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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淮淮枕月
我从娇弱菟丝花,一朝翻身做女帝。
囚禁了平日冷若冰霜的摄政王,迫使他抬头看我: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你便来做朕的美人。」
谁知他竟先娇羞了起来?
「陛下…」他面露从未见过的羞惭之色。
「什么?」我喜滋滋贴耳上去。
「如此...于礼不合。」
嗯,强拧下来的高岭之花。
此时甚是娇艳。
1
三日前,我王叔东方启发动政变。
他带军杀入皇宫大殿之上,一手举苏瑾玄遗失的北军虎符和一直持有的南方虎符,一手拎着瑟瑟发抖的我的衣领,颇有乾坤在握之势。
「我东方家的天下,岂能交于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他笑道。
东方启回头不屑看了看被打伤,用剑撑着身体的苏瑾玄,又低头看我。
「东方意晴,看在东方家血脉的面子上,你肯写下让位诏书,王叔自会留你一命。」
我被拎着,狼狈的扶了扶发冠:
「王叔,当真?」
「自然!」东方启眯眼狞笑。
「那你随我回殿上取玉玺、写诏书。」
东方启只犹豫了一秒,就松手让我在前面走,并示意大军在殿外等候。
在他看来,我这矮他一头,平时窝囊的年轻女帝,如今自是生不出什么变数了,大不了一剑杀了我,再想办法堵上悠悠众口便是。
进殿前,我路过苏瑾玄,他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深邃。
东方启也睨他一眼,冷哼一声。
我在殿上匆匆写着那份传位诏书,东方启在我身侧笑容逐渐张狂,这天下,终于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快写完时,我低低咳嗽了起来,愈演愈烈,只得弯着腰用手帕捂着脸。
「怎么了?」东方启皱眉不满
「摄政王….好像给我下了毒…」我小声道。
「什么?你说摄政王怎么了?」
他听不清我的话,低头让我重复。
我捂着自己口鼻,用力吹起拿手帕时偷偷洒在诏书上的粉末。
东方启瞬间眼前一黑,接着就是强烈的刺痛。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胡乱挥着剑。
我早已藏到桌下,在大军冲进来之时,寻找时机,拔下头上淬毒的长簪,用力刺入东方启的胸膛,然后又闪身退后。
大军冲进来之时就是这一幕,东方启踉踉跄跄倒在他们面前,众人错愕。
我头发凌乱,双手是血,舒了口气走到断气的东方启面前,掏出他的两枚虎符,碾碎了那枚原属于苏瑾玄的。
早就安排好的小太监端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真正的北方虎符。
「东方启贵为皇室宗亲,却行谋逆之举,朕心甚痛!」
听到我的声音,宫墙上布好的甲卫齐刷刷探头,拉弓对准了殿内殿外的叛军。
苏瑾玄还在原地,他盯着我,像要把我看出个窟窿来,我白了他一眼,不做理会。
「逆臣现已伏法,他持有的虎符亦是作假,尔等放下兵器,朕赦你们无罪!」
内外叛军已然明白,此时不降,下场很惨。
带头的把刀一扔,其他人也随着他,跪下高呼万岁。
小太监搀着我走出殿外,苏瑾玄在我路过时终于开口问道
「你早已谋划好今日的结果了吗?」
我回头手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多说无益。
「来人啊,摄政王苏瑾玄,勾结逆臣东方启谋夺皇位,互通虎符,打入大牢,择日问审。」话落便有侍卫上前羁押。
望着苏瑾玄被抬走,我心想
「这软骨散似乎下多了,刚才连东方启两招都挡不了…」
不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可真难得,我偷笑出声。
2
曾几何时会狼狈至此的,都是我。
幼时的我,原名方意晴。
我不明白我家小门小户,母亲为何对我如此严格,也不明白家主方老爷竟是何许人也,他是我的父亲吗?为何我从未见过。
母亲识字甚少,琴艺、画技一绝。
儿时同龄的孩子春日摘花,夏日捕蝉、秋日捞鱼、冬日踏雪,我却一直在练习琴画技艺,有半分走神,母亲的板子就落到手背上。
