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至于太老夫人最近频繁举办茶宴的原因也很简单,也是为了儿子的婚事着急。
也许是嘉鱼这孩子受了前妻不轨的刺激,竟然一直迟迟不肯点头允婚,见天地往外跑,之前去西北就耽误的许多时光。
太侯夫人觉得他这么大了,可是正妻空悬,嫡子未定,真是让人放心不下。这次趁着儿子回来,就此扣住他,不许得他再出去。另外她也知道儿子此番立志要找个好的,便频频下帖,招揽各府的千金女眷上门,借着茶宴机会,好好的联络一番情谊,看看能不能为儿子寻觅下姻缘。
当然成婚的妇人也是要请的,毕竟她们的亲戚里也会有家世年龄相当的姑娘,万一能在攀谈里寻出些来,便扩展了可供挑选的范围。
说起来,这也是柳眠棠第一次在眞州的王侯夫人面前亮相。
楚太妃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输了阵势,出门之前,很是郑重地将眠棠拾掇了一番。
她的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明媚的五官,弯眉明眸也被粉黛衬得顾盼生光。身上着了一件长长的水蓝的的抹胸长裙,裙拖点缀着雅致的云层,行走间,裙摆掀起涟漪,自有云轻水皱之感,
脚上是露踝和脚背的满绣珠鞋,纤细的脚踝上是一圈小指甲大的珍珠,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满脚的珠光,在不断流转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太妃看着身边的淮桑县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再次升腾起满满的成就感。
楚太妃毕生最爱打扮,以前廉苪兰在时,她也总是给廉苪兰出一出衣饰上的主意。奈何廉苪兰长得不似她这个姨母,五官虽然秀丽,但偏小家子气,许多的服饰撑不起来。
而今,楚太妃算是得了趁手的娃娃,能过足瘾头了。甭管衣服配色,放在柳眠棠的身上都好看。
她五官明艳,淡妆与浓妆都能撑起来,楚太妃就可以放开手,可着心意配色了。她年轻时腰肢纤细,最爱穿这种显腰身的裙子,可惜现在腰身胖了几圈,再难捡拾起来,只能让儿媳妇穿上,又在眠棠的耳边略显骄傲地说着她年轻时穿着这裙子有多窈窕。
眠棠没想到,自己躲过了账目那一关,差点栽在穿衣打扮这一关卡上。
她虽然也爱美,可是太妃像小姑娘家玩娃娃一般折腾她,可真是让人有些扛不住了。
眼看着太妃上瘾了一般,拿出了自己三四箱的陪嫁首饰,挨个让眠棠试戴,她只能只小心翼翼地提醒着太妃,再不走,茶宴就要迟到了。
太妃这才不依足地拿出一套来,给眠棠配上。
好不容易太妃总算是定了衣服和搭配的行头,眠棠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妃品味不俗,眠棠出现在人前时,自然引得众人注目,纷纷小声打听,这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为谁。
待得知道了是淮阳王的未婚妻时,纷纷恍然,心道:难怪退了廉家的亲事,竟是转身娶了个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欣赏够了美人,再看向廉家母女时,不免带了些怜悯之色。
廉苪兰觉得困窘极了,暗恨母亲非将她拉来,白白地在人前被做了比较。而廉楚氏看清了那个柳眠棠身上的首饰竟然是姐姐的陪嫁时,心里更是气得发急。
那套首饰当年也让廉楚氏眼馋坏了,一直摸着母亲给她的。可是母亲却给了姐姐,这一直让廉楚氏介怀。
不过好在太妃曾经允诺过,说这套行头会传给自己的儿媳妇。所以就算廉楚氏没有得到,最后也是女儿廉苪兰的。
可是现在,女儿的婚事泡汤了,那首饰居然戴着了别人的脖子上,这叫廉楚氏怎么忍得下去?
原本还指望着太妃争气,趁着淮阳王不在府里时,好好整治下这个突然冒出的淮桑县主。哪成想,姐姐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竟如此不争气,还眼巴巴地将人收拾得这么明艳,更加自己压箱底的整套首饰给她戴,这岂不是给她脸面,表示楚家长辈认可了这个媳妇吗!
寻了机会,廉楚氏来到了太妃身边,跟她请安之后,便坐在一起私语说话。
楚太妃不知儿子给他的姨妈下了禁令,便问廉楚氏为何这么久不来上门。廉楚氏自然是绷着脸说出了缘由。
楚太妃只能无奈说着儿子不懂事,脾气坏来安慰一下妹妹。廉楚氏看着正跟太侯夫人说话的柳眠棠,压低声音问:太妃,她是什么底细啊?我可听京城里回来的人说了,听说她出身不高,乃是平民,不过是被行舟那孩子抬举了,在万岁面前讨的赏……
楚太妃也一直不满意柳眠棠的出身,可是她也分家里家外,岂容别人小看了?看妹妹这么说,她便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我家行舟那般能干,还需得妻族帮衬吗?如今也不是前朝那般,世家与寒族不通婚,他看上了,姑娘也品貌端正,便好了,再不济,也是万岁的钦赐,谁敢小瞧了?
廉楚氏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绵软惯了的姐姐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死心地又问:那……那个北街外室……
楚太妃更不愿人知柳眠棠的这一段经历,没等廉楚氏问完,就不耐烦地道:我已经让他不许再去北街了,只当没有这事情。你也不要再跟别人提。
廉楚氏再次被太妃顶得没了话,心里很是不得劲,正想开口时,柳眠棠已经带着侍女回转了。
楚太妃便将她引荐给了廉楚氏和廉苪兰。
柳眠棠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到崔行舟的前未婚妻,只当不知,抿嘴微笑地跟二位打着招呼。
廉楚氏很是不客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开口大声问:不知县主父亲承官何处哇?
眠棠抬眼看着她,察觉到她言语里的歹毒,只是面上一直带着笑,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姨妈。
其实这满茶会的贵妇人,谁都有些门路,但凡用心些,都知道这位县主的家底。可是碍着淮阳王的面子,谁也不提就是了,毕竟这种干得罪人,却落不到好的事情,只有缺心眼的人才回去做。
可是廉楚氏这几日被夫君责骂,不能登门去见太妃,今日又是被眠棠脖子上整套的嫁妆给气着了,就此不管不顾地要给柳眠棠下马威。
廉苪兰看母亲又在冒着这种无用的刻薄愚蠢,心里也是气急了。若是母亲今日落了柳眠棠的脸面,那不是在刁难柳眠棠,而是在抹黑整个王府。
她心里还想着也许有机会跟表哥重修就好,还有在镇南侯府里留下个好印象,免得两头都落空,岂容母亲这般行事?于是她手里的杯子一歪,哎呀一声,将自己的裙子泼湿了。
于是她适时站了起来,拉拽住母亲,借口着自己要换衫,总算是将廉楚氏给拉拽走了。
待廉楚氏走了,楚太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前她虽然也觉得妹妹太要强要尖儿,但是自家的妹妹,怎么的也能包容。可是没想到她年岁这么一大把了,还是这么不懂事,竟然人前刁难眠棠,差点丢了整个王府的脸。
所以楚太妃暗自提醒自己,决不能告诉妹妹,北街的外室跟柳眠棠是一个人的实情。
若是叫外人知道了柳眠棠未婚便跟崔行舟同居在一处,那叫什么话?她也再没脸出现在诸位夫人面前了。
好在这次茶宴,镇南侯府的太侯夫人唱的主角,众人的心思也在镇南侯新夫人的人选上。
太侯夫人跟楚太妃甚是交好,坐在一处闲叙时,不由得夸赞太妃未来的儿媳妇灵动可人,只可恨她那个儿子,也不知眼睛是不是长在脑袋瓜顶上,如今谁也看不上,也不知是不是要挑个天上下凡的仙女才肯干。
眠棠低头在一旁听着,也不说话,心里倒是暗暗期待着镇南侯赵泉快些觅得良缘。
不一会,被女儿申斥了一通的廉楚氏也凑过来了。许是被女儿耳提面命的缘故,这次她倒是不去为难柳眠棠了,只一心拍起了太侯夫人的马屁,话语上总往自己的女儿身上引。
太侯夫人先头是假装听不懂,直到后来廉楚氏说得太露骨,一直提什么亲上加亲的,这才微笑着对廉苪兰道:我是你的亲姑姑,自然也挂心着你的婚事,若是你赵表哥是个好样的,我们两家亲上加亲自然是好,可惜你那表哥眼光太高,前些日子还相看了几个长得模样顶俊的,回来却非说人家长得丑!他如今是侯府里当家做主的侯爷,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跟他做主……
侯夫人说得很含蓄,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她的这位赵表哥也是看脸的,那些模样顶好的,他都没看上,更别提廉苪兰这样小家碧玉的姿色了。
这话说得,廉楚氏和廉苪兰的脸色都微微生变。
廉楚氏这才察觉,自己当初打的算盘似乎太响,只想着崔家不行,还有赵家。谁想到,两家似乎都要落空了。
廉家母女心内的一时失落不提,就在这时,人群哗动,有人通传说是绥王府的王妃也来参加茶宴了。
第82章
一看绥王妃来了,太侯夫人立刻迎了过去,笑着将绥王妃引入上座,并将她引荐给楚太妃和淮桑县主。
绥王成婚多年,不过这个王妃却不常在人前现。
绥王低调多年,自己待发修行,修成了头陀一个,她这个做王妃的也不好张扬,总是去参加宴会。
好不容易,绥王终于守孝还俗了。绥王妃便也可适时走动下了。
不过她这次来,其实也是有些难言的隐处。赵泉的医术是有名的,绥王妃虽然有一子,但是还想多生子嗣,奈何被郎中诊断体寒,加之上一胎损了根本,所以想来寻赵泉诊脉,出个良方。
她以前就与太侯夫人私交甚好,所以借着来参加家宴的机会,来侯府作客,正好可以不张扬地问脉,下方子调理身体。
绥王妃虽然久久不出来交际,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看见了楚太妃和淮桑县主便含笑点头互相问了声安好。
柳眠棠对绥王的意见很大,对于她来说,绥王就是匹吃人不露齿的饿狼,所以骤然遇见绥王妃,自然心里有些许的不适宜。
不过这位绥王妃看起来倒是很面善,如风中娇兰一般,说话细声细语,看起来也很纤瘦单薄的样子,并非福厚之相。
据闻绥王虽然看起来贵妾不多,可是府里的侍妾通房却很多,这位貌似也不管的样子。毕竟柳眠棠也算知道了绥王的虎狼秉性,这位纤瘦的王妃,可管不住那样花心肠的男人。
眠棠看她并未多看自己一眼,应该比不知自己与绥王的恩怨纠葛。
不由得想起绥王当初派媒婆子来陆府提亲的时候,曾说过王妃贤惠温柔,是个能容人的。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夸大其词,这的确是看着便温温柔柔的。
闲坐间,侯夫人自然要问绥王的安好。
绥王妃笑了笑道:万岁刚刚登基,隆召绥王入京勤政,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全家都得入京去了,这路途遥远,也不知我的身子骨能不能撑住……
太侯夫人一听,自然是恭喜绥王得盛宠隆恩,可以入京陪王伴驾。
或许是感念着赵泉给她问了脉,绥王妃倒是提起了自己一个侄女与赵泉品貌相当,且生得模样出众,父亲正在袁州任上作知府,乃一清流,前途无量。
太侯夫人觉得这个女子很靠谱,不由得眼睛一亮,越发热络地攀谈了起来。
廉楚氏在一旁听得分明,脸色也愈加难看了起来。
女儿的王侯表哥虽多,可是最后竟然一个都没捞到!
廉楚氏是又羞又恼,一时不知该气个谁,只觉得没趣极了。最后,廉楚氏只借口着头痛犯了,领着女儿廉苪兰便先行离开了。
廉苪兰自然也清楚,自己与另一位表哥的亲事也无望了,内心也彷徨极了。她的年岁实在是太大了,如今再该谈别的亲事,能选择的余地小。保不齐就要做人的续弦,入门就做了别人的后娘。
事已至此,她最后悔的便是听了母亲的撺掇,推迟了与淮阳王的婚事。不然的话,她现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王妃,在茶宴上安适闲谈。哪会这般处处碰灰,前途不知何处……
不过现在想着什么都是晚了,廉苪兰落寞地跟着母亲出外门时,倒是跟另一位领着个小丫鬟的小姐走了个顶头碰。
廉楚氏心里带气,走得甚快。可是廉苪兰却略略停住了脚步,抬眼看了对面的小姐一眼。
廉小姐,许久未见,倒在这遇到了……那位小姐一看廉苪兰,立刻弯腰福礼道。
廉苪兰定睛一看,怨不得看着这位小姐眼熟,这不正是她准备给表哥挑选的妾侍——灵泉镇的贺三小姐嘛!
她原本以为表哥喜欢这位贺三小姐,便刻意与她亲厚,立意替表哥成全了心愿。却被崔行舟敲打一顿,廉苪兰以为是自己怠慢了贺珍,被贺珍告状,所以便断了来往,谁想到竟然在这里再与她相见了。
不过如今崔行舟恋慕着谁,也归不到廉苪兰操心了,所以略显清冷地朝着贺三小姐点了点头后,便准备离开。
贺三小姐今日乃是到侯府送些特供的精瓷套碗的。
这也是贺家管用的法子。每次这类王侯的宅子有宴会,跟他们交好的管事都会通知贺家一声,派人借着送瓷器的由头在外院子门前走一走,若是主家肯见,借着进献瓷器的光景,还可再拉些贵人作主顾,让贺家的名头更响亮些。
今日茶宴上都是贵人,所以由贺三小姐出马,进献的一套骨瓷茶具,今天窑上只烧出了这么一套精薄透亮的,被爱茶的侯夫人高价买了。
侯夫人也是想要展示下自己新得之物,便让贺三小姐来前厅里亲自奉上茶具。
没想到竟然在院子口处,偶遇了廉苪兰。
如今贺三姑娘自觉跟廉小姐乃同是天涯失意人,都跟淮阳王失之交臂,无缘共度今生,所以看廉苪兰冷淡,倒也不以为意。
不过她举步准备往里走时,正透过院墙窗棂瞥见了跟太妃挨坐在一处的柳眠棠,不由得发出一声咦……崔夫人怎么也来了?
廉苪兰也不知怎么了,又停住了脚步,随口问了句:崔夫人?哪个崔夫人?
贺三小姐看见柳眠棠在这,只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同行相争。以为玉烧瓷铺也效法了贺家的路数前来溜须拍马,换些富贵熟客。
她虽然跟柳眠棠要好,却也知道她的手段,心里不由得一急,于是便也想跟刚从园子里出来的廉小姐套话:那位坐在太妃旁边的,不就是玉烧瓷铺的崔夫人吗?不知她今日……可呈上了什么瓷器?
廉苪兰此时已经脚下生根,只慢慢问:玉烧瓷铺?你是说,灵泉镇北街的……崔夫人?
贺三姑娘一看廉苪兰说得这么笃定,愈加认定柳眠棠是来抢生意的,便忙不迭承认道:是啊!她的确是住北街!
那……她的夫君叫什么?
好像排行老九,人称崔九爷……
廉苪兰的身子微微一晃,猛地转头透过院墙的镂空墙洞,狠狠地瞪着那正巧笑嫣然的女子。
原来……如此!
她说怎么凭空间突然冒出了个淮桑县主,原来竟然是北街的外室转正,狐狸精堂而皇之地做了正头王妃!
表哥当初居然还借口着自己心怀二心,而解除了婚约,让她沦为笑柄!明明就是他一早跟外室双宿双飞,色迷心窍,罔顾伦常,存了扶正她的心思!
想她堂堂官家千金,一向循规蹈矩,尽心侍奉太妃,不敢半点逆语轻慢,到头来,却比不得一个父亲是罪臣,举止放浪跟男人未婚同居的狐媚子!
想到这里,廉苪兰几日里受得的委屈简直翻涌得厉害,只将自己受到的所有苦楚全都归拢到那个纤美的女子身上。
看着廉苪兰突然双眼微红,眼泪夺眶而出,贺三姑娘也是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
廉苪兰慢慢转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有个相熟的闺交蜜友,可是这位崔夫人?
贺三姑娘慢慢点了点头。她跟廉小姐要好的那会子,的确是为了找话题,说了些这位崔夫人能干的事迹。
廉苪兰微微一笑,只抹掉眼角挂着的泪珠,贴着贺珍的耳朵又问:那你可知,你这位闺中好友日日睡着的男人,正是你朝思暮想的淮阳王崔九?
说完,她也不管贺珍什么反应,只猛地转身,疾步追撵已经走在前面的母亲去了。
廉苪兰自认为比母亲强的就是,绝不会犯蠢自己出头。她倒是知道贺珍的痴情,如若知道自己当成知己好友却睡了淮阳王的话,必定是要炸的。
只要她当众指出柳眠棠充过淮阳王的外室,那淮阳王府的里子和面子可就都丢光了!
可惜了,若不是为了避嫌,她倒是想留下看这场好戏……
而贺珍听闻了廉苪兰的耳语,如五雷轰顶,只呆呆立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透着墙洞看着柳眠棠——她一身的锦衣霓裳,满身的珠翠珍珠,哪里像是来研商的?俨然贵妇一般,依偎在太妃的身旁巧笑嫣然……
还是一直侍立在园子门口的管事有些不耐,问她;贺三小姐,你快些,别让太侯夫人等着啊!
贺珍慢慢挪动脚步,跟着管事入了园子,亦步亦趋地来到那一群谈笑风生的贵妇人们面前。
柳眠棠这时也转过头,正看见了贺三姑娘红着眼儿直直地看着她。
其实回到灵泉镇后,柳眠棠就有心找贺三姑娘好好的聊一聊。她平生做事讲求无愧于心,可偏偏被个男骗子害得,莫名其妙成了外室,
别人都还好说,可是贺珍对崔行舟一片痴恋,却叫柳眠棠有些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不伤人。
万万没想到,在今日这等子场景里她却跟贺三小姐不期而遇了。
而看这贺三小姐的光景,似乎也是知道了关于她的情形……
柳眠棠知道贺三的脾气,这位平日里精明,可在感情上却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在这等茶宴上闹起来,王府丢了脸面不说,就是贺家也要受到牵连。
第83章
不过其他人并不知这两个年轻女子间的暗潮涌动,太侯夫人微笑着道:你是贺家来送瓷器的吧?
贺三慢慢低头道:回太侯夫人,民女是贺家当家的三女儿,您叫民女贺三便是了。
太侯夫人挥手叫人拿来她敬奉的瓷器,那瓷器果然通透得很,太侯夫人又呈给了绥王妃和楚太妃一起把玩。
楚太妃微笑着看了看,转身对贺三道:这瓷器着实不错,我们家也一直用着贺家的瓷器,行舟这几日就要跟眠棠成礼,可是太赶,许多东西都没有定齐,也不知你们贺家能不能做出来?
