赶紧放了如风。元氏急道。
这话,阮轻芷没有接。
婆母,快让账房准备银子吧。
陆老夫人冷哼一声,这钱是要救你弟弟的命的,合该你们伯府拿吧?
我们,我们伯府哪有这么多银子。不对,应该弟妹拿出这笔银子才是。元氏道。
大嫂要我出力还出钱,我凭什么啊?
你……元氏毕竟刚骂过阮轻芷,一时有些拉不下脸,便转头向陆老夫人求助,婆母,您得替我做主啊。
这十万两不论是陆家拿还是阮轻芷拿,其实都一样,总归是出在他们身上。
陆老夫人沉了口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你还是先回娘家让他们凑一凑吧。
元氏见老夫人不向着她,哭着跑走了。
当天夜里,阮轻芷不放心陆长盛,来前院书房看他,不想他屋里竟然有人。
这十万两银子,我去哪儿弄啊,她分明是故意为难我。
阮轻芷停下脚步,看着西窗印出两道身影,眸光深了深。
为难咱们的是白水岚。
你还替她说话!
好了,我帮你拿出这笔银子就是。
这时两道影子贴到了一起,元氏娇柔道:我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阮轻芷心头猛地一紧,她说:我们的孩子。
第11章 真相大白
元氏的话如同利箭,直射入阮轻芷的心底,让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转身离开书房,阮轻芷心中已有了计较。
次日清晨,阮轻芷穿戴整齐,吩咐 霞月准备马车,决定独自前往东厂。马车行驶在京城的大街上,阮轻芷的思绪却早已飘远。她必须尽快解决元如风的事,同时也要查清陆长盛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无辜。
抵达东厂,阮轻芷再次被带到白水岚面前。白水岚见到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郡主今日又为何而来?
阮轻芷直视白水岚的眼睛,坚定地说:白督公,我愿意出十万两银子赎回元如风,但我有一个条件。
哦?说来听听。白水 岚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要见老郑,亲自确认他的安危。阮轻芷道。
白水岚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点了点头:好,成交。
在白水岚的带领下,阮轻芷来到了关押老郑的地牢。看到老郑遍体鳞伤却仍坚守信念的模样,阮轻芷心中五味杂陈。她轻声对老郑说:老郑,我来了,我会救你出去。
老郑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坚定的信任:少师,我就知道您还活着。
确认老郑无性命之忧后,阮轻芷返回白水岚面前,交出了十万两银票。白水岚 爽快地让人释放了元如风,并安排马车送他们离开。
离开东厂的路上,阮轻芷一言不发,元如风也不敢多言。回到陆家,阮轻芷直接找到了陆长盛,将昨夜听到的对话和盘托出。陆长盛听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轻芷,你听我解释……陆长盛试图开口,却被阮轻芷打断。
不必解释了,陆长盛。阮轻 芷的声音冷静而决绝,我原以为我们可以携手共度此生,但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陆长盛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轻芷,我……
你不必道歉,你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阮轻芷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我会请旨废掉爵位,从此与陆家再无瓜葛。
说完,阮轻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她明白,这段婚姻已经无法挽回,她必须为自己和阮家的荣耀找到新的出路。
不久后,阮轻芷果然请旨废掉了安北侯的爵位,并宣布与陆家断绝关系。同时,她暗中联络了安北军的旧部,决心查清当年叛逃的真相,并为父亲正名 。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和斗争,阮轻芷终于揭开了当年的真相:原来,那场叛逃并非士兵们的自愿,而是被奸人所迫。而真正的幕后黑手,竟是朝廷中的一位高官。
在阮轻芷的坚持和努力下,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位高官最终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阮轻芷,也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敬佩。
至于陆长盛,他在失去阮轻芷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和无知。他悔恨不已,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只能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度过余生。
而阮轻芷,则在经历了种种波折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她继续为安北军的荣耀而战,同时也 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安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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