但其余杂事,母亲不让我沾染半分。歇下时,总有美味的饭菜,衣裙也总是最漂亮干净。
偶尔母亲会拥着我在小院摇椅上晒太阳,她不似平时严厉,温柔的拍着我的肩膀,哼着小曲,成为我最怀念的时光。
日子并没有一直如常。
某日,母亲从门外匆匆赶回来,一边为我穿上冬日出行的鞋袜,披上棉缎披风,又收拾了些细软。
她蹲下来深深看着我。
「晴儿,我们去找爹,他愿意见我们了。」
「爹?他在哪儿?」
「他住在更大更漂亮的宅子里,他一定会喜欢你。」
我尚懵懂,不明白母亲含泪带笑的神情,但也激动,不是因为我那从未见过的爹,而是觉得要门了,一定好玩儿。
我们一路北上,来到了京都。
果然住进了更大的宅子,有吃有穿,却根本没见到我那倒霉爹,母亲也不急,只是日日好脾气的询问送饭的婢女。
「快了..」婢女总是低头答这一句。
3
可惜我们终未等到,甚至没等到度过那个凛冽的冬季。
「母亲…」
彼时,我趴在院中,看着倒在雪地中,已然断气的母亲。
她的血淌了许多,浸染了衣袍,染红了周围的落雪。
可是我被母亲推出好远,浑身好痛,巨大的震惊让我忘记哭喊,只能挣扎着爬向她。
杀掉母亲的黑衣人又挥刀向我,刀光的寒意让我闭了眼。
「竟不懂的逃命,愚蠢。」
刀未落下,刀上的血甩了我满脸,我睁眼,对上冷冷说出这话的男人。
那是初见苏瑾玄,他执剑杀了黑衣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见他挡住了我的去路,盯着他沾了血的衣角说到,「让开。」
接着我就被揪着衣领扯了起来,他盯着我,我盯着地上母亲的尸身,思量片刻,把我往旁人怀里一丢。
他的小厮扛着我要离开之际,我急了,绝望的闸口陡然开启,哭喊挣扎,求他让我看母亲最后一眼,求他丢下我便好。
但终是无人理会。
4
我哭晕了过去。
再醒来,身处一间暗室,我动了动,发现了脖子上的锁链,连着一边的墙壁,又试图出声,但嗓子已经哭哑了。
扯断锁链未果,我靠着墙,几近崩溃。
前段日子我的生活还平淡无澜,短短月余,背井离乡。
我要接受母亲身亡的事实,也要第一次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为什么母亲对我那么严厉?我那该死的爹是谁?
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他是谁?
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好累,此时合眼会不会一睡不醒,或许就能见到母亲?
意识模糊之际,听到有人从远至近交谈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回神过来,细听来人的声音。
「留她做什么?」此人有些愤怒,
「她乃正统,而我们需要正统这个说辞。」是带我走的苏瑾玄。
「这天下…你竟要我拱手让人?」对方愈发愤怒。
「那你说,天下如何二分?」
「唯有如此…何况她孱弱无知,无碍大计。」
那人听出了苏瑾玄的质问,多了丝忌惮,思量片刻声音低了下来。
「先去看看」他道。
两人推门而入,猛然间的光亮让我两眼昏花,看不清来人,下巴已经被掐着迫使抬头。
「黄毛丫头,确实不足挂齿」
终于适应了亮光,我看清掐着我下巴的中年胡子男,衣袍华贵,面容阴鸷。
他身后便是苏瑾玄,一身月白的袍子,哪见半点曾执剑杀人的样子。
「这宫外的丫头,真能担此重任?」胡子男捏着我下巴左看右看,我瞪着他却挣不开半分。
「机会给了,看她造化。」苏瑾玄淡漠出声。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松开我,转身拍了拍苏瑾玄的肩膀。
「那就交由你调教吧。」他说完就走了。
苏瑾玄皱眉,良久后问我:
「你可知我是谁?最近发生了何事?」
「你们杀了我母亲吗?」我哑着嗓子回问。
他不答,从怀里掏出一份锦书:「读。」
我拿过,却只识得几个字:「有女…民间…东方意晴…皇室」
「你竟不识字?」他语气微怒。
「还是识得几个的…」我丧气。
他叹气,蹲下身来看我,拿过锦书读到:
「朕有一女,乃南巡时与民间女子所出,名东方意晴。皇室宗亲,福脉单薄,特寻回此女,以慰朕心。」
他眉头未展,问到:「听得懂吗?」