贺珍当然知道崔行舟要成礼的事情,毕竟太侯夫人家的瓷器都是用着他家的,单子下来时,她就听闻淮阳王要娶一位县主的事情了,当时着实又是失落一场。
是以太妃开口问她,她突然开口直直问道:太妃若是着急,何不将订单挪动些给灵泉镇的玉烧瓷铺?她家的瓷器也是值得把玩的精品……
贺珍说这话明显有试探之意,若是太妃听了准备这话,转身对柳眠棠说,那你给我准备些。那就是说明太妃知道柳眠棠的商贾身份。
若是太妃没有搭腔,就说明太妃并不知柳眠棠乃是商女。也不知这柳眠棠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县主,当真是个招摇撞市的女骗子……
柳眠棠心知也是躲不过,深吸一口气,正待说话时,却听到厅堂外有声音传来:既然母亲用惯了贺家的,那就一直用吧。他家若是做不出来,耽误了事情,就白担了御贡的名头,以后府里不用他家就是了。
众人闪目一看,原来是淮阳王在镇南侯的陪同下,举步来到了厅堂里。
这两个男子都是身形高挺之人,华衫玉冠,长袖翩然,甚是养眼出众。
贺珍瞥见了久久不曾相见的淮阳王的身影,顿时眼眶一热,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赵泉先走了过去,经过贺珍身边时,对一旁的管事道:将人领下去吧,我有话要跟诸位贵客说。
这里是侯府,主人开了口,贺珍自然没有继续呆下去的道理。
她虽然内心满是被欺骗的愤懑之情,可是也懂得这种场合失态的话,贺家也是大受影响。只趁着自己还能控制自己前,便急急起身跟着管事走了出去。
崔行舟冲着莫如一使眼色,莫如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出去了。
侯夫人并不知儿子这么说,是在替柳眠棠解围,只笑着道:你有什么事要与贵客说?
赵泉也是方才听崔行舟说,这个贺三可能要揭了柳眠棠的底儿,这才急急找借口撵人,他有什么正经事要跟女眷们说?
现在被母亲一问,赵泉便直着眼睛想了想道:一会诸位女眷们吃鱼的时候要注意,千万莫要被鱼刺卡住,我前些日子诊了一位小少爷,便是吃鱼刺卡的合不拢嘴,那口水都打湿的衣服前襟了……
太侯夫人平日里也是受够了儿子兴致所及的胡言乱语,听闻他在人前又说话不着调,立刻忍着气儿道:你看在座的哪个是你诊的小儿,什么吃鱼卡刺,当真是胡说!
赵泉看母亲动怒了,便坐在母亲的座位边道:医者仁心,看了特例,便忍不住要提醒着旁人,我平日里还提醒母亲莫要贪食甜品,免得血气上涌,害了头疼的病症呢!您倒不是小儿,可曾听了我的话?还不是总背着我偷食?
这话可是掀了太侯夫人的老底,气得她差一点要伸手拧儿子的嘴。而其他夫人们也被逗得哈哈哈大笑。
这位镇南侯虽然仕途之心不旺,可也少了府宅里许多官老爷的迂腐之气,当真是个有趣的人!
眠棠心知赵泉这般卖乖出丑,却全是为了替她解围,当下也是感激地看了他几眼。
赵泉受到了佳人感激的眼波,只觉得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他先前因为崔行舟背地里截胡的事情,差一点就跟姓崔的友尽了。不过后来赵泉想到崔行舟还要去东州剿匪,现在匪患闹得甚烈,他也不是全没机会。
所以在崔行舟来找自己时,便照直说了心中的想法,对于好友一直期盼着继承自己遗孀的想法,崔行舟淡淡表示,侯爷要是有耐性,可以慢慢等。
于是快要决裂的友谊便暂时得到了修补。
二人来到庭院时,正好听见了贺三小姐的话,赵泉便赶在崔行舟之前,替柳眠棠解了围困。
就在赵泉与众位夫人插科打诨之际,崔行舟借着去更衣的功夫,转身出了庭院。
那贺珍并没有出侯府,在外院的柴房里就被莫如领人给扣下了。
贺珍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与梦中的谪仙再次面对面相逢的情形,没想到今日竟然成真了。
只是那谪仙再不是上次那般,英姿煞爽来替她接触围困的英雄模样,而是一脸的煞气,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问:敢问小姐方才将话往玉烧瓷铺上引,是什么意思?
贺珍急切道:王爷,我……我不过是气不过……您可知,柳眠棠她……她骗了您……
崔行舟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几次三番在眠棠面前污蔑了他名声的贺三小姐,也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问:她骗了我什么?
贺珍哪里知道柳眠棠是怎么哄骗崔行舟,一时间又是语塞,她虽然也见过些世面。可是方才被两个粗壮的侍卫生拉硬拽,一路堵嘴拖入了柴房里。
而现在的淮阳王目露腾腾杀气,看着来意不善。她经常出入这类高门,自然也听闻了这些表象荣华的朱门之后的一些腌H血腥的事情。
如今她被押在这里,被一群虎视眈眈的大汉包围,心里自然是害怕起来,终于忍不住哭诉道:我……我也不知道……
贺珍自然是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方才的生死真是一念之间,但凡她说出些个污蔑柳眠棠的话来,崔行舟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崔行舟没有再说话,莫如在一旁冷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商贾之女,却整日做些个攀龙附凤的春秋大梦,没得挑唆事情,搬弄是非,信不信今日便在柴房里卸了你喂狗!
贺珍的身子一颤,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流,显然是信了。
就在这时,芳歇颤巍巍的声音传来:王……王爷,县主身子不适,便跟太妃说先回去了,她让我给您传话,说贺三小姐若是在您这,便由着她一起带回去,她正好也要去灵泉镇上走走。
当贺三失魂落魄地上了柳眠棠的马车时,整个人都是呆呆,彷如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娇花一般。
眠棠听芳歇说了王爷主仆在柴房里吓唬人的事情,心里也是暗叹一声,递了热水给贺珍,柔声道:没事了,且喝了吧。
贺珍此时看着眠棠的脸,才恍如从噩梦里惊醒,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你们为何要合伙欺负我?
眠棠慢慢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我并非有意骗你,实在是那时也不知他就是淮阳王。
然后眠棠只略去了仰山的那一节,单说自己落水失忆,错认了淮阳王为未婚夫崔九的事情。
贺珍先前也是知道柳眠棠先前受伤的事情的,现如今再听事情真相,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若是早一天,有人说崔行舟是个骗良家做外室的恶棍,贺珍都得为了心中的谪仙跟那人搏命。
可惜现在贺三姑娘刚从柴房里出来,被谪仙跟他的恶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再听眠棠说起她的经历,竟然生出了同病相怜,外带些同仇敌忾之心……
他就这么骗你?那从当初他去西北给你留下休书,也是要就此要甩了你?
眠棠想了想,觉得贺珍说得也跟事实相去不远,便老实点了点头。
贺珍再次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别的女子这么说,简直是胡说八道。可是柳眠棠这么貌美,任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只是没想到淮阳王竟然这么不堪,竟然骗得这次贤惠聪颖的女子为外室,还想着玩弄一番后,便万事大吉,甩掉不管。
若不是眠棠一片痴情,追撵到了西北,惹得淮阳王的冷硬心肠软化了些,最后同意娶她为妻,只怕眠棠到死都要背负不洁名声。
再想想以前眠棠那么努力赚钱养家的样子,灵泉镇谁人不说,谁娶了柳娘子三生有幸?她哪里是个需要攀龙附凤的虚荣女子!
而如今,崔行舟虽然良心发现,肯于负责,可是像眠棠这样没根基的女子嫁入王府,也不知要收到多少轻慢,那王爷跟赵侯爷还是至交好友。
想那赵侯爷前些日子休妻,竟然是以妻子小产以后难生养为借口,便将结发妻子休离了。可见王侯门里多薄幸之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侯爷这般薄幸,想来崔行舟日后也能说休妻便休妻。
一时间,贺三姑娘倒是忘了自己的悲惨,一把拉住了眠棠的手,那眼泪成双成行地开始往下掉。
眠棠,他如此的不堪,你嫁过去……可怎么办?
柳眠棠并没有刻意抹黑王爷,不过是尽可能说了当时的实情,希望贺三姑娘心里的芥蒂不会那么大。至于她与贺珍只见的友谊,倒是没有奢望能维系下去。
可是没想到,贺三姑娘不知脑子里补了什么情节,竟然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恍如自己要嫁了恶龙一般。
第84章
眠棠一愣:啊?他也还好吧……
贺珍挑眉:还好?若好,在外面养着你,怎么不太给你家用?
贺珍可是清楚记得那时眠棠虽然赚了钱,却总是精打细算,言语里也流露了夫君靠赌棋偶尔能带回些钱,日子若想细水长流,需要算计着花……虽然眠棠自傲夫君能赚钱,言语里颇为自豪,可现在想来,那钱对于一个王爷来说也太吝啬了!
眠棠被怼得没话,只能硬着头道:那时……他不是得瞒着自己的身份,不好带太多钱……
就是商会里的爷们喝花酒,给粉头的钱都比他多……贺珍这一句是小声嘀咕的,只是望向眠棠的眼神带着释然中的怜悯。
眠棠觉得贺珍就算不怪自己,但也不能这般抹黑崔行舟啊!于是努力再挽救一下道:他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当初不得已……
是不得已……那边的未婚妻还未断呢,你若闹起来,王府可就热闹了……
贺三姑娘若是愿意,尖酸刻薄得满灵泉镇无对手。
眠棠干脆也不解释了,只老实道: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初签订婚书时,他说了,可以随时解了婚约……
眠棠的意思原本想说王爷很豁达,给她预留了退路。可这话入了贺珍的耳朵,再联系柴房里崔行舟那冷冰冰透着煞气的无情模样,却成了胁迫威逼之言,言下之意敲打柳眠棠要处处听话,不然的话,随时能成为下堂弃妇……
其实以前贺珍幻想着自己跟淮阳王相好的时候,也曾想过两人的出身悬殊,会遭遇的阻力。
可是现在柳眠棠代她尝了心愿后,那些个幻想的阻力似乎也一一应验。
贺珍虽然是商户女,可自小都是养尊处优,在家里没受过半点委屈,今日经了柴房的折磨后,看着那些个深宅的朱门就发怯。
可怜眠棠,早早被好色的王爷骗睡,已经失了清白,竟是别无选择,只能入了王府,跟那种小气兼无情的王爷相处……
一时间,她满身的尖刺不在。
当柳眠棠讲完,马车也到了地方,眠棠请贺珍回家喝些安神的汤水,好好睡一觉,也就将今日侯府柴房的晦气冲刷得差不多了。
贺珍低头半响,才道:你会不会笑话我先前的愚痴?
眠棠笑了:我俩挑选瓷器开件的式样时,也都是捡着好的要,说明都是眼光刁毒之人。他模样生得的确好,便就不是王爷,也有人抢破了头,我为何要笑你?
贺珍快速抬眼看她,觉得她说得将那人说得太好,有些苦中作乐的嫌疑,可也不好说破,只低声嘟囔道:那您也保重……如今您贵为县主,我却不识时务在人前刁难县主……您不怪我吧?
眠棠见她突然言语客气,也笑着道:若是怪,就不让人去柴房领你了……
贺珍与她相视一笑,一场少女时绵延至今的错恋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不过临告别时,贺珍还是好心提醒了柳眠棠关于廉小姐的挑唆之言。
柳眠棠听闻了廉苪兰知悉了她曾经居住在北街时,倒也不慌。
既然事实,除非将灵泉镇的人都屠戮了,不然的话,迟早就被人知的一天。
她行事向来图的是无愧无心。至于淮阳王,敢骗也要敢当,所以廉小姐就算知道了,在人背后说她闲话,也无所谓。
崔行舟去东州巡视了一番后,今日也是忙里抽闲,临时回一下眞州。
在王府吃过晚饭,就溜溜达达入了柳眠棠的院子。
眠棠正在写家书。
这几天,柳眠棠梳理好了自己的产业铺子,将一部分钱汇给了陆家大舅舅,让他赎买回些以前陆家卖出去的田产,免得一家子坐吃山空,重蹈覆辙。
前些日子大舅舅来信说,在外祖父的主持下,两房分家了。外祖父跟大舅舅一家过。至于二舅舅陆慕,分出去另过了。
眠棠觉得这样也好,不然依着大舅舅的仁厚,真是算计不过二舅舅,于是信里也是叮咛着外祖父注意着身子骨,待得来年,东州的战事不紧时,她跟王爷恳请省亲,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她正写一半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来年,今秋就能结束了战事。
眠棠转头看他:真的?今日茶宴上,那些女眷们也说了东州的祸患,说是匪首很厉害,颇有仰山陆文的气势……
崔行舟一直认为刘淯便是陆文,听眠棠这么一说,不免有未婚妻夸赞前人的嫌隙,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就是陆文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再来个,又有何惧?
眠棠瞟了他一眼,转身道:王爷这般的英勇,当使在刀刃上,缘何今日非在柴房里吓唬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老姑娘!崔行舟板着脸纠正眠棠,整日就喜欢在你跟前搬弄是非,怨不得她嫁不出去!今日我若不来,你看她又会如何下你的脸?不过吓吓她而已,若是依了我的意思,直接废了她的口舌!
淮阳王对贺珍的宿怨甚久,今日才逮到人,吓唬几句真的是很轻了。
柳眠棠今日被贺珍怼了几句,原本也是生出些闷气,觉得自己真是好骗,连贺珍都觉醒了,可她还是被这个大骗子迷着。
可是见了崔行舟也气哼哼的样子,她反而乐了:你放心,以后人家可不会痴想着你了。贺小姐说,就是商会的老爷喝花酒,给粉头的赏钱,都比你给我的月历钱多呢!
再英俊的男子也架不住吝啬小气,贺珍心中白马素衣的少年英雄真是崩塌得一去不复返了。
崔行舟哪里会在乎贺珍会怎么想,只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声音暗哑道:都多久不让我碰了?想给你赏都没处给……要不,你今夜开帐,我定好好赏你……
眠棠才不开呢,跟他嬉笑了一阵子就撵他走。
崔行舟道:那我不闹你了,你也别急着撵我,且多说说话。
眠棠这几日学着李妈妈自己做了些糕饼,便拿来给他吃。
她跟他毕竟假夫妻做了那么久,再也不可能像寻常未婚的小儿女那些羞涩扭捏,诗歌传情。
锦帘繁花下,头戴金冠的伟岸英俊的男子,半搂着身着粉色襦裙的秀美女子窃窃耳语,不停地耳鬓厮磨,当真是一幅养眼的画卷。
可惜太妃可不想让儿子坏了规矩。所以没等他们相处太久,太妃就急急派人来叫崔行舟过去说话。
板着脸的老婆子很煞风景,可是崔行舟也不好忤逆母亲。
总之,成礼前,淮阳王再怎么急,也得素着!
这也是崔行舟急着将东州祸乱结束的最大缘由——将那么龟孙打趴下,才好回府成礼,夜夜有佳人在怀。
不过淮阳王将要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眞州,人们都在私下讲论淮阳王的未婚妻是如何一朝麻雀飞升凤凰的。
绥王妃从眞州看病回府后,跟王爷一起吃饭的功夫,自然也跟绥王讲了些淮阳王新妃的事情。
绥王原本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听着,直到绥王妃说起淮阳王的未婚妻姓柳,叫柳眠棠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这些日子,绥王忙着进京的事宜,对于淮阳王入京受赏的事情,虽然也挺属下汇报,却并没有仔细打听。至于淮阳王带回个女子成亲的事情,更是属于女人才会关心的事情。
他娶的既然不是王侯将相之女,就没有联姻拉拢势力的情况,绥王自然不会上心。
可是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崔行舟要娶的女人,竟然是西州的柳眠棠!
绥王的饭只吃了一半,就撂了碗筷,然后便是将京城里回来的探子挨个提审了个遍。
这才将这桩天地挨不着的婚事搞了七八分的清楚。
绥王万万没有想到,崔行舟这厮竟然这么不按理出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这么个女匪首!
震惊之余,更有一种被虎口夺食的不舒服之感。
崔行舟为何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让之前去抢亲的人,为何一去不复返,也尽是有了答案。
他听完了属下的回报之后,阴恻恻地瞪眼许久,然后突然开口大笑,只是那笑声透着无尽的恶意:好你个淮阳王!屡屡与本王作对,我看上的,你都要抢!只是不知你我,谁能笑到最后……
说实在的,只因为这一时的疏忽,他真是错过了一个垩化崔行舟和新帝之间关系的大好机会。
不过现在知道了也好,也可早早布局。
若是继续任由淮阳王壮大实力,对于他的霸业来说,迟早是个隐患。此番东州的祸乱是个不错的契机,若是利用得宜,既能除掉淮阳王,又能不费摧毁之力,得到那个越来越让他感兴趣的女子。
绥王原本对柳眠棠的兴致,不过是发现个有趣的新鲜玩意,想要把玩一番罢了。可是现在,这个将要成为淮阳王妃的女子,可真是勾起了他满满的好胜之心。
柳眠棠,本王倒想见识见识你又何魅力,能将崔行舟那种冷硬东西迷得神魂颠倒!
第85章
东州的祸患的确是越来越急迫。最开始,不过是一群流民没饭吃而闹将起来的。如果地方官及时安抚,处理得宜,也不过是场小乱子。
坏就坏,当地官吏是个贪墨惯了的,连赈灾的粮食都要染指。所以那贪官被奋起的灾民斩首的事情,在当地百姓看来是大快人心。
于是率领百姓闹事的那个,自立为王,自称鲁王,揭竿而起,如今已经占领三州,大有继续推进,占领眞州,打入京城的势头。
当崔行舟的大军抵挡时,一时挡住了鲁王甚猛的势头,不过这帮子匪兵似乎更适合打丛林战,带着追击的官兵入了草林子,一时间,习惯了当面肉搏战的眞州子弟兵也被暗算得吃了些苦头。
说实在的,他们的这些个打法跟当初陆文耍弄眞州兵马的套路真有几分相似。
倒是让大帅崔行舟回忆起已经跟贼子陆文斗智斗勇的几许时光。若是闲来无事,他很有可能再玩味玩味,或者活捉了鲁王,看看他是何等人物。
不过现在淮阳王急着成婚,倒也不在乎是否能活捉了贼子,于是调防布控,收买探子,务求尽快结束了战斗。
前方战事吃紧,他最近一段日子自然也就无暇回到眞州了。
太妃一边挂心着儿子的安危冷暖,一边要管着成礼的大事小情,还要参加大小茶宴,结果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不禁折腾,一不小心,就病倒了。
可府里的事务还需得有人料理。于是在太妃的点头下,眠棠便尝试着处理一些。
这日,一早,她来给太妃请安时,才发现屋里已经站着两位来请安的中年女子了。
眠棠在一边听着才知,这两位就是老王爷留下的两个姨娘,那个微微发胖的是小李氏,而眉眼略显憔悴的是秦氏。
这两个算是以前的王府妾侍里与太妃无甚结怨,又各有子嗣,这才勉强留了下来。
只是二人和儿女在王府里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眠棠来王府这么久了,才第一次看见她们。
小李氏的话显然更多些,言语间讨好的意思甚是明显,问安着太妃的身子骨可好些。
直到太妃听得不耐烦,想让她们离开的时候,那小李氏才表明来意,大抵的意思是自己的女儿崔望兰已经快十四了,虽然不急着嫁人,却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少不得需要太妃费心,给找一门相当的姻缘。
太妃经她提醒,这才想起小李氏庶出的那个女儿。便又顺嘴问秦氏,她的那个儿子是不是也该说亲了?
秦氏的儿子崔行迪原先排行老五,比崔行舟大了三岁,若是按道理来说,早就该儿女成双了,可是他十五岁的时候一场大病,瘸了双腿。
秦氏细声细语道:迪儿腿脚不好,何苦拖累女儿家,他的意思,就此独居一生也就罢了……
太妃不爱听这话,虽然崔行迪是个庶子,又是个瘸子,但到底是王府里的爷儿。原先崔行舟没有成礼时,他们未婚未嫁的倒也好搪塞。可是现在崔行舟马上成礼在即,庶子庶女们的婚事若没有着落,岂不是显得她这个主母太刁毒了?