我点头,心中大骇,难以消化。
「我会助你登基,任太傅教你习书,但你必须从此听命与我。」
「或生或死,由你自己决定。」
他只说了这些,我竟不知他何时离开,回神时又是一片漆黑。
这一切,若是个噩梦就好了。
我在黑暗中枯坐了两夜。
吃了些婢女送来的冷饭。
第三日,婢女进来解开我的锁链,搀着我出门。
门外的苏瑾玄依旧丰姿如玉,居高临下,一双眸子与衣袍同样淡无颜色。
我终是先开口:
「是你们杀了我母亲?」
他的眼神又冷冽了三分:
「等你有资格再来问我。」
我笑了,可能比哭还难看。
屈身,朝他重重跪拜了下去:
「拜请太傅,愿蒙不弃,教我习书,佐我帝业。」
这一拜,是拜别母亲。
亦是拜别曾经的自己。
5
匆匆学了三日宫内礼仪的皮毛,我就被套上繁复华贵的龙袍、头冠,由女官引着执行了登基大典。
我端坐于龙椅,受群臣跪拜,更年号为永乐。
他们俯首,高呼万岁。
眼中却有质疑、不屑、疑惑。
我苦笑,我又何尝不是,看不破这命运。
爬不出这洪流。
至此,这天下明面上还是东方家的天下。
实则二分,掌权的是宗亲永安王东方启,以及年轻的摄政王苏瑾玄,分别持南北军虎符,互相制衡,相互忌惮。
明面上他们朝我跪拜,私下里我向他们作揖。
就这样开启了我窝囊女帝的后半生。
苏瑾玄兼任太傅,日日出入宫门从不需禀报于谁,而我,随意走动就会被下人通禀于他。
字练不好,一顿手板。
书背不出,别想吃饭。
如若走神,会被禁足。
不知有多少个日夜,手被打的红肿,依旧要抄书背词,连带苏瑾玄为我写的注释,都要一字不落的抄录背诵。
我一边流泪一边写。
实在累了,就摸摸怀中藏着的帕子,那是与苏瑾玄初见时,他丢给我的帕子。
擦的是,溅到我脸上,属于母亲的血渍。
他嫌弃这块帕子,倒也默许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动作。
这点念想成为了我窝囊时光唯一的慰藉。
我要熬过去。
我要为母亲报仇。
6
永乐三年。
我在苏瑾玄面前背《战国策》,他听完,据论提问,我思索后作答。
我见他不语,心里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失言。
他却只是站起身,在窗前站定,拿着书卷负手而立。
我偷偷看他。
又是一年冬,窗外飞雪纷扬,泛白的光晕停在苏瑾玄今日的玄色锦服之上,他墨色的长发垂在两肩。
仅是站在那里,就飘逸出尘,仿若天人。
我有一丝晃神。
这三年,几乎日日相见,苏瑾玄除了对我诗书习字格外严格之外,也没有过分的苛待我。
他是极看重规矩的人,纵然身边的下人都以他为尊,对我不屑一顾,但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敢对我过于不敬。
万事他都以国事为先,奔波与朝堂与教习我的御书房之间,民间灾害、边境外患全都靠他殚精竭虑。
除此之外还要分神与总想暗中发展兵力的东方启博弈。
如我不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个窝囊天子…
真就以为会他会是为后世所敬仰的一代名臣。
正想着,苏瑾玄忽然回身,我低下头。
「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没用」他道。
「或许,东方家除了他,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他?他是谁。
我不敢直言去问。
「明日起,我会晚间把奏章带到这里批阅。」
「你就在一旁,侍奉纸墨。」
我不知苏瑾玄是否在试探我,思量后回道:
「太傅让我侍奉,我自当细心,只是奏章关乎国事…」
「无碍。」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
只一瞬,我怀疑自己看错。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实属难得。
我大着胆子,第一次向他询问:
「太傅,我能否讨个下人伺候,身边的人,细心有余,却不甚贴心。」
我挤出苦笑,想必苏瑾玄也明白。
身边下人不是他安插进来就是东方启安插进来,每日冷冰冰的监视我,看的人后背发凉。
他神色淡淡,思量片刻朝我挥挥衣袖算是准了。
离开书房后,我让这三年都在外殿伺候花草的一个面善的小宫女以后来贴身伺候。
我知道苏瑾玄虽然准许,但是里里外外的下人都是查过身世才调进来的。
如此,面熟的下人,他不会多疑。
成为女帝三年,身边终于有了自己的人。
怯生生的素月进入我的内殿之后,确认四下无人,扑通的跪下。
「陛下!」
素月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另一副清冷坚毅的面孔。
扶起素月,我捂着嘴,克制自己狂笑的冲动。
不容易,不容易。
苏瑾玄,这三年在你面前卖乖总算没有白费。
素月正是我父皇留下的——
只效忠于东方皇室正统血脉的死卫。
而这只是个开始。
我望着窗外的飞雪,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平日的奏章,苏瑾玄果然都收入御书房批阅。
这御书房,倒成了他的书房。
晚间我如常赶去为他磨墨。
拍落身上的浮雪,推门而入。
苏瑾玄正执笔批阅奏章,微微蹙眉。
一丝忧色让他平日的疏离减少几分,琉璃盏下的眼眸里多了些熠熠光辉。
他知道我来了,但是也不理会。
我只得自顾自解下披风,搓搓手熟练的开始在一旁磨墨。
「今日为何晚了」他问到。
为何?因为好不容易避开旁人询问素月其他暗卫名单。
「路过见倚梅园的梅花开的好,特意折了几支让他们找合适瓶子送来」
还好提前有准备。
「我记得你不喜冬日,怎么还学会赏梅了?」苏瑾玄目光扫过来。
因为母亲也是死在冬天。
我呼吸微微一窒,「往日之事不可追,我也早已不同了,那梅花很称你。」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说出了,梅花很称你,这种话。
苏瑾玄竟没生气,也没斥责我冒犯,只是眉毛拧的更紧了,随意拿起本折子看。
我低头用力磨墨。
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摇曳,我竟然看出他有一丝,不好意思?
还好这时有个婢女通禀来送小食,我赶紧让她进来。
这婢女是苏瑾玄之前放到我身边的人,面容姣好,在旁桌给我放了一碗甘豆羹,在苏瑾玄主桌也放了一碗。
但是只给他多放了蜜枣碎和花瓣。
我无奈。
丰神俊朗的摄政王权倾朝野,至今未有妻妾,是宫内外女子的梦中情郎,能被看上,一步登天。
平日里这些他们安插的婢女太监,我都窝囊的礼敬三分,养出了脾气,分不清奴才主子,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暗戳戳给苏瑾玄示好。
婢女放下甘豆羹,柔柔弱弱作揖要退下。
「慢着。」苏瑾玄撇了撇桌上的羹。
婢女欣喜的抬头。
「你平日里服侍陛下也是如此不合礼法?」他微怒。
她慌乱的连连否认。
「以后不用殿前伺候了,入辛者库反思。」
婢女抽抽噎噎下去了。
我端起羹粥,感叹这婢女时运不济,犯在最重规矩的人手上。
苏瑾玄却看向我:「你喝这碗,我不喜甜。」
「哦,好。」嗯,我喜甜。
喝完羹,我刚放下碗,他递了两个折子给我。
「你来看看。」
「我…我不看了吧。」我有点摸不准。
「批注在一旁的内容,你要答出为何如此批注。」他完全无视我的推拒。
我翻开,却开始走神。
既然我是傀儡,又为何让我涉政?
还是说觉得我根本无足轻重,对他的权利无法撼动分毫?
恍恍惚惚间,想了许多。
好饱,意识也有些模糊…
「陛下」是素月的声音。
醒来时,天色已露晨光,我趴在桌上睡着了,是素月进来叫醒我。
我吃惊的看向苏瑾玄的桌子,他早已不在,唯余桌上小小的香薰炉,散出燃尽前一丝好闻的青烟。
而我身上披着他月白色的披风。
我怔怔的摩挲这披风,发觉面颊微微发烫。
7
永乐八年。
在御书房主桌批阅奏章的人,已经是我。
苏瑾玄会随后查看,和我商讨细节。
那些奏章中关乎国事的重要内容,我会偷偷记下,回到寝殿悄悄誊抄在自己的册子里,锁入暗室,由素月看管。
朝政纷乱,权臣弄权,赋税之重,民生之艰…
艰难查阅完最后一册,我松了松肩膀,发觉已入深夜。
旁桌的苏瑾玄斜倚着阖眼休息。
他细密的睫毛投下小扇子一样的阴影,神色柔和,依旧着素色衣衫,人却清瘦了不少。
只因近日边境蛮敌蠢蠢欲动,东方启又新得一位神出鬼没的军师,危言耸听献计于他,说天下不容二主,摄政王已有独揽天下的谋划。
苏瑾玄天天面对内忧外患,想来只有此时,松下心防。
对我就真的可以卸下防备吗?