因为儿子挑拣的不省心的婚事,王府里的八卦成了周遭府邸茶余饭后说嘴的主料。尤其是最近,又有人影传,说是淮阳王的婚事乃是外室扶正,说得有鼻子有影的。虽然无人来跟楚太妃求证,可是太妃还是听到一些风声,她这好面子的心里一来火,这才病倒了的。
她这个丢脸婆婆看柳眠棠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言语间苛刻了很多。幸好柳眠棠不甚往心里去,倒是少了在太妃面前的晃的时光,大部分时间,相安无事。
而如今,楚太妃异常珍惜王府所剩不多的名声,绝对不能叫恶毒主母的名头再落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她便跟秦氏说:不过是腿瘸,又没耽误传宗接代,高门侯府的女儿求来难了些,可是清白小户的女儿,不得求着进王府?过段时间,我给你找找,让行迪那孩子早些成婚就是了。行了,两个孩子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们且回去吧。
两个姨娘谢过太妃用心后,这才各自退下。
临出来时,她们俩也看见了柳眠棠,照面时都楞了一下,被柳眠棠的艳色晃了眼睛,在想想,才猜出这位迎来就是王爷新领回来的媳妇。
于是两位姨娘又向眠棠福礼后,这才低着头离去了。
眠棠看见了她们的正脸,虽然年华已逝,但是可以看出,她们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模样不差。只是在王府里做妾,男人在时还好,等恩宠不再,成了未亡人,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儿女的前途,也全悬在了当家主母的一念之间。
眠棠心里微微感慨了一下,然后便入了内室给太妃请安。
不知为何,今日太妃的脸色倒是很好,没有像前些日子那般,给柳眠棠脸色看,甚至还和颜悦色地问眠棠最近的饮食起居。
眠棠俱是微笑应对,一一陈明。
说了半天,太妃话锋一转,感叹道:以前老王爷纳妾时,我心里也不甚情愿,做女人的哪个爱分自己的夫君?可是如今王爷不在了,才发现他纳妾的好处,便是给我留了些可以说话的姐妹,不至于寂寞了……
眠棠心思玲珑,隐隐猜到了王妃感慨的意思,便微笑着接到:平日里倒是不太见太妃跟姨娘们说话……
楚太妃被眠棠抽冷子怼了一句,顿时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会因为我最近事忙!总之,你以后是王府的王妃,也要将心胸放得大度一些,女子的好颜色不会维持长久,可是贤德却可经年不变,叫人敬重。行舟以后的妻妾也不会少,你要跟我学,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眠棠这次乖乖没有说话。不过她觉自己这辈子的心胸都不会豁达。
崔行舟纳妾的那一日,便是她离府之时。她一辈子都学不会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太妃铺垫好了,这才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你也知道,行舟先前有一门姻缘,定的是他的表妹廉苪兰。只是两个孩子起了误会,便解了婚约。苪兰那孩子的被行舟也是耽误得不轻,年岁大得不好再找了,你要清楚,按道理,可是人家先,你在后。若是无你,说不定行舟也不会起了解除婚约的心思。现在眞州城里传得风言风语,说是行舟见色忘义,为了你抛弃了苪兰。这对与他的名声实在是不利。我也是辗转反侧了甚久,这才想到,不如让你和苪兰一起入门,这样也就成全了行舟的名声……
眠棠慢慢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太妃道:我不太懂太妃的意思……
楚太妃没好气道:你脑子那么灵。如何听不懂?我的意思是,让廉苪兰与你为平妻,一同入王府。
眠棠的眉色未动道:古人云,诸侯无二嫡。王爷若是娶了平妻,将来哪个儿子算作嫡子?这所谓的平妻,乃是那些在外四海为家的商贾们行的事情。反正一妻在南,一妻在北,倒也相安无事。可是两个平妻共在王府里,只怕再贤德的,将来也变得不太贤德。到时候王府让人说嘴的地方也会越来越多……这般荒诞的想法,不像是太妃能想出来的?难不成太妃最近在外面的茶宴上,跟楚姨妈见得勤了?
太妃已经习惯了眠棠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目的样子,没想到一只温顺绵软的小兔子今日却突然暴起,露着尖嘴獠牙跟她呛话。
她气得坐了起来,拍着床榻道:你反了?怎么跟我说话的?
眠棠微笑起身,福礼道:好在我还未与王爷成婚,算不得太妃正式的儿媳妇,这么跟太妃顶嘴,最多只能算是我无礼,不堪为王府娇客。眠棠这便告辞离府,还请太妃好些将歇。
说完眠棠转身就走,连自己的衣裳行李箱子都不拿,只领着两个贴身的丫鬟,直直出了王府去了。
太妃先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气得拍床榻拍胸口,待反应过来要拦着人时,眠棠早已经坐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芳歇刚才是看见眠棠跟太妃顶嘴的,吓得不轻,直到上了马车才问:县主,太妃也不过是跟您商量,这么酸脸子离府……不太好吧?
眠棠却一脸轻松道:太妃耳根子软,受了人撺掇,我应了,便让奸人得逞;不应,便要让太妃不快。既然不能答应,索性就让她不痛快到底。那廉苪兰到处说我坏话,我走了,才显出她的厉害。
一个解了婚书的,却挤兑走了快要成礼的,廉小姐的本事大了去了。
她不是爱在人后搬弄是非吗?那她柳眠棠也跟着学,管教第二日,真州府满城都知道廉家母女如何不要脸地求着王府收回前言,再纳了她廉苪兰,生生挤兑走了万岁亲封的县主。也省得廉小姐处处装可怜。
眠棠这几日对太妃一让再让,毕竟她是崔行舟的母亲,她不好太过分。
不过凡事都有底线,今日太妃的提议便是碰了她的底线。所以,她也干脆表明态度,告知太妃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柳眠棠并没有回北街。她在灵泉镇已经另买了个大宅子,原本是打算让商铺往来的客商暂时歇脚用的。所以也是加紧修缮,如今也是能住人的样子。
如今,现成的大宅院倒是可以让她暂时落脚。
第86章
眠棠走得倒干脆,可是太妃心里却乱了套。
说实在,她这次提议也不过是试探。眠棠性子那么软,就算不乐意,提出来,太妃也有话去怼她。待得言语较量几个来回后,也有商有量了。
毕竟眠棠的出身是硬伤,做过崔行舟的外室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她有自知之明,便学了戏文里常见的让贤桥段,主动甘为贵妾,那就再好不过了。
到时候王府有廉苪兰这样出身清白的正妻,还有儿子真正喜欢的女子为妾服侍,自然上下一团和气。
这就是太妃被廉楚氏装可怜吐苦水,又过了几次耳风,被吹得动摇后想出的折中法子。
可是太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眠棠突然开口发难,一副寸土不让的架势,竟然就此撂挑子走人了。
若是儿子回来,却发现自己把人气走了……楚太妃知道儿子一定会生气的。
一时间,她懊悔今日话说得太直,又气柳眠棠不给自己台阶下。只吩咐屋里的丫鬟婆子将口风紧闭,谁也不许对外说柳眠棠离府的事情。
待过些日子,太妃琢磨着再寻机会给这柳眠棠台阶下,让她回来就是了。
因为当初柳眠棠并未从大门出去,而是走了偏门,所以王府里知道这事儿的还真是不多。
王妃虽然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可没想到紧接下来的局数变化,让她也无暇顾及去寻柳眠棠回来了。
就在柳眠棠离府的三天后,王府送给王爷的家书全都半路被退了胡来。据说驿道已经被阻断,书信压根传递不过去。
据说那些义军不知得了哪里的增援,气势大盛,
就在眠棠离府的五天后,从东州传来的消息愈来愈盛,最后竟然有人疯传说是淮阳王中了鲁王的埋伏,被困离岛,援兵也被义军阻断,一时不及去增援,一时间,地方上都是人心惶惶,都在传扬着东州义军几时回杀进城里来。
王妃心里装不住事情,急得不行,就此病倒了。
眠棠这边也接到信儿,便让范虎去打听具体的细节。
范虎从驿站那边回来,面色凝重,只跟县主禀报起驿道未断前的情形,说义军的确是得了增兵,可是王爷中埋伏的经过却很蹊跷。
可是再具体的细节,也打探不出来了。范虎回来禀报给眠棠后,决定再等等,若是还无消息,他就带人亲自入围,到离岛附近打探。
眠棠咬了咬嘴唇,摊开在书局买来的东州地图。
自从崔行舟出兵以后,她便让芳歇买了这图,时时标注眞州大军推进的位置,以便了解淮阳王所在的位置。
战场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就算武圣关羽也有败走麦城的时候。
眠棠心悬着崔行舟安危,只能凭借一张薄薄的地图寄托相思。
现在再看那标注满满的地图,眠棠只觉得到处潜藏着荆棘危机。只是这群造反的农民义军不过是自起炉灶,哪里来的援军呢?
眠棠忽然想起自己初回来时,遇到贺家三小姐的情形。
那天她回到灵泉镇上并没有告知别人,不过因为下马车时正好看见了相亲回来的贺珍,便请她入了新宅闲叙了一会。
贺珍相看的是邻镇张员外家的儿子,据说一直苦读功名,立誓不考取功名不成家,结果今年刚考中的秀才,也算是对父母有了交代,便张罗定亲的事情了。
正赶上贺珍年少初恋大梦初醒,也松口同意相看人家。两个大龄的也是缘分,各自耽误到现在,正好遇上。
贺珍刚相看完,据她说张公子虽然不如淮阳王长相好,但是胜在文弱温柔,一看就不是会吓唬老婆的。
两家家世相当,这门亲事当时就说定了,因为这一对儿女年岁都不小了,婚期也定得很近。
贺珍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比柳眠棠还早成亲,心里也是很欣喜,在她看来是,嫁给富庶的小门小户,也比那王府高门庭院深深要强。
不然柳眠棠怎么好好又会了灵泉镇?定然是不见容于王府呢。
她虽然好奇地问柳眠棠回来的缘由,可是眠棠却四两拨千斤,只说回来理账,就此打岔了过去。
不过贺珍倒是顺嘴说了些她在惠州的见闻。
据说绥王居家迁往京城,调拨了不少护送的人马。
他们贺家有一艘夜船经过惠州的船坞时,差点被官兵扣住,若不是随船的掌柜经验老道,连忙塞了大把的银子,当时连船带人都回不来了。
眠棠听到这时,心念微动:官眷出行,都是赶早不赶晚,就算是护送绥王亲眷入京的兵马,也不必夜间用船运啊?
贺珍挥了挥手:管他运的是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情,对了,我爹给我进了一批玉簪子,我特意挑了几个新式样给县主你……
随后贺珍说得那些吃穿一类的,眠棠都没有怎么入心。
现在驿道封锁,淮阳大军音讯全无,她就一直在回想着贺珍所说的惠州夜里封锁码头运兵的事情。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东州的重围久久不解,眠棠再也呆不住了,她想跟范虎一同前往,却被范虎拦下:县主,如今您乃金贵之躯,战时打仗都是流言横生,大都是不可信的。东州现在乱极了。不光是作乱的义军,还有趁火打劫的盗匪。您若去,不是添乱吗?别到时候,王爷凯旋回来了,您却回不来了。
不过没等眠棠定下决定,眞州的危机却接踵而来。
原来不知哪一伙义军竟然突破后方重围,冲开了个豁口子直直朝着眞州进发了。
那群匪人来势甚猛,而且行军悄无声息,周围的州郡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就幽灵浮世一般直直打到了眞州的城门口了。
最为诡异的是,这一伙兵马似乎甚有目的一般,周遭富庶而全无防备的县乡全都不去,径直朝着一水相隔的眞州杀过去了。
眠棠身处的灵泉镇也被那群义军路过。
那一夜街道上都是人叫马鸣的声音。吓得灵泉镇的富商们都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暗骂着淮阳王的兵马不给气力,竟然让匪兵这么快来了灵泉镇,叫他们想逃都逃不掉。
柳眠棠听了声音,叫人搬梯子靠在墙边,在浓夜的掩护下,她爬上梯子往外看。
那些赶路的义军都举着火把,走得很急,并没有停下来歇息和打劫之意。眠棠看了一会,便悄悄下来,问也在看的范虎,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范虎蹙眉道;看着他们,总觉得不像是义军……
能吃得起饭的,谁会揭竿造反?范虎跟随王爷镇压过义军,那一个个都是脸色黑黄,眼睛里冒着绝望的凶光。
可是方才那些个军队,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行军时的样子太过训练有素,不像是凑拼起来的义军。
其实范虎说的这些,柳眠棠也看出来了。
偏偏这么一一支虎虎生威的队伍,却举着鲁王的义旗。
眠棠略想一想,便猜到有人浑水摸鱼,假冒鲁王的名义,趁着淮阳王围困重围来攻打眞州。
而他们攻打眞州的目的不言自明,一定是想要控制住淮阳王府,扣住淮阳王的家眷,借此来要挟淮阳王。
当初崔行舟领军进发前,也布兵眞州,原本不足为虑,偏巧前些日子,万岁下达了夏谷令,抽掉了眞州的兵马去临州运军粮。
而驿道被封,崔行舟一定不知道眞州兵马被圣旨抽调了大半的事情,一切都是这么凑巧,可是合在一处,却是准备要了淮阳王的身家性命……
若是这般,眠棠倒是觉得现在暂时不必太过担忧崔行舟的安危了,他那边必定是无什么大碍,所以这个隐匿在暗处的心怀不轨者才会想要进攻快速眞州,拿捏淮阳王的七寸。
想到这里,她连忙对范虎道:快!你要赶在这支军队之前,给淮阳王府报信,别的什么都可以不拿,但是一定要将太妃,还有王府里的姨娘小姐公子们给接出来。人救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范虎听着街外一直没有停歇下来的脚步声,紧声道:明白,人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我走了,您在这儿也太危险了……
眠棠已经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换衣服,边走边道:无妨,我出府时走的偏门,没有什么人看到。太妃要脸,想必没有声张,那些匪人并不知我不在王府里。你看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过来撞门,便知他们是不知情的。你将人带出来,在眞州的西郊风雨亭等着我。不过你去说了,王妃不一定肯信,又或者拖拖拉拉的拿不定主意,实在不行,你带些我配的迷药,将太妃弄晕了,再让暗卫们将她送出来。等到这帮人攻城时,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眞州……保不住了!
范虎听得眉头紧锁,再不敢迟疑,快步领人从后街出去,按照眠棠的吩咐,摸到玉烧瓷坊外的运河上,坐着铺子里运货的小船顺流快速抵达眞州。
这些义军人数甚多,过江也要耽误时间,他一定能赶在这群人来之前到达王府。
而柳眠棠这边也快速换了一套男装,学了去西北时的样子,用炉灶的煤炭抹脸,再拿了银票子和几锭子金银,然后带着同穿男装的芳歇、碧草,还有留下来的几个暗卫顺着后街转出去了。
接下来,她寻船渡江,又雇了简车快马在风雨亭等候,可是等了又等,直到天亮就是不见来人。
第87章
眠棠等了又等,觉得时辰不对劲,便叫来人往前探探,可是走到一半,却看到了一个跟范虎去的侍卫,身上带着伤,很是狼狈地起马而来。
眠棠的心紧缩一下,隐在树丛里,看他一直骑马奔来,然后下马在亭子周围焦灼的晃。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的身后,并无烟尘追兵,这才放心从风雨亭旁边的树丛里走出来,与他相见。
怎么回事?范虎没有接到太妃他们吗?
那侍卫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急切道:接到了!那太妃知道范统领乃是王爷的心腹,知道有匪兵接近,倒是没有范统领费口舌,只是廉夫人正好被太妃召入了王府里,也听见了,非要带着他们一家子跟着太妃一起走,耽误了些功夫,等刚出出城时,匪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因为出城的车马人多,被一队巡逻侦查的匪兵盯上,一直跟在了眞州宜山旁,范统领怕这伙子匪兵回去报信,暴露了太妃她们的行踪。便率领着王府侍卫,利用山势将这伙人给斩杀了。
眠棠皱眉:那太妃人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道:那眞州失守了,那些匪人应该扑到了王府,发现不见了王府家眷,就开始派大队人马出来搜寻,大道小路的,全是设卡。范统领怕明晃晃的一队人马被他们发现,只能窝在山里一处隐匿的水洞里不敢动,可又怕您担心,贸贸然寻过来,所以才派我寻机会出来,给您报信,让你心里有底。
眠棠听到这,心里微微一叹,其实她早就应该猜到,不到万不得已,范虎不敢用迷药迷翻太妃。毕竟那是堂堂太妃,任凭哪个淮阳王帐下的正经出身的官兵都不敢这么匪气横生的行事。
可是那廉姨妈也实在是添乱。廉家跟王爷早已经解了婚书,只要攻城时,舍了屋宅,寻个地窖躲避就是了。那些盗匪无论是抢夺钱财,还是寻人,都寻不到廉家。可廉家非要跟来,想来那些侍卫们都不好阻拦。
可这样一来,就大大增加了逃跑的困难。
如今他们还未被匪兵发现,那也还好。眠棠命人从树林子里牵出马匹,将马车卸下,落鞍上马,然后朝着宜山的方向进发。
还没有接近宜山,已经听到了山路上的人欢马叫的声音,很是热闹。
看来匪兵已经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决定封山搜寻。
眠棠远远下马,让侍卫们将马匹藏好,然后解下灌水的皮水袋,将它们用气儿打满。
前些日子,参加夫人们的踏青茶会时,她曾经跟着来宜山游玩过。
宜山里有一条河,堪称分山水岭,正好直通向山内。听贵妇人们说,是个夏日游水的好去处。眠棠打算利用水袋,潜水进入山中。
侍卫们听了眠棠的计划,都觉得太冒险,不让眠棠前往。
柳眠棠却镇定地道:你们心有顾忌,总有尊卑之分,谁都搞不定太妃,现在如此危急时候,顾不得其他人,只能先护着太妃一人出来,这注定是要背负骂名的。只能我去,给他们定个主意,也好过太妃被他们拿捏住,再去要挟王爷。
眠棠了解崔行舟,他的庶兄庶妹们落到贼人手里,他也能从容应对,展现冷血铁腕的一面。可若是母亲落入了贼人手中,他一定会动容乱了心神,被人予取予求。
所以眠棠立意过去,只带太妃一人出来。万一半路有什么意外,她也可以见机行事,总好过在这里悬心空等。
那些侍卫说不过眠棠,只能听县主的吩咐,做了入水的准备。
等到一入水,眠棠便觉得手腕传来锥心的疼痛。
她的手脚伤处虽然大好,可是毕竟有过重伤,遇到寒凉的天气还是有痛感的。而且入水之后,水声嗡嗡在耳旁轰响,一下子勾起眠棠脑海里不甚愉快的回忆。
她……似乎曾经也是这般入水,冰冷刺骨,手脚麻木……最后那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了她的口鼻中……
眠棠用力一吸自己含在嘴里的皮袋子,新鲜的空气暂时稳定了她的情绪。趁着皮袋子里的空气还足,眠棠潜在水里,奋力朝前划去。
待得泳到山中范虎他们藏匿的水洞时,一皮袋子的气儿刚好用完。不过他们刚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水洞里的人一跳。
那廉楚氏和廉苪兰都吓得尖叫起来。柳眠棠疾步从水里出来,走到她面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两个大嘴巴,就将她们的叫声止住了。
平时粉雕玉砌的美人,现在却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头发也紧紧盘起来,浑身湿漉漉的,目露吃人的凶光,看上去着实吓人。
廉家母女一时被柳眠棠震慑住,呆呆看着她不敢说话。
而柳眠棠简单看了看这一水洞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身边大大小小的包裹,还有装首饰金银的小箱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还真是要财不要命,都什么关节了?倒是人人手里都不落空!也不知他们收拾金银的时候,又耽误了多久!
范虎看清时柳眠棠他们,心里一松,连忙过来请示县主。柳眠棠心知若是自己此时说只能先救太妃一人出去,其余的人肯定要炸锅,引得追兵前来。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说不能惊动匪兵,让太妃先入水潜出去。
可是廉楚氏心眼多,不依足道:水袋子不是很多吗?多带几个人出去也可以啊!我不放心姐姐,不如我们廉家几个水性好的跟她一起潜出去。
眠棠定定看着她,冷冷道:听我的,你们都会得救,若是不听,便一个都逃不出去!
廉楚氏刚才被她扇了嘴巴子,心里正恼着呢!看她说话这般不客气,毫不顾忌自己是王爷的亲姨妈,登时不干了,只瞪眼睛准备再跟柳眠棠理论。
可是眠棠哪有费功夫跟这老婆子废话?只刷地抽出了自己的腰间的匕首,伸手将她踹上了石壁,再甩出飞刀钉死在了她的耳旁。
旁边的人吓得都是一抽冷气,只以为那匕首削铁如泥,入石三分,正插在廉楚氏的脑袋边上呢!
廉楚氏这次吓得都出不得声了,直觉得脸颊火辣辣的,似乎有血流出来。
柳眠棠阴气森森道:你再废话,信不信我弄死你!
此时的淮桑县主跟换了一个人般,李妈妈费心多时的礼仪教导已经荡然无存,利落的手段,满眼杀气,活脱就是个女匪!
廉苪兰也被吓住了。她以前觉得柳眠棠不过是个以色事人,魅惑男人的狐媚子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一言不合就飞刀射人的女子满身飒爽之气,气场压得人不敢说话!
廉含山倒是审时度势,看出那些侍卫都听柳眠棠一人的,于是连忙过去扶住自己摇摇欲坠夫人,小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听县主的安排吧……
柳眠棠恐吓住了廉楚氏后,转头就冲着楚太妃毫不客气道:将你头上的簪子,都卸下来,用发网兜子固定住,然后解了外衣,拿袋子入水!
楚太妃也是被她摄住了,觉得她说话的口气,跟儿子生气时很像,再不敢端着准婆婆的架子,老老实实地依着做,她的贴身侍女也赶紧提太妃重新固定了头发。
柳眠棠走过去,利落地抽回匕首,收了起来,然后跟范虎小声说道:山外有我找好的山民,他们会驾着你们藏在山外的马车,朝西南跑,我会让他们搞出些动静,让山里的围兵撤一撤。你到时候见机行事,等围兵减了,就带着山洞的人下山,到时候你将人分一分,莫要再这么几大家子的凑在一起。廉家人跟着王府的人在一起,反而危险更大,自己走倒也无事。你到时候护着两个姨娘和五爷、姑娘走乡间,随便寻个偏僻村落住下,跟当地的里长通好气儿后,不必再四处奔逃。这帮子人冒充匪军,不敢在此地停留甚久,找寻不到太妃,他们也就要撤了。
范虎早先是被这群娇生惯养的贵妇人们磨得急出水泡来,现在看柳眠棠镇住了她们,也是长松口气,连忙点头,依从县主吩咐就是了。
吩咐好了范虎后,太妃那边也准备好了。于是眠棠再重新将气囊灌好,开始潜水出去。
只是出来时,比来时就要难了。太妃不谙水性,一入水时,慌乱得可以,眠棠死死揽住了她的腋窝,带着她往前行。
这其实也是眠棠为何不肯用这个法子带所有人出来的原因。那一群男女老少,只要有一个不熟识水性出了纰漏,就会暴露整个隐匿在河里的人。
就这么的,柳眠棠带着三个护卫将太妃从河里一路带出来。
守在此处侍卫一看她们平安回来了,便放出信号示意着他找寻来的山民,穿着锦衣华服,驾着四五辆马车,朝着西南方向的官道跑。
而柳眠棠这边,则是驾着一辆破旧的驴车,利用这个时间差,朝着往北的方向跑去。
太妃此时在驴车上已经换上了粗布衣服,脸上也被柳眠棠泥灰抹过,乍一看,就是灰头土脸的乡间老太。
此时再望向眞州,已经是火光冲天,太妃看了不禁一阵后怕,一时又是想着不知儿子崔行舟的安危,心里也是悲悲切切。
第88章
不过眠棠现在没有时间做朵解语柔花的儿媳妇。此时此刻,他们还在逃避追捕的路上。
就在方才那处关卡上,她派去打探的侍卫回来说,但凡是拖家带口逃亡的富户都被扣下了,那些个匪兵挨个查验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妇人和年轻貌美的女子。
据说那些人手里拿着画像,稍微有些像的全被抓上了马车。
这更印证了眠棠的猜测,那些假冒起义农民的人果真是冲着淮阳王的亲娘和未婚妻来的。
她先前告知范虎护送着剩下的人不必急于闯关,寻个地方留下来。所以她也不会带着太妃去冒险。
因为曾经在四乡八野里寻访工匠,找寻瓷器作坊的缘故,眠棠对周遭的县乡很熟,按照自己的记忆找寻到了她曾经歇脚的一处茅草小店。
此处背靠一道山梁,跟官道相隔不远,却不易被发现。但是如果有兵马前来,一定能先听到马蹄子声,到时候他们也有时间可以沿着山梁逃到深山中避难。
因为怕人数众多,目标太大,眠棠此时除了两个随身丫鬟外,只带了四名侍卫。
她让这四个侍卫轮值上下半夜后,便招呼太妃在破荒草小屋子里烤火,顺便煮些稀粥喝。
楚太妃就算是被丈夫冷落那么多年,都没有现在这般惊慌狼狈过。她看眠棠似乎比并不急于逃出乱地就问:为何不走?若是被匪人追撵上怎么办?
眠棠将一碗熬好的稀粥递给了楚太妃道:贼人们定然也是以为我们要冲出重围,所以在关卡加紧盘查。我们此时若是心急,反而是主动撞向虎口。倒不如以逸待劳,只在这里停留。
太妃还是有些心里不安稳,只喃喃着要去找儿子。
眠棠现在不急,倒是又捡拾起了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微笑着劝慰太妃,王爷应该是无事。
眠棠倒不是在哄骗太妃宽心。她原本也以为通往东州的驿道被截断,只防止淮阳王寻救兵。可是现在想来,倒像是要阻断了眞州求救的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眞州已经是孤立无援,犹如孤岛。
不过眞州沦陷随着四周难民出逃也瞒不住太久,周遭的郡县就算做做样子也要派援军过来。
到时候这伙假冒的农民义军压根也不会跟那些援军打接头战,自然便要退散干净。
柳眠棠算了算时间,这一来一回怎么的也需要四日左右。
只要熬过了四日,便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么想着,眠棠的笑意更加真切,倒是让人看了莫名觉得心安。
待喂完了太妃这碗粥,她便让太妃睡在干草堆铺就的褥子上。她要给太妃盖被子,太妃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怯怯说道:眠棠,你挨着我睡,不然我怕……
眠棠看着昔日总是在自己面前端着婆婆架子的人,如今却跟三岁孩童般粘腻着自己也是觉得好笑。
不过碍着未来婆婆的脸面,她倒是强忍着没笑出来,只柔声道:好,我挨着你睡。这山上这个时节长满了红山果,用来煮水喝很甜。我明天给太妃摘了,保准你爱喝……
太妃在她甜柔的话语里安稳了心神,此时屋外突然刮风下起了暴雨,不过在这个姑娘的身边,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楚太妃到现在才慢慢品啄出来,一向眼高于顶,对女人不屑一顾的儿子,为何偏偏会相中正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
她就像在骤雨里被拍打的杂花,自有一股子不屈于那些名花的韧性和野性,叫人一旦品啄出来,便再难移开眼……
不提茅屋里相偎而眠的这一对婆媳。
再说绥王府的书房了,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不是说行事隐秘,没有出半点纰漏吗?为何眞州王府里的主子们全都不见了?
这连续两天,他派出去冒充东州匪军的兵马源源不断地往回运人。可一车车的老太太和大姑娘,压根没有一个是楚太妃和淮桑县主。
绥王筹谋了这么久,利用淮阳王前往离岛的关节,收买了他的属下,沉掉了岛船。将他困于离岛。然后又切断驿道,派出队伍假扮义军去劫持淮阳王的家眷。
淮阳王至孝,只要他捏了崔行舟的母亲和那个小女匪在手,不怕崔行舟不乖乖听话,写下请辞主帅的奏折,再将军权移交到他刘霈的手里。
可是计划周详的计策,在实施的时候却出了偏差。原该坐以待毙的楚太妃却全然不见了踪影,只一夜的功夫就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眼看着崔行舟已经脱困离岛,这等良机便要稍纵即逝,绥王的心里能不急吗?
就在这时,书房里又有人来报:启禀绥王眞州那边又来消息了。有人抓捕到了淮阳王的姨父廉含山一家。
绥王听了眼睛不由得一亮,从书桌前站了起来道:就是那个跟楚太妃一起偷跑的廉家?有没有拷问出他们是不是跟楚太妃一起逃的?又逃到了哪里?
来人连忙说道:拿下立刻就拷问了,没几下主子和下人们都招了。他们说,是淮桑县主派人将楚太妃他们接出了眞州城外的。
接着那人便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柳眠棠是如何提前离府,又在灵泉镇发现潜行伪装的军队,有时如何亲自潜水入了山中水洞,将太妃救出,借着调虎离山之计,骗走了搜山之人的。
绥王的狐狸眼睛听得是眯了又眯,最后忍不住冷笑了出来:好一个满脑子诡计的陆文,我先前真是太过小看你了。
他虽然老早以前就知道柳眠棠是失忆的陆文。可是亲眼看了柳眠棠一副纤弱柔美的模样后,却还是看轻了她。总觉得她以前神机妙算,善于诡兵之计的美名是博人眼球罢了。
谁不知仰山上东宫旧部甚多,哪一个不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武将?她集众家只所长,便当做自己的军功,在刘淯面前邀宠就是了。
毕竟义女孙芸娘当初也是这般跟他说得,直说这女子不过武功高强,又好大喜功,喜欢夺他人的军功,所以山上的部众都对她不服。
从开始现在,这个一直被他轻看,没怎么当回事的女子,却潜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将他筹募甚久的计划打散得七零八落!
绥王的心内一时闪过很多悔意,但凡以前他若看重她些,都不会叫她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一路去了西北,成为崔行舟的贤内助……不过事已至此,懊悔也是无用,他缓缓地坐下,又问:既然她这般厉害,怎么廉家还被抓了?
那人道:也是天助王爷。那柳眠棠曾经吩咐廉家,跟崔家分开后,便自寻了偏僻小乡住下。不可贸然冲关。可是那廉含山的夫人却耐不住乡下屋舍的跳蚤,只住了一夜便嚷嚷去投奔在临州的远亲,结果一家子好几辆马车,外带金银细软,都被扣在了关卡上。
绥王听了微微一笑:幸亏淮阳王有个这么娇气的姨妈,不然的话本王这次还真就要竹篮打水空忙一场了呢!
既然柳眠棠这么吩咐廉家,说明她也不急于出了关卡……
就在眞州封关两日后,匪兵把守的关卡突然纷纷减人。而大批的人马开始撒下去搜寻眞州的四乡八野。
周遭的乡野像被过筛子似的日夜不停有人搜查。
不过柳眠棠选得这处紧挨着官道的茅草荒野店子却成了灯下黑,虽然总是听到来往的马蹄声音得得得作响,却一次都没有被搜寻过。
可是楚太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些日夜不停的马蹄子声给吵得快要跳出来了。来回钻了几次树林子,已经是形容憔悴,竟然夜里受了风寒,又害了病,高烧不止。
眠棠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心知这么烧下去可不是办法。幸好她是半路郎中,凑合着在山野里采了退热的草药,给太妃煎服,这才让太妃堪堪退烧。
不过眠棠知道,那些匪人们突然改变了策略,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是廉家,又或者是那两个姨娘被匪人找寻到了。
所以他们如果在乡野里没有收获,必定会想到扩大搜索的范围。
而这处灯下黑的地方,也安全不了太久了。
眠棠其实也有些发急,为何增兵迟迟不到,而崔行舟此时又是怎样?难道……他真的遭遇了了什么不测了吗?
就在眠棠心内迟疑不定的时候,在外面把风的侍卫突然匆匆跑来禀报:县主,有一股子可疑的人正朝这里走来!
眠棠听闻了这话,心内一惊,连忙走出去探看。
果真就在不远的地方,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个担架,匆匆朝着荒草店子的方向走来。
看来他们也看中了这一处歇脚的地方。
眠棠叫那两个侍卫不要惊慌,既然那帮子人破衣烂衫,并不像那伙子匪兵,那么他们便假作逃难的庄户人家,离开荒草店子,将此处让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就在眠棠扶着太妃,低头经过他们身边时,领头的那个精瘦小子却目光炯炯盯着眠棠的侧脸看。
第89章
那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能不让眠棠警觉,只低着头,也不看他们。
幸好哪些人并没有阻拦自己,所以眠棠带着太妃,还有碧草芳歇和两个侍卫,很顺利地离开了茅草屋子,把这里让给了这些新来者。
既然没有遮神的屋子,索性便钻入了山野里。
不知为何,眠棠对于这类风餐露宿,眠睡荒岭的生活适应得很。指挥着侍卫砍了树枝临时搭了几个小窝棚,让太妃心夜里可惜歇宿。只是个夜间怕人发现,就不能用火,过得更是艰苦了些。
这日白天,眠棠领着碧草去寻树枝生活,为了让烟小些,便要寻找干燥的白杨树枝。
眠棠正找得起劲的功夫,突然看到半山壁爬着个人,正冲着自己小声喊:大当家的……
这人趴着给个大蜘蛛似的,给眠棠吓得不轻,伸手就歇下了腰间挂着的小弓要去射他。
那人似乎也知道眠棠乃是百发百中的好手,立刻缩着脖子道:大当家的,我是陆全!您别射,我爬上去给您说话……
眠棠警惕道:你别上来,就挂在那!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那个叫陆全的眼含热泪道:大当家的,您这是怪我没看护住您吗?我当时被他们打晕了,醒来也不知您去了哪,后来听别人说你被扔入了江水里,我便一直在找……后来我们几个兄弟就想着要为您报仇……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您……呜呜呜……
那小子挂在峭壁边,哭得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眠棠现在也认出他是那日在茅草屋外一直看着她的那个小子了。看这情形,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偷偷跟随着自己,还真是个跟踪的好手呢,悄无声息,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看他说的,似乎是认识自己的,而且还是她丧失记忆那段时间的故人。
眠棠警惕地看着他道:你说我认识你,有何证据?
这话透着没有道理,可是那人却老实回答道:我们几个都是无父无母在街上乞讨的孤儿,当初被大当家您捡了去,便做了您的贴身小厮,跟着您学本事。我们身上都有您的亲手刺青,别人假冒不得啊!
眠棠有些疑惑,只让他慢慢爬上来,然后离得远远给她露出刺青看。
那个自称陆全的小子爬上来后,跪在地上,解了自己的外衣,露出肩膀上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忠义两全。
好好的肩膀居然刺青了这么丑的字,着实有些刺眼。眠棠竟是有些无语,因为这么丑的字……的确是她的字迹……
一旁的碧草也看得肉疼。她虽然也对县主满腔忠心,可县主若是要在她肩膀上刻这么丑的字,那她宁可跳井也不干!
那小子居然还一脸骄傲与自豪:只有您最亲信之人,才能得您的亲笔刺字,大当家的,我真的不是贼人易容……原来这小子以为眠棠怀疑他是假的,所以才会假作不认。
眠棠没想到自己以前还有学习岳母刺字的瘾头,也不知祸害了几个好肩膀,顿时有些汗颜。可是她着实想不起这人是谁,便试探道:你们有几个人,现在在何处?来这里是做什么?
那人老实回答道:就是在茅屋时看的这些人了,当时我们见您的身旁人多,怕暴露了您的身份,就没敢过来认……您落水不见了以后,我们几个实在找不到您,就寻思着替您报仇。当初您是被一队官兵抓走的,定然是淮阳王的手下,我们便想刺杀淮阳王,可是他的武功高强,我们打不过,便又想着在东州起事,一直杀到眞州去……
眠棠听到这,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拦住问:起事?
陆全老实点头道:东州鲁王就是二哥陆义,可惜我们没您有本事,闹得浪花太小,又被淮阳王那厮给扑灭了……
眠棠没想到,东州的祸乱居然就在自己的眼前,只紧握着手里的小弓,声音紧皱道:我?我有什么本事?
陆全一脸崇拜道:仰山陆文,文武双全,谁人不知您的大名?你的本事大了去了!
眠棠一时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陆文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毕竟崔行舟每次提及这个名字时,言语里透满了不屑。这个陆文是仰山的贼首,是跟淮阳王对垒多次的死对头。
陆文……陆文不是子瑜公子吗?
陆全听了这话,不由得呸了出来:那帮子东宫旧部,全靠您养,一个个就差在仰山上盖起金銮殿了,哪里肯干落草为寇的行当?什么脏活不都是由着您来做?结果,他们居然……还将您哄撵下山……若不是这般,您又怎么会被官兵擒去?
一时间,柳眠棠的心乱极了,她居然并不是寄住仰山,顺便帮着管理下账目,而是仰山大寨真正的大当家——陆文!
一时间,柳眠棠的脑海里突然蹦出儿时跟祖父的一番话——外祖父,您是陆武,那我以后便要当陆文,一文一武,打遍天下!
这话当时惹得外祖父哈哈大笑。可是她居然真的将童言无忌变成真的了?
一时间,柳眠棠呆呆地站着,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碧草在一旁听得也是凌乱,只小心翼翼地看着柳眠棠道:县主,我们出来太久了,还是回去吧。
那陆全却炯炯地看着碧草,嘴里问道:大当家的,这个丫头可信吗?她一直在边上听我俩之言,若是个不相干的,我正好将她推下悬崖,免得她多嘴说出您的私隐!
碧草不干了,跳脚骂道:推你个大头鬼!我才是县主顶贴心的丫鬟,你算哪根葱!
眠棠收拾起烦乱的心情,只对碧草道:他说的那些个话,你一个字都不许外出,甚至连芳歇都不能说,若是你传出去,不必别人,我亲自收拾了你!