就算相识八年,就算对我有授业之恩。
摄政王,你心太大了。
我起身,也学着他,拿起外袍轻轻披到他肩上。
他睫毛轻颤,是做梦了吗,好看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看呆了,痴痴的伸手想去抚平。
手腕却被抓住了,苏瑾玄睁了眼。
「陛下」他开口。
而我也已经不是五年前只会脸红的小姑娘,突然一时玩心大起。
我看了看他握住我骨节分明的手,又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爱卿」我笑意盈盈,又凑近一分。
苏瑾玄果然触电一样松了手,站起来也不顾袍子落地。
「如此,于理不合。」
他说完这句,竟然匆匆推门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到不行。
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竟如此纯情。
那日后,苏瑾玄出入皇城少了。
我只当他不好意思,外加公务缠身,没有细究。
只是专心自己的事。
直到听说,兵部尚书有意把女儿许配给苏瑾玄。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早些年到现在,想用女儿笼络摄政王的人比比皆是,只是这次,听说他没有拒绝。
加上兵部尚书,又是两王相抗的局势里,他们重点笼络的大臣。
入夜,我抚琴拨断了琴弦,索性用手把剩下的剩下的几根全部扯断。
素月急忙蹲下查看我出血的手掌:「陛下!何苦伤到自己。」
「莫要为了他人之事影响大计。」
确实,我怔了怔神,安抚素月。
「一时失神而已,事情准备的怎样。」
素月眼神凛冽起来:「筹划之事,皆在预料之内。」
「切不可大意,我要这桩桩件件,都万无一失。」
「是。」素月应声。
可是想到苏瑾玄,我的心又揪到了一起。
第二日下朝,我来不及更衣,提着朝服裙摆匆匆把苏瑾玄堵在出宫的甬道,让人暂时封此路。
他依旧卓然而立,淡漠的看着我跑向他。
整了整衣冠,我挤出一个笑容。
「听闻太傅,要娶兵部尚书之女。」
「陛下怎知?」他语气疏离,神色一凛。
素月跪在我身后扯了扯我衣摆。
我失神的朝前一步,鼻尖一酸,声音带颤。
「你明知这八年,我心悦于…」
「东方意晴!」苏瑾玄打断我,冰冷之意覆上双眸。
「休要胡言,莫要做不合礼法之事。」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我的事,立刻回宫静思己过。」
我冷笑:「此时我又不是你的陛下了吗?我终究是你的一步棋,是你掌控国政的手段而已。」
苏瑾玄周遭出现了肃杀之气,可能恨不得挥剑砍我。
「你疯了。」
「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闭嘴,否则我不介意废掉你这步棋。」
说完,他挥袖而去。
我楞在原地,抬手惊觉泪水已糊了满脸。
素月跪在身后沉声低语:「陛下,莫要为摄政王所扰。」
「当以大计为先,不能再为其他的事分神了。」
我长叹一口气。
八年时光匆匆在眼前回转,恍若隔世。
「素月,永安王那边,可以动了。」我说道。
素月神情激动抬头看向我:「是。」
这八年的忍辱负重、委身求全我都要还给他们。
任何人都不能成为计划的意外。
苏瑾玄亦如此。
8
我生辰这天,素月和几个婢女服侍更衣。
我穿上明黄色纱彩龙袍,感觉到素月为我抚平衣领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也带了些激动的神色。
我按了按她的手,我知道。
我知道成为女帝八年,只有这次龙袍才是真正为自己而穿。
我知道这次走出去,终于有了对峙一切的勇气。
万寿庆典,普天同庆。
宴席上我笑的从容,左边首席上的苏瑾玄却听着下人偷偷附耳的禀报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坐立不安。
他在为遗失的虎符心焦。
我举杯掩面,顺便遮掩自己幸灾乐祸的偷笑。
再看右边首席依旧空着,大架子的安庆王东方启迟迟未到。
我举杯起身到苏瑾玄面前:
「虽是朕的生辰,谁人不知摄政王操劳国事之艰辛。」
「如今国泰民安,摄政王功不可没,这一杯,朕要作为学生敬太傅你。」