碧草吓得一缩脖子,这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其实他们说的这些,她都搞不大明白,自然也不会随便乱传。
眠棠要回去了,便抓紧问他们来此处作甚。
陆全老实道:我们东州的义军被淮阳王剿了大半,剩下的也被他怀柔招安了不少,二哥在阵前跟他对峙,被他一剑刺中了胸部要害,我们几个拼全力救下他,便就此逃了出来。本来大哥带着我们准备行经眞州往南边走一走的。可是谁想到眞州封府,我们出不去了,只能躲避起来,免得被官兵追捕。
柳眠棠搞清楚了原来她当初救下的是四个兄弟,分别被她起名叫陆忠、陆义、陆两、陆全。而老二脑瓜活络,便在东州掀动着灾民起事。结果兵败逃到这里,正赶着有人冒充了他们的名头闹事。
他们并不知这些人是为了抓捕淮阳王的家眷,还以为是在诱捕着他们,所以也是极力逃串。这才在荒草店那里与她相遇。
这位小子不像是说谎,因为许多的细节可不是随口乱编就能对上了。
若是这小子说得都是真的,最起码淮阳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忧患,他已经解除了东州的大乱,只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暂时困住,不能及时回援罢了。
柳眠棠让陆全先回去,待得容空,她会去山下的荒草店那里寻他们。
于是等得她回去之后,让芳歇生火做饭,而她则默默坐在一旁思踱着刚刚知悉的真相。
同时心里升腾出一个疑问,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落水,是仰山芸娘的手笔。可是现在听了陆全的话,好似当初追捕她的是官兵?但是她知道,那些官兵绝对不是崔行舟指派的。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煞费苦心地用自己来钓陆文。
想到淮阳王每次提到陆文时的咬牙切齿,为了抓捕陆文时,用掉的时间与精力,眠棠可以想象王爷对陆文有一种猫抓耗子的执着。
她以前很欣赏自家男人的这种执着,可是现在确实满肚子的心慌——如果她真的是仰山陆文,那么崔行舟知道了,可会容她?
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想着这些事情,而是该如何逃脱这些假冒匪兵的追捕。
眠棠靠在大树的树荫下,惆怅地看着远山,还是不禁在想崔行舟此时此刻正在作什么。
同样心念淮阳王的,不止柳眠棠一人。
此时此刻,绥王腾地从软塌上起身,一把将身上的美姬推倒在地上,恶狠狠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那侍卫一脸紧张道:启……启禀王爷,淮阳王派人将启程去京城的王妃与小世子掳走了。他留话给您,让您拿楚太妃和淮桑县主跟他换人……
原来就在昨夜,早就启程去了京城的绥王妃和世子爷,突然被一群蒙面人给劫掠了,当时那群人也没有留下书信,只带了口信给绥王,其实当时的话,更难听。
直叫绥王老实些,善待太妃与县主,不然的话,管叫全天下人都知道绥王绿云压顶,让他的儿子添无数个干爹义父!
绥王听了,气得脸色发涨,破口大骂:换?本王连毛都没抓到,他妈的拿什么跟他换!
第90章
这次为了困住崔行舟,绥王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可他万万没想到,刚刚杀出重围的淮阳王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回马枪!
他与绥王妃虽然也算不得什么神仙眷属,可是若是绥王妃被劫持的消息传扬开来,叫他皇室正统王爷的脸儿往哪搁?
原来,崔行舟解了离岛之围后,得到眞州失守的消息,只带了一队精兵从水路进发,一路冲破关卡,直杀回了眞州府。
而大部队因为行程不够快,而留在后面,正好可以遮人耳目,作淮阳王并没有回来的假象。
这一路他是恨不得生出双翼,真是遇佛杀佛,逢魔斩魔。
可是如此日夜兼程到了王府,昔日的朱门高墙却已经是被火燎过后的断壁残垣,还有一地的尸体。
看着自己的王府里一片惨状,崔行舟的心都紧缩了,飞身扑过去翻检着有无眠棠和母亲的尸体。
那等癫狂的样子,让手下的侍卫们都看得胆战心惊,连忙也过去帮着寻找。
等到手下检查一遍,并没有看到王府的任何一位主子后,崔行舟才略略松了一口气,疲惫地躺入血泊之中。
东州的祸乱刚刚解除,自己的后院却起了火。
现在是眞州府里乱得很,不光是有匪兵,还有一群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可是崔行舟一路走来,也很清楚,这些敢明目张胆毁了王府的人,绝对不是眞州的那帮泥腿子。
而是一直隐匿的暗处,伺机捅他刀子的人。
这样的老阴货,除了绥王刘霈,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至于他的目的……崔行舟稍微打探了一番后,才知前段时间有人大批搜捕两个贵妇人,听着那画像的样子,就是他的母亲和眠棠。
看来绥王是准备捏住他的软肋,然后予取予求。
当时逮捕了不少的人,都用马车运走了,也不知道眠棠和母亲是否在其中。
此番眞州之乱并不难查,崔行舟逮住了几个未及撤退的匪军,吊起来抽,只问出了他们是原来青州石将军的旧部,临时得了这趟差事,得了厚重的金银行事。
虽然用了石将军来遮人耳目,可是崔行舟已经笃定行事的就是绥王了。不管眠棠和母亲在不在他们的手上,自己都要拿捏了绥王的七寸才好。
所以崔行舟拨来快艇,连夜出击追赶绥王的妻儿。这类急行军,对于崔行舟来说是家常便饭,于是稍微费了一番周折,便将绥王妃和绥王小世子给擒拿在手。
绥王此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有擒获住趁手的人质,又没法跟淮阳王交换。
最要命的是,两厢做的都不是什么地道的事情,没法直达天庭,弹劾崔行舟掳人之妻儿的下作。
为今之计,只能加紧撤走兵马,不留下什么话柄,再派人说和,只说误会一场,绥王并不曾抓过太妃和淮桑县主,叫崔行舟放人。
两个王爷互相掐架不提。
再说柳眠棠,在山野里又停了几日,始终不见人来搜山,派出侍卫侦查,才知那伙子匪兵已经陆续撤了回去。而淮阳王的大军已经开拔回来了。
听闻这消息时,楚太妃潸然泪下,多日未洗过的脸上,淌出两道泥冲河床,昔日的雍容华贵当然无存。
眠棠宽言安慰楚太妃马上就要否极泰来,然后吩咐芳歇服侍楚太妃,去溪边稍微洗漱一下,免得下山失了淮阳王府的体面。而自己带着碧草去外面探探风声,再定接下来的行程路线。
其实眠棠也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待得将一名侍卫派下山去找寻淮阳王的卫队通报行踪后,她只带着碧草从山后径直去了山下的荒草店。
这几天,她对鬼头鬼脑的陆全避而不见,一直在琢磨着自己竟然便是陆文这件事。
对于十九岁的眠棠来说,这等子身份实在是太骇人了。她那时是有多年少无知,又是对子瑜公子何等痴情,才会干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玩命买卖?
不过再细细去想,既然刘淯如今称帝,仰山上的勾当俨然就是帮助贤帝匡扶正位的千古功绩。
她柳眠棠就是陆文了又能怎么样?反正如今也祸及不到家人!至于崔行舟若是知道了的话……眠棠有些不爱再往下想,总之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是故意欺瞒着他,实在是她自己却忘了这一遭的经历。
现在,眞州祸乱将歇,眠棠忍了又忍,还是想再看看那帮子自称是她忠仆的人,想再了解下隐情。
所以今日她才支开不相干的,独自前往荒草野店。
还没等走下山,远远地便看到那日在店中遇到的两个正笔直地站在店外,还有一个,由着几个部下搀扶着等候。
想来是陆全隐在暗处看见她寻了过来,便去叫来他口中的忠义两三人,在外等待自己。
领头的那个,想来是老大陆忠,恭谨迎上前道:知晓大当家会来这里,我们便一直候在店外,等待大当家吩咐。
陆全看眠棠一脸的迟疑,不肯靠前的样子,倒是熟门熟路地吩咐道:快,亮出刺字让大当家的验明正身!
于是剩下三人毫不迟疑地露出了肩膀,蚯蚓乱扭般的忠义两全刺字再次晃瞎人眼。
眠棠有些不能直视自己曾经荒诞走板的青葱岁月,只扭头尽量不看道:不必了,你们都把衣服穿好吧……
那个受伤的是老二陆义,看上去倒是斯文俊秀极了的样子,看着眠棠时,一直激动的眼眶发红,却强自忍耐的样子。
只是他的伤势似乎很严重,胸口不断有鲜血冒出。
西北恶风锤炼出来的赤脚郎中倒是可以再次重出江湖。
眠棠对这类皮外伤倒是很有法子,验看过了陆义的伤口后,觉得伤口还好,并没有化脓的迹象,只是皮肉外翻,难以愈合,于是便让碧草拿来了随身携带的针线包,用小皮囊里御寒的药酒燎火,再用燎火的药酒浴洗了针线消毒,然后便亲自上阵,穿针引线,替陆义缝合伤口。
几兄弟发现,大当家的似乎又添本事了,缝合针线的姿势当真是行云流水,很有架势。
其实这是柳眠棠第一次给人缝合伤口,以前也不过是看过一两次赵泉是如何行事的罢了。
好在她在北街上跟街坊婆娘们纳鞋底的功力还存了三分,初时几针有些粗鲁之外,以后便也像模像样了。
那陆义虽然长得清秀,却也是条汉子,在没有服用麻药的前提下,愣是忍着一声不吭,只让大当家的专心缝合。
只是柳眠棠散鬓垂发,身上似乎总有股子似有似无的香气撩拨,让陆义的面颊愈发红晕,跟大当家的如此挨近,他的眼睛简直不知该放向哪里……
待伤口缝合好了后,柳眠棠将剩下的药酒抹在他的伤口上消毒,然后涂抹伤药包扎,抹了抹额头的汗,缓缓松了一口气。
陆全在一旁看着二哥缝合好的伤口,不由得赞叹道:大当家的,您真是高,这般细密的针脚,一般人可缝不出来!
这话听得一旁的碧草只翻白眼儿。因为他曾经提议要将碧草扔下悬崖杀人灭口,所以碧草真是看他一百个不顺眼。
虽说主子行事,作为下人是该尽心捧场,但是能谄媚成这小子的德行,当真叫人想要呕一呕!
陆义方才一直忍着疼,直到包扎了伤口后,也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如水捞的一般。
眠棠见陆义能开口说话了,倒是可以问问他们扯大旗与淮阳王交战的过程了。
陆义似乎是读过书的样子,回答甚是有条理,也说了自己几次精心布局,差点就逮到淮阳王,断了他援军的经历。
眠棠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倒不是替忠义兄弟担心,而是替崔行舟捏了一把汗。
就算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曾经是陆文,但缺少了那段记忆,也很难有什么带入感。
若是可以,她倒情愿自己就是单纯的柳眠棠,这样面对自己未来夫君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负罪之感……
陆义见眠棠对待他们兄弟时,一直冷冷淡淡的样子,再不复以前的倚重信任,原本眼里激动的热忱似乎也慢慢冷却下来。
容得空了,才问眠棠:大当家,您现在在何处安身?
眠棠斟酌了一下,觉得倒不用撒谎隐瞒,只说开了,让他们不必再对淮阳王抱着仇怨之情也好。
于是她老实说道:我……寄住在淮阳王府……
话音刚落,陆全便一拍大腿道:大当家的好胆识,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潜入淮阳王府呢!
柳眠棠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决定再接再厉道:过些日子,我便要与淮阳王成亲了……
这话一出,果然是炸翻了四兄弟的脑子,只见他们皆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直瞪着柳眠棠。
紧接着,几兄弟全都噗通通跪下了:大当家的!使不得啊!淮阳王府戒备森严,就算你使用计谋迷住了那色胚,可若新婚行刺,您万难逃离王府啊!
第91章
眠棠和碧草都有些惊了,万难想到这几个听到别人的婚讯竟是这般反应。
眠棠有些忍耐不住了:谁说我嫁给他……是要去行刺?
几个兄弟的哭喊声被震退了,只呆呆看着柳眠棠,实在想不出她要嫁给淮阳王的原因。
陆义倒是先开口了:您是不是先前……被他抓到,他看上了大当家的,迫着你嫁给他?
眠棠觉得自己失忆的事情也瞒不住了,索性说出来,不叫忠义兄弟胡思乱想。
他并没有迫我,而是救了我……接着眠棠便说了被奸人挑断手脚筋,又被扔入了江水中的往事。
四兄此先一直在猜测大当家的为何失去音讯这么久,待知道了真正的缘由后,只一个个哭得泣不成声,都不忍心去想大当家负重伤被扔下水中时的孤苦无助。
陆义更是手握成拳,一副恨不得替眠棠受苦的样子。
不过眠棠却觉得这些人有些没听清重点,所以她又重申了一下:总之,是淮阳王及时救下了我,并给我医治,而我现在已经忘了仰山的那一段,也不大认识你们几个……
陆全抹了抹鼻涕,哽咽着道:怨不得大当家初时见了我们,竟是满眼的警惕,却不来与我们相认,原来竟然是被淮阳王害得失了忆。他先是派官兵截杀您,看您失忆就假充是您夫君,当真是可恨!今世不杀他崔行舟,我陆全誓不为人!
而其他的几个兄弟也是脸色阴沉,看来都认同了陆全的看法。
柳眠棠与崔行舟的点点滴滴,哪有他们说得这么简单!
可是他们对淮阳王的仇恨已经是根深蒂固,一时间竟然难以撼动,只认定淮阳王是蒙骗了他们大当家的。
毕竟大当家的撇开满身的本事不说,着实是个灵秀绝艳的美人,那个淮阳王见色起意的话,也很正常。
柳眠棠听着陆全的话,觉得这般下去要乱套,于是站起身来沉下脸道:哪个跟你们说是淮阳王害了我,都说了不干他的事情!我要嫁他也是真的,是正经好好的过日子,你们几个莫要再想着给我报仇,待将伤养好了,我给你们些钱,你们自己也好好过日子去……
听了这话,兄弟们又急了,只跪下不肯起道:大当家的,我们的命都是您给的,哪也不去,就此守在您身边,再说我们又不缺钱……当初您下山时,可让我们保管了一大笔呢!
大当家的虽然没有贪墨仰山东宫的旧财,可是她自己实在太能赚,单是那几年她自己的分红也有不少呢。当初也怕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鸡飞蛋打。
所以眠棠将田产地契和账本银票分交给他们四兄弟保管,这么久以来,他们可不敢胡乱花,都给大当家的留着呢。
当眠棠看着陆义递交过来的账本子时,看着那上面记录的银子,一时陷入了沉默了。
这几天,她先是发现自己是个土匪头子,现在又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大笔的外财,着实惊吓不断。
不过这几个人倒是很对得起她的亲笔刺字,的确都是忠义之辈,明明怀揣巨财,却能不起贪念,世间这般纯良至性的人,实在是难得。
眠棠甩脱不掉这几个忠心耿耿的狗皮膏药,也不好就此不管他们了。便跟他们道:这样吧,这些钱,你们继续替我保管着,在眞州府里买一处宅子住下,我现在手里也有田产地铺,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去我铺上帮忙。如今虽然地方上也有些不法的贪官,但总不能冒出个贪官,你们就造反吧?掀起一时的民愤闹事,其实很简单,但难得是如何造福一方百姓,让他们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以后像东州那样的事情,你们万万不可再做了。
其实这劝人当良民的话,从柳眠棠的嘴里说出,让了解她往事的人听了,会觉得很没说服力。奈何这几个向来奉柳眠棠为神明,神明发话,自然是有什么听什么。
她肯让他们留下,便已经是让人欢喜的事情了。至于大当家的要嫁给崔行舟的事情,也不过似乎受了奸人一时的蒙蔽罢了。大当家的总有幡然悔悟的一天。有他们护阵,不叫大当家的吃亏就是了!
就在这时,突然茅草屋不远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声阵阵和人语说话的声音。
陆全出门跃上山梁查看官道,立刻紧张了起来,跑回来紧声道:不好!来官兵了!
他这一喊,屋里的几个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一个个弹跳起身,抽刀握拳,一副随时搏命的样子。
眠棠问:你们几个的容貌有没有被淮阳王或者是他的手下看到过?
陆义摇了摇头道:两军对垒时,我们都是有炉油抹脸,在东州时,也戴了假胡须易容,他们认不出我们……
眠棠松了口气道:那你们紧张个什么,且放松下来,待官兵们走了,你们再走就是了……
可惜兄弟几个跟官兵一直都是猫跟耗子的关系,只要听到官兵两个字就松懈不下来,饶是眠棠这般宽慰,也紧绷着神经。
偏偏这些官兵似乎不走了的样子,一直在这附近盘磨着马匹,声音似乎越来越吵的样子。
眼看着有人是朝着这茅草屋子走来了,眠棠也忍不住走出去了看一看。
可是这一看,正看见了领头的那个疾步走来的高大男子。
他的发髻看上去有些散乱,不知几日没有梳理了,几绺头发垂在脸侧,更显剑眉长目带着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而下巴更是胡茬点点,带着莫名的沧桑感觉,倒是减了往常的儒雅谪仙气息,却平添了让人怦然心动的男人味道。
眠棠一眼认出崔行舟,顿时像个欢实的兔儿,向他奔跑过去,可是跑到一半时,却突然想起身后茅草屋子里的人,又急急收住了脚儿。
可是崔行舟也看到了她,迈开长腿箭也似的冲了过来,一把便将柳眠棠紧紧拥入了怀里。
这几日来,那绥王倒是托人带话,可大抵都是撇清关系,只说眞州祸乱与他无关的屁话,似乎并不急着换人。
要不是后来他派出去的官兵前往乡镇核查有无可疑人员,找寻到了范虎和两个姨娘他们,崔行舟还真以为绥王沉得住气呢。
原来并非绥王拖延时间,而是他压根就没有抓到眠棠和母亲。
可是排查了所有的乡镇,也不见眠棠他们,可见他们躲得可比姨娘他们隐蔽得多。
崔行舟怕夜长梦多,她们在外面再出什么意外,也不等她们自己寻过来,便开始令人到处巡查。
今日来到此处时,崔行舟的人马原本都要过去了,可是崔行舟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打猎时,路过此处,曾经发现一处隐蔽的歇脚避雨的地方,所以便勒住了马匹,又回转来看。
没想到还真有收获,正好看见柳眠棠从茅草屋子里出来,她似乎清瘦了些,穿着一身的男装,脸儿抹得跟脏猫儿一般,却让崔行舟看得眼眶发疼,心里发热,只想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哪也不放她去。
此时茅草屋子里的那几个兄弟也看见自己的大当家被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搂抱在怀。
陆全急了,只想冲过去一拳干翻无礼的登徒子,却被碧草一把拉扯住道:我们王爷跟县主团聚,有你什么事儿!别急火火地去讨没趣!
陆全这才定睛去看,那个男人果然跟东州战场上看到了那个穿着金甲的大帅很像。
只是在战场上,淮阳王有金甲护身,又戴着头盔,样貌看得不够真切。现如今再看,竟然长得比那子瑜公子都俊美颀长,也要难怪能迷住大当家的,让她不管不顾地要嫁给他……
陆义紧咬着嘴唇,看着眠棠露出无法遮掩的欢喜羞怯,仰头专注地看着搂抱她的那个英俊男子。
那等子浓情蜜意的恩爱,是骗不了人的。
大当家的,似乎又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再说淮阳王,紧紧搂抱着自己的心肝宝贝,焐热了好一会后,便抬头看见了茅草屋子前站着的那几个眼里挂着杀气的小子。
他们是谁?崔行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他们道。
眠棠一脸镇定地道:是一群古道热肠的大兄弟。我和碧草下山寻食物,遇到了无赖纠缠,是这几位兄弟替我解围,有一位还因为救下我受了伤,所以我方才替他缝补了伤口,刚上完药,你就来了……
崔行舟拉着她的手,来到了茅草屋子前。
柳眠棠立在崔行舟的身后,冲着忠义两全瞪了瞪眼,嘴里却是温温柔柔道:这位便是眞州淮阳王了,并非什么歹人,尔等还不见礼?
陆义木着脸,率先跪下道:草民叩见王爷……
其他的三兄弟也在柳眠棠的瞪视下低下头,敛了锋芒,跪下磕头行礼。
崔行舟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屋子,只见缝合肉皮的针线还在,药酒的气息弥漫,可见方才眠棠这个蹩脚郎中的确又行医了。
他略问了问这几人的籍贯,却听闻他们从小就流落街头,一直靠乞讨行走江湖为生,并无什么落脚的户籍。
眠棠适时插话道:太妃正在山上洗漱,想来这会子也该收拾停当了,王爷快些去迎接太妃吧。她这些日子身子欠奉,很是担惊受怕了一场呢……
第92章
眠棠及时打岔,果然吸引了崔行舟的注意力。
淮阳王知道自己的母亲胆小娇弱,加上生了病,得快些接回去医治才行。于是他也暂时管顾不得那四兄弟,径直上山先接了母亲再说。
楚太妃刚刚洗完了脏脸,又让芳歇绾了头发,总算是能见人了。待看见儿子时,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只哽咽地抱着儿子哭。
崔行舟环视着山上简陋的窝棚,锅里稀稠的米饭,眠棠只带了一件御寒的衣服,也尽给了母亲铺盖。
他的心里是一种百味杂陈,后怕、自责与愤恨交织在了一处。
想想自己年少从军,这些年来,生死战役不知经历多少,可是朝廷却是一朝利用了,未等卸磨就想杀驴。
现如今,新帝根基未稳,难以震慑四方妖魔。自己在前方浴血奋战,像绥王之流却罔顾天下社稷,趁他作战之际,潜入眞州来偷袭他的家眷,用来拿捏勒索。
此番若不是眠棠机警,察觉到不对,及时带人救出了母亲,那么自己此时必定要被困住手脚,受限于人……
此时他越过哭得哽咽的母亲,看向那个正指挥着芳歇和碧草收拾东西的女人,她看上去依然纤瘦娇软,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这般纤瘦的身板却成了他最坚强的后盾……淮阳王生平第一次感谢上苍,让他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子……
当崔行舟从范虎的嘴里知道眠棠为了救出太妃,亲自潜入冰凉的河水里时,心里只如被铁拳紧紧拧住了一般。
那水那么凉,她受过伤的手脚……怎么受得住?
只是以后,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如此以身涉险,也再不会甘为他人做嫁衣!
今日眞州之仇定然加倍报偿……
想到这,崔行舟的心里默默有了决定,便将母亲和眠棠带上马车一道回转眞州。
只是这一路上,眠棠似乎疲累了一般,话语极少,只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景物发呆,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这几日的惊魂历险之中……
崔行舟看着一旁的母亲在摇曳的马车里睡着了,便伸出大掌握住了眠棠的。
她被他用力一握,倒是回转了心神,抬头问:到王府了?
崔行舟好笑地将她拉入怀里,小声道:想什么呢?还没入城门呢。
眠棠可不好说自己方才心里所想,只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东州的祸乱了结了吗?
崔行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虽然叛乱暂时平息,不过那个鲁王负伤逃走,还没又擒获,不将这贼子拿住,我的心里不够安生……
眠棠紧了紧嗓子,又道:不过是群造反的泥腿子,借着饥荒生事,现在大势已去,不过是丧家之犬,王爷将他们看得太厉害呢。
崔行舟却挑了挑眉道:我派去的探子说,那些人似乎与陆文有关,他们曾就说陆文是死在我的手上……要为旧主报仇一类的。倒像是陆文与子瑜不是同一人……你现在还记不记得仰山上有个叫陆文的?
眠棠的神色微变,一推崔行舟道:你不是说不提子瑜,怎么又提?我在仰山那些年的事情,半点都想不起来……
崔行舟以为她恼着自己提起她先前的旧人子瑜,便低声笑道:是我不对,今夜跟你好好赔罪……
说着紧紧搂住了她低声道:这些日子,想你想得骨头都疼,回去之后我们便成亲……
可是眠棠此时的思绪,全然不在她以前也隐隐期待的婚礼上,只过了一会,闷闷道:若是那个陆文还活着,王爷会如何处置‘他’?
听到这,崔行舟的目光转冷:那厮若不是如今皇庭里的那位……我自然要跟他细算一下以前的那些个旧账……
当初剿灭仰山匪乱时,陆文阴险狡诈,很是难缠。原本崔行舟都以为忘了的往事,倒是在这次东州剿匪,遭遇类似路数的时候,尽数给勾挑起来了。
若不是陆文旧部余孽生事,他怎么会离开眞州,让母亲和眠棠差点遇险呢?
想到这,崔行舟的眼睛里都是腾腾杀气。
眠棠熟悉极了崔行舟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平时的淮阳王基本是喜怒不行于色的。
可是现在他提及陆文时,满脸腾腾杀气,真叫人看着就觉得心直直坠下的无底深渊……
一时间,眠棠不想在说话,只想寻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再思踱着究竟该向崔行舟她不记得了的过往,还是就此隐瞒,寻了机会跟他一刀两断……
不过这个能睡觉的地方也是难寻。
淮阳王府的那些尸体已经被搬了出去,虽然内院还好,可外院当初在匪兵进攻院落的时候烧损得厉害,需要重新休憩。内院也被那些人打劫摔砸得不像样子,都需要重新修缮。
不过珍贵的情谊总是要在关键时刻闪亮,镇南侯府倒是很殷勤地来人,传达了侯夫人书信,邀约着淮阳王的亲眷去侯府暂住。
崔行舟知道母亲现在需要个舒适的安歇之处,便让她过去住了。可是却不让眠棠也跟过去。
柳眠棠看了看乱糟糟的内院,老实跟淮阳王道:我也想跟太妃过去,最起码去侯府能好好洗澡休息一下。这里这么乱,没法住人。
崔行舟抱着她道:那镇南侯爷也在府里,你若去了,他那两只眼又不够使了。我已经命人将书房收拾出来了,我俩今晚就在那里住……分开这么久,你也不想我?
眠棠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捻醋了。其实她也有些想他了。崔行舟虽然看起来一本正经,在床榻上却能耐得很。
她跟他初尝雨露时,便品酌到了有些女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滋味,时间久了,真的是让人想念……
可是现在眠棠心里存着事情,突然有些放不开手脚了。而且她好几日没有洗澡了,哪里有心思跟他胡闹?
不过崔行舟倒是将急行军时,荒宿野外的招数都拿了出来。
乱糟糟的书房里没有床,便用砖头横放着卸下来的大门板,铺上厚厚的棉被以后,很像样子。
洗澡用的浴桶,他干脆从侯府里借了一个,用马车运过来,热滚滚地烧上两大锅水以后,就能洗个酣畅淋漓地热水澡了。
眠棠洗完了之后,便又是香喷喷的美人一个,洗完之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一起在书斋的里架着的门板上嬉闹。
初时崔行舟还加着小心,那门板只不过咯吱作响,可是后来忘乎所以时,脆弱的门板显然不堪重荷,竟然咔吧一声,给掀翻了过去。
一时间,一向在马背上无往不利的的王爷,为了护住身下的柳眠棠,闪了腰。
柳眠棠看着门板掀翻的狼藉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只扶着崔行舟道:我明儿还是去侯府睡吧!这次是闪了腰,下次若是折断了什么要紧的,可如何是好……
崔行舟捏住她的鼻子:什么都敢说!若是真断了,看你后半辈子怎么过?
大半夜的,也不好找人,两个人干脆铺被子在地上,这么搂着睡了一宿。
眠棠跟他胡闹得疲累极了,倒是很快睡着了,而崔行舟则借着月光,看着怀里粉捏的玉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明,崔行舟的腰许是受了凉,疼得厉害了,于是便命人找郎中。
正赶上赵泉来探望她,顺便给等王爷理疗,诊治的时候,自然要打探受伤缘故。
淮阳王当然不会跟他细说,只说自己昨夜睡在临时搭建的门板上,一不小心,睡翻了。
可惜赵泉不傻,他初来时,看见了丫鬟碧草,听她说,那淮桑县主似乎胳膊也扭了,好像也是从床上掉下来的。稍微一细想,也应该是同一副门板子。
再稍微联想下,这两个人做了什么才会让门板子掀翻,赵泉真是满鼻子满眼儿地没有好气了。
我还当你无家可归,甚是可怜。没想到你居然能苦中作乐,硬拉着县主跟你睡门板子!难怪人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是她当初选中的是我,何必这么担惊受怕,睡破宅子……
崔行舟不爱听这个,打断道:我府上杂事多,就不多留王爷了,你开了药,就走吧。
赵泉才不走呢,慢条斯理给崔行舟的腰子下针,然后问:我母亲还托我打听呢!听闻你的姨母一家也被贼人劫掠去了。可有消息?
崔行舟也是事后知道了因为姨母一家子,母亲差一点就被贼人劫持了的消息。他虽然恼火着廉楚氏一家,但是母亲听闻了妹妹被劫持,哭天抹泪,直说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没有照顾好妹妹。
若是廉楚氏真有了什么意外,只怕母亲心里就要存些一辈子解不开的疙瘩。所以这类拖后腿的倒霉亲戚,虽然心里边恼,却不好真坐视不管,看他们一家子去死。
不过绥王托中间人带话的时候,淮阳王并没松口,只拖延着不换。
那绥王虽然妾侍很多,可嫡子只有一个,捏在崔行舟的手里,能不急吗?
可崔行舟这边却死不承认自己抓了绥王妃和世子,只说是有盗匪借了他的名义行事,请绥王明察。
而那边,他却派人从了绿林规矩,管绥王索要了大笔的赎金。
毕竟淮阳王府损失惨重,这一笔修缮银子,自然得绥王尽出。
第93章
而那边的绥王按理说,原该是进京去的。但如今妻儿半路出了岔子,他若是进京,倒显得对妻儿无义了。
也不知为何,自己妻儿被劫掠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说是东州的匪徒将他的王妃劫去做了压寨夫人。
就此绥王的头顶一片绿油油……可是计算妻子名节不在,也得尽心将人赎回,不然又要传闻绥王只要银子不要人,罔顾夫妻多年的情义,那他吃斋念佛待发修行积攒的贤名,可就要付诸东流水了。
所以悍匪提出要钱,绥王只能咬牙去拿,早点将妻儿赎回,他也好早日进京。
如今那刘淯的皇位坐的也安稳。毕竟他坐上皇位乃是手上沾了血的,不服他之人大有人在。此时的京城,独独欠缺个能够让各方力量平衡的贤王。
刘霈之所以扶着刘淯先上位,就是想借着他之手,先将异己铲除。跟这个从小就流落民间的皇子相比。刘霈的皇叔公身份,更毋庸置疑。
皇宫的书斋里,有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谏万岁,不要让绥王进京。
劝谏之人,自然是熟谙绥王性情的石义宽。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国丈,也希望这个女婿将皇位坐稳些,这心思也渐渐摒弃了旧主,一心想着自己的得失。
刘淯听着国丈的劝谏,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六部当中,除了工部都是太皇太后安插的人。朕支使不动,之前因为变乱,朕将自己的亲兵调配三津,这才稳住了京城的局面,可是现在三津周遭不断增兵,却都是太皇太后亲信的将军。如今太后太后想念刘霈,让他入京,朕阻拦不得……
他当初能推倒妖后吴家和之前的那个小皇帝,是因为妖后民风不佳,当初上位也是来路不正,他总好扯大旗找借口。
可是一直隐居幕后的太皇太后,德高望重,深得老臣们的敬重,他却动不得了。而他的皇后日日去太皇太后那请安,维系着表面的一团和气。但这几日太皇太后想绥王想得厉害,谁也不好阻拦。
不过刘淯清楚,一旦绥王入京,政局便要愈加艰难,自己一己之力,恐难控制住绥王的势力。
但是现在朝廷上如同烹制一条易碎的煎鱼,动作太大,鱼儿就要支离破碎,若是不动,又要糊了锅底。
刘淯如履薄冰,只能小心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石义宽也心知如今刘淯的艰难。他向刘淯进言道:这米仓里若进了耗子,总要放入一只猫儿去治他。若是万岁什么都不做,那老鼠自然敞开肚皮吃得肥硕。可若放入一只让他忌惮的猫,那他岂会有心思祸害人了?
刘淯眉头一皱:你说的猫儿,是指谁?
石义宽抬头道:绥王在惠州地界,可是跟淮阳王互相掐得厉害。据臣留在青州的暗探来报,绥王的妻女似乎是被淮阳王派出去的人,乔装成匪徒给劫掠了……臣觉得,也只有淮阳王这只恶猫,能制得住那只恶鼠!
刘淯听得面无表情,冷冷道:国丈当知,崔行舟也并非朕亲近之人。
石义宽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会举荐淮阳王了。这等让帝王心存芥蒂的能臣才好,就算来了也不会分了帝王恩宠。
淮阳王桀骜不驯,自然也非什么良臣。可是他毕竟姓崔,不像绥王那般心存歹意,只要陛下驾驭得法,自然能用好淮阳王这把利刃……
说到这,石义宽稍微停顿了一下道:绥王迟早要进京,如今他暗中培养的势力,盘根错节,就连臣的府宅里都有他的眼线,这也是臣为何让陛下屏退左右才敢进言的原因,还请陛下早日决断,以免被佞臣掣肘啊!
刘淯沉默了,手已经捏握在了一处。如果他稳坐帝位,天命直达四方,那么他最想弄死的人绝不是绥王,而是占有了柳眠棠的崔行舟!
石义宽小心翼翼地看着万岁的神色,再次开口道:陛下的胸怀要海纳一些,他如今也不过是您的一个臣子,就算先前有些什么不痛快,陛下也定然能想法子化解了,让他甘心受陛下趋势,效犬马之劳……
刘淯听到这,缓缓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石义宽道:朕知道爱卿的一片苦心,调遣淮阳王入京述职的事情,朕会斟酌着来……皇后最近又怀了龙种,常常思念自己的母亲,还请国丈允许她母亲入宫看看她。
石义宽这才知道女儿有怀孕了的消息,自是面露喜色,应承下来。
如今后宫佳丽甚多,单是那新纳孙妃芸娘,姿色也比石皇后好看些,难得圣恩隆宠,居然独宠自己的那个胖女儿。所以石义宽自然要让女婿的江山安稳,他才好坐享其成。
等国丈退下时,刘淯在书房里呆呆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来抽出了书架上的一副画卷轴。
画上的,是一个身穿猎装手握弓箭的女子,偏偏眉眼灵秀,如初开芙蓉。
关于眞州的风云,他也是最近才听闻。柳眠棠独闯眞州救下楚太妃的事情,他安插的暗探也一五一十地向他禀报了。
眠棠就算失忆了,还是那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柳眠棠了。
可偏偏他却将眠棠弄丢了。
刘淯这段日子失眠得厉害,除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之外,对眠棠的思念也让他夜不成眠。
将崔行舟召入京城也好,最起码,他可以远远地看着她。哪怕她已经记不得他了。
御书房的烛火摇曳,刘淯看着画中的人像,眼神也愈加痴迷……
京城里有人夜不能寐,不过柳眠棠这几日的睡眠却好极了,毕竟侯府柔软的床铺,可比门板子好睡多了。
眞州百废待兴,所以崔行舟得留在州里处理繁杂公务。而他也不许柳眠棠走得太远,哪怕灵泉镇也不行。
所以柳眠棠干脆跟太妃一起住了侯府。当初匪兵入城时,虽然也侵扰了侯府,但后来因为搜寻到太妃逃出城去了,他们没来得及砸抢,便也走了。
侯夫人想起那时的情形都心有余悸,直拉着太妃的手连说好险,接下来又问太妃王府修缮的事宜。
太妃听了转脸问眠棠:我们府里修缮需要花费多少?
眠棠从怀里掏出个珍珠串成的巴掌大的金算盘,拨弄了一下道:若是钱用得得法,大约是一巴掌的数目。
侯夫人试探道:五十万两?
眠棠笑了笑道:因为还需要抚恤死去的家丁护院,加上王爷想要趁机阔一阔府宅……大概需要五百万两。
侯夫人觉得这数目甚大。若是往常,对于淮阳王府这样的富户,自然不算什么,毕竟淮阳王府一直秉承奢靡之风,每年的用度堪比京城王侯。
可是她也知道淮阳王府被洗劫一空的事情,就算别院还有佃银收益,一时也接济不上,便又问:你们府上的钱可够,要不要侯府也出一些帮忙度一度难关?
太妃听了,没有立时回答,又眼巴巴地看着眠棠,等着她答复。
眠棠看着侯夫人微微一笑:先谢过侯夫人的相助了,太妃与我在这里客居,已经劳了侯夫人的心神,怎么好让您再破费,这些钱我用自己的嫁妆垫付了,暂时不需得借调。
侯夫人是知道这位未来王妃的出身的。
说实在的,侯夫人跟其他人一样,原先也是有些轻看这位淮桑县主,还直跟自己的儿子赵泉说,如果他学了淮阳王的样子,抽冷子弄回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做正妻,那她立刻就躺入棺材里,做鬼都不叫他安生。
结果儿子那个不着调的性子又起了腻,竟然长吁短叹道,若是能娶了她那般的女子,他只做一日的新郎便躺入棺材也心甘情愿。
气得侯夫人钳了儿子的耳朵,好一顿耳提面命。
可是现在看来,淮阳王还真是捡了宝贝了。这五百万两的垫款,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县主居然说拿就能拿出来,竟然比有些大家出来的嫡小姐都阔绰。
也难怪楚太妃现在全然没有做婆婆的威严,什么事情都眼巴巴地看着未来的儿媳妇,等着她来做主呢。
听侯夫人说出艳羡她阔绰之词,眠棠谦虚道:我这也是倾其所有了。不过王爷说了日后加倍奉还,还要给我三分利钱呢!
侯夫人听得直笑: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将来都是夫妻,什么利钱不利钱的!
眠棠也跟着一笑,不再言语,她总不能说,自己又跟淮阳王讨价还价,将利钱调成了四分吧!
没办法,她如今除了莫名多了忠义四兄弟外,还有流落四方暂时还没聚齐的仰山旧部。
这一张张的嘴都要吃饭。那一声大当家可不是白叫的,自己造的孽,都要自己吞。她总要安顿好这些人,不能再让他们落草为寇了。
待听了太妃说起她那日脱险的经过,侯夫人看眠棠的眼神也变了。
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关键时刻竟然这般神勇!
这么说来,她倒还是王府的福星了,淮桑县主可比淮阳王先前的未婚妻廉小姐要靠谱多了。
第94章
不过听着听着,侯夫人听得就不是味道了。
虽然楚太妃言语里并没有抱怨妹妹一家的意思。可是侯夫人是个明眼人,一下子便听出了症结,只生气道:太妃仁厚,可是你那个妹妹……也太不想着你了!