苏瑾玄神色复杂的起身。
大臣们的目光聚集过来,显然觉着我这窝囊女帝巴结摄政王也没什么不妥。
苏瑾玄也为了在我生辰给我面子,接过酒杯。
「谢陛下。」
他一口饮尽。
或是忽觉异样,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我的笑颜,拧起了眉毛。
东方启就在这时带兵冲了进来。
分毫不差。
这天,杀安庆王,囚摄政王。
是送给我最好的生辰礼物。
皇城的风从未如此和煦,我的心情从未如此顺畅。
之后三日,投诚于我的士兵,杀尽了苏瑾玄和东方启布下的眼线。
这些年素月为首的暗卫,收集了大部分大臣的把柄和底细,他们不得不为我俯首。
南北军虎符如今也尽在我手,天下归一。
一朝风云变幻,四海更迭。
忙完琐事,我终于想起了牢里的苏瑾玄。
步入地牢深处,我挥手让太监退下。
看着双手被铁链左右锁住的苏瑾玄笑意盈盈:
「摄政王,别来无恙。」
苏瑾玄抬眸看我,他衣服散乱,发髻也松了,却依旧神色淡然,一言不发。
我自不满意,手指故意从他颈间滑到已经松开的衣襟,又滑到他的腰带。
他终于神色间多了一丝羞惭,身未动,却握紧了拳,铁链摩擦作响。
「陛下…」他沉道
「什么?」我喜滋滋贴耳上去。
「臣是陛下的太傅,如此于礼不合。」
我顿住,脸都黑了。
「苏瑾玄,你罪臣之身,怎可再称自己是朕的太傅?」
他叹了口气问到:「虎符,是你派人劫走的。」
「东方启谋反也是你策划好的。」
我歪头看他:「不错,他身边那位让你头疼的军师就是我的人。」
「可此时看明白这些,未免太迟了。」
苏瑾苦笑:「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如何处置?
心里忽的想起那日甬道,挥袖而去的苏瑾玄。
不是急着结一门好亲事吗?
我抬手扯下他束发的簪带,任他的发丝垂落肩膀: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你就当朕这盛世的第一位美人。」
苏瑾玄眸色一暗,盯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
我躲过他的目光,背过身吩咐下人:
「给苏卿沐浴更衣,以后就赐居…承欢殿吧。」
我听得背后的锁链又抖了抖。
不可一世的苏瑾玄,我偏不要你得体。
9
不少人已经开始往宫中献适龄男子进来。
企图当上面首、侍君也好从我这里得到势力支持。
素月给我讲这些时,我手里正攥着上禀南方水患的折子,头疼的不愿理会。
习惯性的看向旁桌,想起了苏瑾玄。
我招招手,让素月附耳过来,片刻后她领旨退下。
我让素月选了个日子,召所有送来的美男前来献艺。
在殿上,我看着柳绿花红的各色男子排排站好,跃跃欲试。
只有末位的苏瑾玄,黑着脸。
我饶有兴致的看他,他今日穿了紫色镶金丝细纹的锦服,黑发以鎏金发冠束起,他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从前素衣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如今衣着添了一丝妖冶,但仍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开始吧。」我大手一挥。
那些男子都谄媚的笑着,有的作舞,有的吟诗、吹笛。
最后到苏瑾玄,他只是笔挺的站着,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苏卿怎么不献艺,朕记得你琴技也是极好。」
便有下人抬琴到他面前。
越是不屑与男宠、面首沦为一谈,我更是要让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
苏瑾玄长长叹了口气,还是坐下抚琴。
他指尖的琴音如凉风入耳,曲毕殿上一时静默,果然风华盖过众人。
「极好,今夜朕就去承欢殿。」
殿上的其他男子都不甘的瞪着苏瑾玄。
而他只是沉下眸色,作揖谢恩。
入夜,纠结了半晌。
我带了几本书去承欢殿。
苏瑾玄褪去华服,头发松松束在身后,在烛火下坐着,见到我,面上没有不快的神色,反而眼底一片柔和。
仿佛回到很久之前,我们总是在烛火中,在书桌旁相伴。