楚太妃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她又是被爹娇宠惯了的,我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不管她,日后黄泉见了爹娘,被他二老埋怨吧?行舟那孩子也是的,拖拖拉拉的,就是不告知我他姨妈现在如何,我这心放不下,身子也没法见好。
说这话时,楚太妃还特意看了一眼眠棠,显然是指望着眠棠替她给儿子带一带话。
眠棠则看都不看太妃,只一心一意地吃手里的那块糕饼。最近不知为何,她的胃口好极了,一顿饭连吃两大碗都不够。
至于楚太妃点她的话,她就只当没有听见。原先她觉得自己外祖父家的二舅舅就够坑人的了,可这位廉姨妈却是比二舅舅都坑,不光在她背后兴风作浪说人坏话,还在危急时刻拖人后腿。
不过她是楚太妃的亲妹妹,若是太妃不介意,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但也不至于热心地为廉家忙前忙后就是了。
跟侯夫人闲聊了一场后,眠棠便要给淮阳王送饭去了。
他最近歇宿在了公衙里,别的还好,就是吃的不应时。所以眠棠每天中午都给他送吃食,顺便把晚饭也带出来。
虽然李妈妈不在,可是眠棠也得了三分真传,闲来无事,亲自洗手作羹汤,除了做自己拿手的几样菜外,还特意切了新下的甜瓜给淮阳王做饭后的水果。
装好食盒子换衣服的功夫,太妃又唤人叫她过来说话,只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她提,让她跟儿子说情,快些救下姨妈一家。
我是看出来了,行舟那孩子能听得进你说的话,你且去跟他说一说,哪有这般亲戚遭了难,他却不闻不问的?
眠棠笑了,递过了一块甜瓜给太妃,然后慢条斯理道:太妃宅心仁厚,是我等晚辈要修习的。但是淮阳王的脾气,太妃您也不是不知,他是别人对他两份好,他能还得三分;可若别人怠慢对不住他,就能牢记一辈子的人。这些日子,我也不是没有劝过王爷。可他却冷着脸说,廉姨妈遇事不听劝,总是三番五次连累了太妃。别的事情,倒也好说,可若太妃这次被贼人擒获,成了拿捏他的把柄,他不知现在该是何等被动。
眠棠说得慢条斯理的,而太妃一心想着妹妹的心里,也终于是灌入些清流汤泉了。
她原先只以为儿子是恼姨妈不懂事,差点连累了她,所以生气,却没有想过若是此番儿子被拿捏该是什么情形。
这……可是如今我不是无事吗?待看见了妹妹,我说她便是了……
眠棠微微一笑,又道:王爷说,异姓王爷说出去虽然好听,也是世袭相传,可承受的这份隆恩,说不得哪天就收回去了。若是一朝行差走错,落得满门抄斩的情形也是有的。是以像淮阳王府这等子名门右族,谁不是从小便教育子弟为人谦恭周正,万万不可带累了家族。可偏偏自家的孩子教育得宜,却有些个远亲依仗着沾亲带故,狐假虎威,犯下些作奸犯科的勾当,就此让谨小慎微的正族受了牵连,背了骂名……
眠棠说的这话,楚太妃就不爱听了:这是行舟的话,还是你的?我妹妹虽然为人言语刻薄了些,也并非作奸犯科之人,怎么就让王府背负了骂名?
眠棠看太妃恼了,也不慌乱,只依旧笑道:我今日也是多嘴了,这话,原该是王爷跟您说才对。只是廉家原先便往王爷的手底下举荐了无数族中子弟。平时他们如何办差,我是不知,这次王府修缮,有几个廉家的子弟主动请缨,非要承揽些活计,我看在是自家亲戚的情面上,就点头同意了。您也知,如今修补王府的钱,都是从我嫁妆里出的,我也就用心了些,居然发现最近几笔修缮费用的银两不对。这么一细细查究,倒让王爷知道,最后竟然查出就是廉大人的亲侄子贪墨下来的。他平时管着郡中的粮库,王爷又叫人查账,竟然发现他私卖军粮的事情。这下子王爷恼了,这才有了我方才说的那些个话……
楚太妃这辈子活得其实糊里糊涂,太复杂的事情,都是不过脑子的。现如今听眠棠一说,也唬了一跳:可是,这也不是我妹妹贪墨……行舟何必迁怒着她呢……
眠棠的笑意渐渐收敛了:我听说那个侄子并非初犯,以前也曾经有过徇私枉法的事情,不过每次都是姨妈求到了太妃您这,您又申斥王爷,便大事化小。那个惯犯以前掌管的乃是州里的水木工程,油水更多,王爷最后也是没法子,给他调配着去当了粮官,可他还是做不好。若是姨妈现在好好的,应该正坐在厅堂上跟您哭诉那侄子早年丧母的不容易呢。王爷至孝,有许多事情不愿意跟您顶着来,乐得花些小钱,哄您开心。毕竟您是他的母亲,在大是大非上,绝不会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儿子。可是廉姨妈若是里外不分,总这么带累着王爷,您能忍,我可不能忍!我的男人,凭什么让不相干的猫狗欺负!
眠棠说这话时,柳眉高挑,一双眼睛里透着的都是腾腾的煞气。
楚太妃见识过她伸手教训廉姨妈的样子,知道这姑娘脾气不好,出手就甩飞刀,吓得控制不住的缩了缩脖子,然后一脸不自在道:看你说的,就像我能让外人欺负我儿子似的?
眠棠的怒气收放自如,转脸又笑道:那就好,所以廉家的确也是该整顿了。该怎么做想必王爷心里有数,太妃何必催撵着他?廉姨妈受足了教训,以后也别老给王爷塞些不着调的子弟,王爷办事尽心顺气,我们王府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不是?
太妃被眠棠的一番话绕了进去,只觉得此时再跟儿子提廉家的事情的确是自讨没趣,只叹气道:你们年轻人想的,比我这老人家周全,只是别叫我日后不好见九泉下的爹娘就是了。
眠棠敲打完了太妃后,便出了屋子准备给崔行舟送饭去。
没想到,那正主儿正立在走廊里等她呢。
方才眠棠吓唬母亲的那些个话,也被崔行舟一字不漏地尽听进去了。
见她出来,高大的男人只伸出长指在嘴边作了嘘声,便拉着她出来了。
眠棠不好意思地看着行舟道:李妈妈教给我的那些,我都白学了,方才我跟太妃说话不客气,你可恼了?
崔行舟低下头,狭长黑眸漾着淡光,薄唇微微勾起道:方才吃人的气势哪里去了?母狮子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猫儿?
眠棠半咬着嘴唇不说话,大眼睛里似乎波光粼粼地望着她。
崔行舟最受不得眠棠这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就算明知她跟外人跋扈飞扬得很,却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抱起她,低低道:可记住了你的话,莫要叫外人欺负了你男人……
对于给廉家修补烂泥塘的活计,淮阳王其实自己都做得麻木了,只是母亲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否难做,一味惯性地偏帮着自家的妹妹。时间久了,他自己也只能自我开解。
毕竟他不是不孝的逆子,除非万不得已,没有时时气母亲的习惯。
可是眠棠却能看出他的心内的不适,将他不方便顶撞母亲的话,尽说了出去,这种有人心念着自己,替自己出气的舒畅感,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的。
他现如今也才明白,为何眠棠当初不顾自己的阻拦,将修补王府的肥差都交给了那几个窝囊废。她是立意等着他们出把柄,来堵母亲的嘴。
毕竟廉姨妈若是真回来后,估计又是死性不改,前来给廉家谋福利。有了这等子的前车之鉴,眠棠就好跟他的母亲细细掰算了。
崔行舟心内再次庆幸表妹廉苪兰当初的拒婚。甚至还隐隐后怕,如果他当初跟柳眠棠就此错过,这辈子他还会爱上别人吗?
半日不见,便思念着卿之软语,如饥似渴,何不许我些甘泉雨露,略解相思?说到这,他忍不住低头吻住了眠棠嫣红的唇。
可是这等子缠绵热吻还未及加深,就听见有人重重咳嗽大煞风景。
崔行舟不悦地抬头一看,好友赵泉也在不悦地望着他。
他娘的,平日看着对女人木讷的淮阳王,竟然是个撩拨女子的高手。那等子不要脸的甜言蜜语竟然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出来,舌头都不带发颤的!
也难怪眠棠这等子涉世不深的女子,会被崔行舟迷得神魂颠倒。
赵泉此时深深检讨自己,以前追求佳人时,是否太过君子老实了?
崔行舟被他一声咳嗽打断,再次恢复清心寡欲的清冷模样,只拉着眠棠的手问:嘉鱼来此是有事情吗?
镇南侯没好气道:没事,我自己家的院子,顺便走一走!不过一会你我不是要给参加鼎荣公的酒宴吗?你还在这里消磨时间。
崔行舟这才想起,自己此来原是想告知眠棠今日不必送饭,他一会有应酬的,顺便再跟赵泉一同赴宴。
不过此刻,他不愿意跟眠棠分离片刻,便低头问她,要不要也一同去?
第95章
眠棠有些迟疑,这类崔行舟的交际,她以前从来没有陪同过,况且他俩还未举行成礼,这般没有长辈相陪的场合,贸然前往恐怕不妥。
所以她笑着对崔行舟道:你与侯爷前往饮酒岂不自在?凭得让我跟去,反而让你的友人言语不能自在,我给你煮好醒酒汤,等你回来饮就是了……
崔行舟也知道眠棠顾及着什么,便不再坚持,不过心里倒是略略遗憾王府迟迟没有修缮好。
幸好今日工头禀报,王府外院和内院损坏的院墙快要修补好了,等墙修补好了,她和母亲也能回去住了,至于其他的地方再继续修缮就是了。
而他成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农历六月末正好有个吉日。不然待进了七月因为有鬼节的缘故,便不适合成礼,又要拖延一个月了。
他此番前往应酬,其实发请柬之意,毕竟太相熟的友人,还是要亲自发了请柬才算妥帖。
于是便叮嘱着眠棠自己在侯府好好吃饭休息,晚上时,他会尽早赶回来,待她去灵泉镇的宅院里住住。
毕竟这里是侯府,他不好当着外人面跟眠棠未婚同住,便正好会灵泉镇重温旧梦。
好些日子没有听见眠棠鬓发散乱地在床榻上一口口娇软地唤他为夫君,淮阳王很是想念。
乃崔行舟与赵泉结伴同去后,眠棠虽然不必再去送饭,可是既然换了衣服,便决定亲自回王府一趟,验看下王府的修缮工程。
路过眞州西大街时,又停下来买路边的软炸糕吃。
碧草嘟囔着:县主,您中午可是啃吃了半个羊腿,再吃这类不易消化的,小心存了胃。
眠棠眼巴巴地看着热油锅里上下起伏的炸糕,咽着吐沫道:闻着味道就觉得胃空,不吃的话,整个人都觉得心慌……一会让他多撒糖。
当热腾腾炸糕用黄纸包裹者递送过来时,眠棠也不顾得是在大街上,只小口吹着气儿,咬了两口咽了肚子,整个人才镇定下来。
大当家的……还没等她咬第三口,就听旁边有人喊。
眠棠扭头一看,正看见忠义四兄弟站在路旁,瞪着眼睛看着她。
也难怪四兄弟看得眼睛发直,他们以前可从没有看见过大当家如此盛装打扮过。只见穿惯了男装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身轻纱飘逸的留仙罗裙,发髻高挽,雪颈纤骨。这类长袖舒展的裙子,不甚方便劳作,民间爱美的小姑娘也不常穿。
可是眠棠穿上这样华贵的裙子,却自有一股子雍容绝美的气质,仿若她天生便是富贵堆儿里养出的一颗剔透珍珠。
四兄弟见惯的大当家,乃是作男儿打扮,能跟这兄弟一起喝酒吃肉的爽利女子。现在这般粉雕玉砌的绝代佳人立在眼前,他们叫大当家的,也叫得有些发怯。
眠棠看见了他们,连忙迅速抬眼望向四周,一脸严肃道:不是跟你们说了,莫要那般叫我,免得平生口舌……
陆义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县主,还请莫要怪罪我们兄弟唐突……
眠棠又咬了一口炸糕,然后将它递给一旁的碧草,冲四兄弟挥了挥手,让他们去一旁的巷子拐角说话,她问着四兄弟:我不是安排你们几个去了灵泉镇的瓷铺子吗?怎么又来了眞州?
陆义低头抱拳道:县主安排得宜,只是我们兄弟过不惯那等子安逸日子,而且……我们也不放心县主在崔贼身边,总要跟着您才放心……
眠棠觉得脑仁疼,没想到有朝一日忠心耿耿也成了难以承受的负担。
不是跟你们说了,淮阳王待我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陆义斯文的脸儿紧绷着,小声叫道:大当家的,若是您此时恢复了记忆,就绝不会这么想了。崔贼当初为了抓住您,巨额悬赏,死活不忌。你跟他的仇怨,可不是三两日结下的……他此时不知您的真正身份,自然垂涎着大当家的美色。可是他若知道,岂会容枕边人是昔日仰山贼首,几次差点置他于死地?
其实陆义所说的,眠棠就算不恢复记忆也懂。她这些日子来,探过崔行舟的口风,他对陆义的那种厌恶口气完全打消了眠棠想要跟他坦白的勇气。
眠棠觉得自己此时有些骑虎难下。
若是坦白,昔日的恩爱顷刻间就分崩离析变了味道。说不定还会连累了这些个仰山旧部,叫崔行舟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若是不说,她难道能隐瞒崔行舟一辈子吗?
两相权衡下,理智告诉柳眠棠,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了由头,跟崔行舟解除了婚约。即可以妥帖地隐藏自己的身份秘密,又不用担惊受怕,日日靠谎言支撑。
她曾经愤恨崔行舟撒谎骗了自己,岂知自己原来本是就是个更大的谎言。可是道理想得通,该怎么做也都知道,但事到临头,眠棠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三个字——舍不得!
于是一切都有些随波逐流,眠棠如今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被动地缩头不去细想,浑浑噩噩地任凭崔行舟推着向前行罢了。
可偏偏这四兄弟不容她缩着,非要提醒着她原本应该与崔行舟水火不融,宿敌结怨甚深。
如果可以,眠棠甚至想寻个无人的角落,痛快地哭上一哭,或者是撞晕脑子,再忘了自己是陆文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的侍卫走过来,警惕地看着四兄弟,询问道:县主,可有何不妥?
眠棠揉着头穴道:无事,瓷铺的伙计来问我事情,你且退下。
待侍卫退了,她才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想不起往事,干嘛还要拿以前的事情来烦我?难不成还指望着我再带你们继续上山,落草为寇?我那时年幼无知,行事甚是狂放,带着你们行差走错,这都是我的责任。可是你们也不要总提起以前的事情。那子瑜现在都做了皇帝,仰山的过往也不值得一提了。
那几兄弟一听,眼睛里都含着委屈的眼泪,陆全耿直,心里想着什么说什么:大当家的,您就是被男色迷眼,又被他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可是他那等王侯子弟,岂可托付终身?以后您年老色衰时,他再纳妾,您可怎么过?你若是喜欢长相英俊的美男子,我们替你收罗些来就是了。您不愁金银,隐入深山盖间别院,岂不逍遥自在!
眠棠觉得跟这几个兄弟话说得太多,人会便愚蠢,只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且回去,我过些日子再去看你们,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了,要跟着掌柜好好学本事,莫要再打打杀杀!
说完她便转身上了马车,让马车赶紧驶向淮阳王府去了。
几个兄弟目送大当家的离去,陆义率先转头,狠狠瞪了四弟一眼:你方才说的可像话?
陆全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大当家的就是好色啊,当初不还调戏着你,说你长得清秀,堪比仰山第二美……
看陆义死死瞪他,像是打人的样子,陆全才识相闭嘴。
大当家的确是好色,只是现在鉴赏的水平犹胜从前,单是崔行舟一人,就碾压了以前的子瑜公子,他家老二,更没法跟人家谪仙玉树一般的风姿比拟了。
他方才的话,还真有点夸海口,想要寻个能替了崔行舟的美男子,还略有些难呢。
再说柳眠棠意乱心烦地去了王府,等下了马车后,便接连有工头跟她禀报事情。
其实王府的工期已经赶得很快了。院墙以前垒砌得差不多,只差罩面儿了,而淮阳王原先的寝园是翻修的重点。不光是扩大了些,还特意给眠棠开辟书斋,当账房用。
另外还有一个房间,打了地龙,铺上了南国进献的红柚木,边角也都用软木包裹,据闻是淮阳王吩咐工匠打造的婴儿屋房,等到冬天时,若有眠棠有了孩儿,便可让宝宝穿着开裆裤子满地爬。
眠棠看着屋内的摆设,每一样都是巧用了心思的。
她若不是陆文,此时可以满心期待跟崔行舟成婚后的日子,那该是何等甜蜜!
待从王府回来时,眠棠发现侯府里进进出出的,细问才知,原来那廉氏一家居然回了眞州,楚太妃听闻了,连忙唤人备下马车,要去探看据说受伤了的妹妹。
不过眠棠并没有跟去。她从心里厌烦廉楚氏和那个搬弄是非的廉表妹,既然这般,便少些虚伪客套,廉家是楚太妃的至亲,却并不是她的,那等子应酬,她缺席也无所谓。
等到崔行舟酒宴回来,眠棠才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廉家能得以遣返的经过。
原来绥王付了几笔赎金之后,终于等到了崔行舟放人,只是放人的阵仗略大,绥王妃在闹市下车的时候,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惹人遐想。
因为当初绥王跟淮阳王约定乃是一同放人的。二人简直是英雄所见略同,憋着劲儿要坏一坏对方的名声。
那廉家人也是被绥王的人从马车上直接抛在了闹市口。
男丁脸上都带着伤,女眷们也是裙摆被撕裂了口子,尤其是廉苪兰,神情恍惚,衣衫不整,从地上爬起来就痴痴笑,逮着人就唤崔表哥,直嚷嚷自己乃是淮阳王的未婚妻。
第96章
眠棠先前是见过那位绥王妃的,想到她名节受损心里有些不忍。
可是如今两王相争并非街巷邻里间的龃龉,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绥王立意要置淮阳王府于死地。
在绥王下黑手砸烧了淮阳王府,又差一点掳走了她和太妃的前提下。淮阳王肯放绥王妃和世子回去,已经是格外的大度了。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无论是绥王的妻子,还是将要成为淮阳王妃的她,都要有被卷入朝政纷争的自觉。
今日是绥王妃,而明日会不会是她柳眠棠就不好说了。
可是感叹完了绥王妃不幸的际遇后,轮到廉家的表妹时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太妃前去探视妹妹之后,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据说廉楚氏看到女儿一时颠倒了神志,只哭得泪眼婆娑,直说自己一家子是受了淮阳王的牵连才遭此横祸。
如今她老婆子被羞辱倒也无妨,可是女儿名节受损,又成了这个样子,可叫人怎么活?
廉楚氏嘴皮子的功夫好,捏准太妃心肠软,只话里话外让太妃管顾着廉苪兰,横竖王府不少这一口饭食,不然的话,她们母女俩便在王爷成婚的日子,吊死在淮王府的门前。
这几日来,不光是廉家,就连崔家的族中长辈也来调停,只劝太妃拿主意,让淮阳王纳了廉苪兰作侧妃,不然那日廉苪兰在街市上那般嚷嚷,不明所以地人都以为崔家始乱终弃,害了廉家的女儿,却不肯担负责任。
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崔家的名声也尽毁了。
楚太妃这些日子经过眠棠的耳提面命,看事情倒是变得通透些。外甥女廉苪兰的遭遇固然可怜,可是也怨不得别人。
当初眠棠再三叮嘱他们找个偏僻村落隐居下来,可他们偏偏要闯关,还差一点暴露了眠棠和她,着实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说,那天廉苪兰那般从马车上下来,名节已然污损。这样的做了儿子的侧妃,难不成当淮阳王府是收破烂的?