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默声在他对面看起书来。
夜深了,灯火渐暗,我刚想叫人送灯进来,苏瑾玄却拦下了我。
他开口道:「更深夜重,伤眼。」
我放下书来,笑到:「苏卿是邀我休息?」
明明是我在调戏他,心中却暗自紧张。
「既然陛下能容下罪臣,伺候陛下又有何不可?」
苏瑾玄说着起身把我的书按下,俯身看着我。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中光华流转。
没想到他适应这个身份适应的这么快……
脸开始烫了起来,我起身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他轻笑出声,收回身子,坐回蒲团上,神色间甚是愉快。
无视我的懊恼,苏瑾玄拍了拍膝头。
我痴痴的起身到他那边,自然而然的侧卧一旁,枕在他膝上。
他一只手轻轻为我垫着,甚是舒适。
自然到仿佛这个动作我们已经有过千千万万次。
这几日处理政事的紧张似乎都松懈了下来。
我低声道:「如今我是否有资格问你,是否是你们杀了我母亲。」
他顿了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发:「我能活到今日,想必你也知道答案了,又何必再问一次。」
我苦笑,苏瑾玄真的太聪明。
八年我暗中布局,搜罗众人密辛,又怎么会查不清这件事。
意外的是,要杀母亲和我灭口的人不是苏瑾玄,也不是东方启。
八年前宫的变,是我的父皇,先把我们寻来相见,却在宫变之时害怕有人知晓此事,泄露出去,挟持我顶着匡扶正统的名义谋夺天下。
于是他选择先把叛党的这个念头扼杀在开始。
就算杀的是自己的妻儿。
有道是,帝王无情。
这件事还是被苏瑾玄知道了,意外被他救下,我也终究没有逃开傀儡皇帝的命运。
「手握天下的权利断在我手上,你为何不恨?」
我抬眸看苏瑾玄。
他神色柔和的像一汪清泉,嘴角带着笑意。
从入狱,到今日,无论怎样欺辱,为什么他从来不像东方启那样愤恨。
他缓缓说道:「因为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先帝昏庸,暴政治国。」
「八年前,我借东方启的势力发动宫变。」
「实则想暗中扶持二皇子继承大统。」
「二皇子贤明仁德,视我为知己,却体弱多病不被先帝重视。」
「宫变之日,先帝看重的大皇子逞莽夫之勇,死在军队刀下,二皇子却也在逃出皇城之时意外坠马身亡。」
苏瑾玄神色一暗,又垂眸看我:
「我答应帮他护这天下,谋求的,从来不是只手遮天的权利。」
「如今,这天下在你手上,他也会放心。」
原来,之前还有这么些波折坎坷。
他今日竟说了这么多的话。
「唯独对你,是我的意料之外…」
苏瑾玄轻声叹道。
我闭眼装睡,眼里大概蓄满了泪水。
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哄小孩儿似的拍着我的肩膀。
放松下来,我迷迷糊糊的枕在他膝头睡着了。
10
一连许多天,我都歇在苏瑾玄那里。
白日里的辛劳,似乎只有在他那里可以忘记。
不料局势尚未稳固,后宫先热闹了起来。
其他男子纷纷向家里哭诉我如何冷落他们,苏瑾玄又是如何享受专宠。
加上他之前的身份,更是引起前朝诸多不满。
当天上朝,我便听出大臣冷嘲热讽,气急,我撂下「无事退朝」遣散众人。
朝堂上的风向迅速分成两派。
去御书房批折子的路上,被一派大臣跪着求见堵在路上,他们是当初我暗中拉拢,从两王相争局势里争取来的一些人:
「前摄政王断不可留,陛下杀之方可无后顾之忧。」
「切不可为他所惑,留下祸患。」
叫他们平身,这七七八八几个人却高呼
「陛下不能决断,我等长跪不起。」
我黑了脸,绕过他们,让他们跪着。
刚踏进御书房的院子,又看到另一波跪着的人。
我头都大了。
这些是苏瑾玄之前的门生,都曾受他教诲。
「老师曾为我等授业解惑,我们最知他的为人。」
「他教导我们报效国家,匡扶正统,从未有过私心。」
我点头想要让他们起身,结果又得到一句,宁愿长跪不起。
「跪着吧!」
我进御书房关紧了门。
奏章看不进去,旁桌上还放着苏瑾玄以前的香炉和几本书。
我起身点上那香炉,无意中看到书中夹着薄薄一张纸。
我抽出,上面写着——「心亦有所觉,然亦作不解」。
心亦有所觉….
我反复在读着这句话,愣神好久。
外面的大臣还是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去了。
我拿着那片薄纸,回过神时已经到了苏瑾玄的承欢殿外。
我不许下人通传,独自走了进去。
苏瑾玄倚窗读书,闻声微微侧头,朝我露出温和的笑来,眼眸里一片岁月静好的神色。
我晃了晃纸张:
「你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他微微一顿,依旧笑着,起身朝我走来。
伸手轻轻的把我揽进怀中,又轻轻的叹气。
「当然是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将头埋在他胸口,知道他在答非所问,抱怨到:
「你既什么都知道,那知不知道,现在好多人要我杀你。」
「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给自己谋一条更好的路。」
他低头看我,眼底波光流转,笑道:
「哦?那么哪条路可以走向你?」
「或许不能长伴,但我教的极好。」
「我已无后顾之忧。」
或许吧。
我推开苏瑾玄,压着泪水踉跄转身走出殿外。
或许我的确被他教的极好,忧国事,懂权谋,明是非,知道怎么做才能利己。
又或许,我也继承了些帝王的无情。
大局未稳,我不愿任何事成为朝局动荡的开端。
除了分成两派的大臣,更多的力量都在暗中观望我。
观望我有没有上位者的杀伐果决,质疑我身为女子会不会为情所困。
他们只屈服于有雄心壮志,冷酷无情的帝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有去看过苏瑾玄。
再次走进承欢殿时,又是大雪纷飞的冬季。
苏瑾玄有些意外的望着我,手上端着茶杯,身上披着雪白缎面银丝大氅。
我叫他不必起身,顾自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
身后的太监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清酒。
他看到后神色微怔,笑意未减。
「想必你也知道,我会决定如此。」我自嘲的笑了笑。
「不必自责。」苏瑾玄盯着我,目光沉沉,似乎要把我揉进眼眶。
到头来,他还是在哄着我,怕我难过。
「你放心,我会当个好皇帝。」
他越是风轻云淡,我越是坐卧不安,随即起身,走出院外。
半晌,身后传来酒杯落地碎裂之声。
我悄悄拭掉眼角泪水。
「去通传吧,说苏瑾玄已死。」
大雪愈发的翻飞起来。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花。
果然,和母亲死去那年一样,冰冷一片。
11
永乐二十载。
我步步拔除权贵奸佞,平定边疆叛乱。
推行新政,减轻赋税,鼓励士子求学,天下承平,海晏河清。
如约当了个好皇帝。
如今,我已经累了。
还好我也教出了合适的帝王人选。
也已无后顾之忧。
重病在榻,我遣走众人,回顾此生。
只有一件憾事。
闭眼就是那人的眉眼。
再见面,他会不会怪我…
那就要见面再说了。
病逝后,我被葬在黄陵。
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我扣开了棺底的开关。
换下沉重的龙袍,换上便服从密道逃出。
得见天日,我伸了个懒腰。
好累!
背上细软包裹,我坐上了去往儿时南方老家的小船。
赶路几日,我看到了方家旧宅。
雀跃的推门而入,前前后后找不到那人。
我想了想,丢下包裹,从后门出去走到屋后河边。
只见有人在那里垂钓。
素衣布衫,矜贵清冷,墨色长发从斗笠下垂到肩膀。
鼻子泛酸,我走过去,惊扰了那人。
他的鱼竿惊落,我不管,自顾的侧卧下来,枕在他膝头。
苏瑾玄习惯性的把手垫在我的头下。
像这个动作已经在梦中温习了千千万万遍一般。
我闷声问他:
「喂,天下和你我都要,你可曾怨我,恨我贪心?」
这一生,我和他的戏台高筑,因为太多不得已,不能只为自己。
苏瑾玄望着我,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
他的手掌慢慢抚过我的发丝,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耳畔,在我的额头落下一吻。
「从未。」
他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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