楚太妃一时心里郁结,便减了去探望廉楚氏的次数,只寻来眠棠吐苦水。
眠棠觉得自己不好插言,只一边行茶,一边安静地听着太妃述说心中郁结。太妃说了半天不见眠棠搭言,急得一推茶盏道: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眠棠看混不过去,便问:太妃可同王爷说了?王爷是怎么讲的?
想到儿子倔生生的回答,太妃心里更气急:他能说出个什么正经的?说是要派人去问,廉家母女可定准了,若是定准了,他备两副棺材在门口,等人死了,正好热腾腾地装进去!
眠棠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这几日崔行舟接待朝中的上使,所以公务繁忙,她又正好去灵泉镇整顿下那四兄弟,更不得见王爷。
不过说心里,眠棠也怕,怕崔行舟对表妹旧情难忘,更怕他屈于太妃的压力真纳了廉表妹。
扩建后的王府虽大,可是容不得除了她之外的女主人。眠棠就是这样的小心眼,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愿分跟别人一丝一毫。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真出现这样的乱局,那么她也就能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彻底说服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也避免了自己东窗事发,陆文身份曝光的一天。
这样纠结的心情扭在一处,才让眠棠对廉家母女闹着进崔家门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只任其发展,端看崔行舟的选择会是什么样。
不过听了崔行舟的话,表兄妹的情谊似乎真的到头了。
太妃看眠棠还有心情笑,登时急了:儿子已经够不贴心,你这当儿媳的也要看笑话!你跟行舟说,那日再多备一口棺材出来,干脆将我也装殓算了,我两眼一闭,那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眠棠用竹刀分切了新出炉的拉丝甜饼,递给太妃一块后,慢条斯理道:廉姨妈的意思不就是怕女儿嫁不出去吗?找个不嫌弃她的嫁了。我们王府多做一份嫁妆就是了。
楚太妃的眼睛一亮:你说得对啊!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眠棠微微一笑:太妃心思软,先前不过是被廉姨妈给饶进去了,只想着王爷纳与不纳,倒没有想过别的。
楚太妃想了想,又是叹气:可是如今廉苪兰的事情传扬得到处都是,好人家谁肯干?可若是普通的人家,我那个眼高于顶的妹妹也看不上啊!
就在这时,廊下的仆人前来禀报,说是秦氏前来给太妃问安。
太妃一皱眉:问她可有事,若是无事却跪安去吧。
仆人领命出去问询,过不一会道:秦氏是带着五爷一同来的,说是请示五爷的亲事。
这样的事情,的确是正经事情。楚太妃不好推拒了,便准了秦氏进来。
说起来,眠棠来眞州这么久,统共都没有见这位五爷几次。他因为身有残疾的缘故,一向深居简出。
所以坊间甚至有传闻,说崔行舟的兄弟全都被他给弄死了,据说还活着的老五,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
现在眠棠细看坐在木制轮椅上的这位,因为久不见阳光,皮肤呈现病态的白皙。眉目上竟然跟崔行舟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浓眉挺鼻,据说这点都是随了老王爷的。
只不过他长衫下露出的一双脚,瘦极了,应该是长久不走动,肌肉都萎靡了。
太妃身为主母,也算作五爷崔行迪名义上的母亲,自然也要关怀着问候下他近日的身子可安好。
那五爷倒是斯斯文文,一一回答了太妃。
太妃客套了一番后,径直问:方才听人禀报,说是要跟我议一议老五的亲事,不知他相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秦氏瞟了一眼儿子,赶紧低头跪下道:妾身教子无方,竟叫迪儿生出了痴心妄想。他……他想问一问廉家的小姐……
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若是早些时候说出来,当真是痴心妄想。廉家的千金就算被淮阳王悔婚,年岁大一些,也不愁嫁的。
可是现在,廉家出了这等子的糟心事,廉苪兰如今得了癔症,一时蒙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清明,加上她名节受损,正经的好人家谁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而且现在廉家只赖上了王府,想着让女儿进王府的大门,周全了名声。
既然嫡生的淮阳王不肯要廉苪兰,那么这个庶出的老五若是肯替九弟承担了责任,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太妃没想两全其美的法子就这么自动上门了,登时惊喜不已地看着眠棠。
可是眠棠倒是抬起头看向了那位身有残疾的五爷。
虽则他是庶子,可是顶着淮阳王府的名头,娶个清贫人家的秀丽女子,也并非难事。
难道他深居王府,不知廉苪兰现在的情形吗?
崔行迪似乎看出了眠棠的困惑,轻声道:廉小姐秀外慧中,为人谦和,让人忍不住仰慕之心。只是我身有残疾,加之她先前与九弟有婚约,我自不敢痴心妄想,就此想孤了残生。只是眼下,她的名节受损,身子骨也不硬朗,我别无所长,却愿真心待她,还请太妃成全。
这话说得,就耐人寻味了,听那意思,崔五爷竟然暗恋九弟的未婚妻甚久,只是一直自卑,不敢表露。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伊人落难,便壮着胆子逼迫母亲来跟嫡母提亲。
楚太妃觉得此番甚好!瘸子与疯子倒也算是良配。廉家人不是直嚷嚷要崔家王府给她女儿一口饭吃吗?那她家便舍了,看廉家还拿什么来闹。
如此一来,秦氏跟老五倒成了王府的及时透雨一场,惹得楚太妃看老实巴交的秦氏,都比往常顺眼了许多。
一时间。楚太妃和颜悦色地鼓励了老五一番,只说他这一片痴心,感天动地,待得老九回府,让他与廉家张罗定夺。
崔行舟哪有功夫管廉家的鸡毛蒜皮事?眠棠没过门,更不好插手。最后淮阳王找了个族里的长辈去廉家说亲去了。
眠棠早在那长辈提亲前,便提醒门房将门户看紧了。王府新上的大门,可不能再让人砸坏了。
果不其然,廉家下午就直杀过来,廉含山连同儿子全都脸色不佳,直说要与淮阳王当面说道说道。
淮阳王那日正好在王府,倒是客气地让姨父和表兄进了书斋。
结果一个时辰后,廉家父子如丧考妣地离开了王府。
晚上时,淮阳王跟母亲和眠棠一同用饭。楚太妃迫不及待地问事情的结果。崔行舟一边给眠棠夹菜,一边淡淡道:五哥难得开口,我这当弟弟自然是要替他一偿心愿。可若廉家不肯领情,我也不能迫着牛头低下饮水,其中的厉害干系,我已经跟他们陈明了,就看他家自己的取舍了。
眠棠在一倒是听懂了,这所谓的厉害干系就是,若是廉家同意,廉苪兰就入门做了庶出兄长的嫂子,也还勉强算是一家人。
可若是廉家觉得崔家低看了他们,那么所剩无几的亲戚情分也就到头了,以后廉家也休想再背靠着崔家好乘凉,就此断绝来往,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依着崔行舟的心思,倒是希望廉家选择第二个的。
吃完饭后,崔行舟带着眠棠去后花园新修的湖塘便月下赏莲,宫灯高挂,湖四周紫色的花丛里萤火点点。
崔行舟新得了两个指甲盖大的空心琉璃球,便弯腰揽着长袖,用纱网捉了萤火虫装入球里,挂上金钩,给眠棠做耳珰。
那一对儿,在莹白的耳垂边忽闪忽闪的,倒也别致。眠棠接过侍女幻雪递过来的铜镜照了照,噗嗤一笑道: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也来给我戴!
第97章
听了眠棠的控诉,崔行舟用一双俊目撩她:最近总是甜食不离口,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眠棠闻言,倒是生出了一丝忧虑,低头看着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道:最近不知怎么的,就是爱吃,连衣服的腰身都略略紧了些,看来我不能荒废功课,要将拳脚功夫捡拾起来了……明早跟你练拳可好?
这话其实眠棠前些阵子也提过,崔行舟自然同意。可待早晨,淮桑县主却迟迟起不得床,就连王爷亲自去挖都不成。
所以现在眠棠再次发下誓言,淮阳王也权且听听算了。
二人在月下小亭里相依偎着说话,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崔行舟突然开口道:京城来了上差,传了圣上的意思,希望我入朝为兵马司太尉。
眠棠听得一愣,迟疑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崔行舟没说话,只是将一根玉筷担在了茶盏上,又在筷子的两边各放了一块糕饼。然后指了指两块糕饼道:这两块便可看成我和绥王。万岁这是在使用御臣制衡之道。
眠棠听明白了,现在绥王进京已成定局,待他入京,一定会受到太皇太后一系的支持。到时候,刘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皇帝就尴尬难做了。
所以刘淯是指望着用淮阳王来压制绥王啊!
眠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王爷你的意思呢?
崔行舟沉默了一会道:若是没有眞州之乱这一遭,我大约懒得去淌京城的浑水,在眞州做个逍遥王爷岂不快活?可是现在……这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眠棠明白他的意思。绥王对淮阳王居心叵测,一旦他在京城成事,反手对付淮阳王就易如反掌,随口一个欺君谋逆之罪,就可以让千古名臣背负万古骂名。
崔行舟前往京城,乃是要与绥王较量,绝对不能让他成事之意。然而那位圣上刘淯,虽然要利用淮阳王,却并不见得信任淮阳王。就算斗倒了绥王,可万岁会不会卸磨杀驴?
眠棠突然觉得,战场上的一切厮杀跟朝廷中暗流涌动的勾心斗角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毕竟战场上都是明刀明枪,只要战术得宜,一切都可运筹帷幄。可是朝堂纷争,该是怎么防备暗箭?京城的富庶繁华之地,也是食人骨肉的无底深渊……
崔行舟似乎看出了眠棠的忧虑,这个聪慧的姑娘看事情比一般的男子的都通达,自然能清楚此去京城的凶险。
我已经跟上差言明,若想要我去京城,那便要将我的家眷尽留在眞州,眞州的编制不变,到时候有重兵把守,一旦京城生变,你们也好有应对的时间。
崔行舟打心底不想跟眠棠分开,可是却不愿眠棠与母亲跟他以身涉险。
眠棠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你若是去京城花天酒地,我自然不会跟去妨碍了你的美事。可是你此去乃是要行走于刀剑丛林间,我安能偏居眞州,不管顾着你?太妃留在眞州,可我要跟你同去!
崔行舟的心里一热,但脸儿却紧绷着道:不行!我已经决定了,你休要胡闹!
可惜眠棠并非楚太妃,压根不怕崔行舟冷脸,只从容道: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你若不带,那我们就别成亲,到时候,我乃自由之身,谁也管顾不着!你若是被万岁为难了,我便入宫做妃子,给圣上吹吹枕头风,将你救下可好?
这话可真捅了崔行舟的肺门子了,他慢慢伸出长指捏住了柳眠棠的下巴:你再给我说一遍!
眠棠睁着妩媚大眼,干脆倒入他的怀中,贴着他的耳朵,娇娇弱弱地道:再说一遍有什么意思?有种,你不带我,我做一遍给你看……
崔行舟知道,这小娘皮可是敢说就敢做的。要是搁在北大街,就冲她说的那些气人话,哪户男人能忍,且得给她一顿好打。
可这滑得跟泥鳅似的小娘皮又打不得,不然她还得跑。崔行舟真是觉得自己有些宠坏她了,让她越来越没个形状,当下决定好好地教训她一段,于是两臂一用力,便将她抱起来,大步朝着卧房走去。
偏偏眠棠还小声喊:干嘛啊,我的院子在那边,我才不去你的屋子!
崔行舟也学了她方才的欠揍样子,贴着她的耳朵道:晚了,爷今晚要用刑!
不过这一晚上的大刑伺候,到底是没能进行下去。
胡闹到一半的时候,眠棠突然觉得肚子疼。
崔行舟看她不香是假装,脸儿都疼白了,连忙去叫郎中。
郎中夹着药箱子急匆匆地赶来,这一诊脉,竟然切出了喜脉。只是胎相略不安稳,须得静卧保胎。
崔行舟听闻了眠棠有孕的事情,如遭雷击,脑子一点点地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真是越想越心惊,恨不得跟自己两巴掌。
最后他包裹住了眠棠的手死死握住,就算后来眠棠喝了安胎药,也安稳下来睡着了,都不撒手。
当太妃知悉了眠棠怀孕后,总算找寻回了做母亲的尊严,将儿子崔行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而眠棠因为身子不适,总算是躲过了太妃骂,但太妃看未来儿媳的样子也是恨其不争,长吁短叹:挺伶俐的孩子,怎么这么不当心,我说你这几日怎么这么能吃,还心想要不要找郎中给你看看,没想到竟是真的……你也凭着他胡闹!若是这一胎真伤了根本,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眠棠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婚前便怀了身孕,一时也百味杂陈,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做了避孕的措施。
她是陆文的身份一直没有告知崔行舟,二人的婚姻之路能行进到哪里,她自己都不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孩儿,若是以后两人一拍两散……孩儿该怎么办?
想到这,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还算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羸弱的小生命。
眠棠决定,自己身份的事情,现在不能说破,现在的她身子骨不好,恐怕是承不住王爷的滔天怒火,她倒是不怕,可是肚里的孩儿可承不住闪失。
好在王爷是男子,将来嫌弃她的话,停妻再娶也不怕耽误青春。而他若真不容她时,她也要将自己的孩儿带走!
太妃原指望着这未来的儿媳羞愧难当,向她忏悔自己的品行不端,就此落人话柄,她再大度地宽慰着眠棠,也算抖了做婆婆的威风,扳回些长辈颜面。
可是没想到眠棠还是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时不时还发发呆。
太妃等了又等,略没了趣儿,便提醒着她:你这是未婚先孕,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你脸上无光,就是你腹内的孩儿也要受了你的连累……
坐在一旁的崔行舟不爱听了,冷着脸道:她怀的是我的孩儿,怎么就脸上无光?她肚子里的若是男孩,便是王府的嫡长子,将来承袭王位,受什么连累?
太妃被儿子堵得不行,只气得冲他瞪眼睛:人言可畏!你娶的是正妻,又不是纳妾!让未婚妻未婚先孕,我就没看哪位王爷干出你这等出格的事情来!
眠棠这时从枕头底下取了小算盘,又开始扒拉了起来,看得王妃都傻了眼:你……这又是算什么呢?
眠棠扒拉了一圈道:郎中说我是一个多月的身孕,若是过两天就成亲,待孩儿出世时,应该也能糊弄过去……太妃不必太担忧,这些个都是小事……就是提前婚期的话,可能要费些银子,我算算从简些能不能将账目平了……
崔行舟接口道:最近府里新入了银子,你不用想着节省,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情,弄得那么寒酸才真是丢了王府的脸呢!说着,他也起身来到书桌旁翻检上面的黄历,后天的日子不错,实在不行,就提到后天得了……
眠棠伸脖子看着窗外的天道:这两日阴天,若是下雨,之前准备的嫁衣太薄,有些穿不得,恐怕要换成厚的……不如再延后几天,那嫁衣是京城里的绣娘亲手缝的,花纹式样特别好看,我想穿那件。
现在眠棠想要天上星星,崔行舟都能命人造梯子去摘。听到眠棠怕下雨穿不了漂亮的衫,立刻又往后翻了翻道:要不然十日后呢?一般眞州到了这个时节,都是清爽的天气……
太妃气得听不下去了,起身便回去了。反正她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都是主意大过天的,轮不着她这个老太婆子跟着操心。
她得回去好好将养自己的身子,且得活得长命百岁些。
接下来的即日历,王府的管事和下人们全都忙翻了天。
成礼的事情的确不能再拖了。这等子家丑,且得遮掩着,总不能让人察觉,王府的嫡子乃是未婚子的出身吧!于是所有发出的喜帖全做废,婚期愣是往前提了一个多月。
就在这时,廉家也过来递话了,对于五爷的提亲,他们同意了。
第98章
当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廉家上下来说也是异常艰难的。
廉苪兰在王府五爷上门提亲后,渐渐恢复了清明,抵死不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廉楚氏与自家老爷慎重商量后,觉得女儿也只能这么办了,世间千万好姻缘轮也轮不到她了。
因为先前的种种,廉家跟崔家闹得甚僵,细细想来得不偿失,莫不如就应了这门亲事。
可若女儿不同意,那么也只能回绝了,回头再把廉苪兰送到佛庵里去。
不管婚事能不能成,癔病总是要治,只是新寻的那位大夫不入府,只坐堂。所以每当下午诊病的人较少时,廉楚氏便会带着廉苪兰来针灸。
后来那久久不曾出门的崔五爷竟然借着诊病的功夫,也去了廉苪兰最近常去的那家医馆针灸。
那位五爷斯斯文文,只对廉姨妈说要跟小姐说上几句。
于是廉姨妈抱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心思,便允了他跟女儿在庭院的竹林旁说上几句,她和丫鬟隔着不远地看着。
后来也不知道五爷说了什么,廉苪兰回去后茶饭不食,过了足足一天后,居然点头应下了这场婚事。
于是就这么的,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也算让廉家的丑闻告一段落,莫要累及了家中子弟。
只是这日子须得靠后,等着淮阳王接亲之后才能定日子。
一时间,楚太妃的心病解除,复又恢复了呼朋引伴,设茶宴,品香会的蓬勃朝气,并时时带着秦氏会客,尽显淮阳王府主母与姨娘的一团和气。
眠棠在床上躺了五日之后,胎相渐稳,后背似生了痒一般,怎么都躺不住,便想起来偷偷走一走。
奈何她屋子里不光有芳歇碧草两个丫鬟,还另有太妃委派过来的大丫鬟幻雪和雁容。
八只眼睛齐盯着淮桑县主,敢动一动,便有人忙不迭去寻太妃或者是淮阳王来。
崔行舟这几日送走了京城上差,也不怎么出府了,大部分时光就如此时一般,一把藤椅半躺在床对面,拿着一本书,就着一壶清茶就能消磨大半时光。
眠棠今日躺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崔行舟给她拿来的两本连环画册子。
只因为郎中说孕妇不能累着眼儿,崔行舟就禁了她看文字密密麻麻的书册子,弄了这些个给孩童看的画册给她消磨。
眠棠忍着性子看了一会《三顾茅庐》,又看了一会《黑山老妖》,接下来便仰躺着数了数床边一根络子有多少穗子。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翻了个身,探头对专心致志看书的崔行舟道:能不能让我下地走走,脚底板都要生草根子了。
崔行舟利索地放下了书,长腿一撑坐到了床边,掀开被子露出眠棠着了布袜的一双脚。
眠棠唬得一缩腿,问道:你要干什么?
崔行舟坦然道:你不是说脚下生了草吗?我替你除一除。说着便伸手去捏她的脚底板。
眠棠笑着将脚踩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嗔怪道:我都这般可怜了,你还要闹我,郎中昨日不是说我的脉象见平稳了吗?起来走一下而已,又有何妨?
崔行舟替她揉了揉腿肚子,安抚道:多躺躺,总没有坏处,郎中不还说了,若是再多躺几日,才更保靠些。
眠棠不吭声了,却拉着崔行舟不放:那你就给我看孩儿才看的书,那书画的都是什么,居然有哭闹不睡,便会被老妖抓走的桥段……
崔行舟听了忍不住轻笑:下次我请了画匠专门给你画一本,若是哭闹着不肯躺着养胎,便要被挠脚心的桥段!
眠棠瞪眼想了想,疑心他要请的画匠,是前些日子他塞给自己那些香艳画册的画匠。这么一想,那画面顿时透着无尽的暧昧,叫人有些撑不住……
崔行舟见她一直闹着无聊,便扯了一本子异闻志异道:你乖些,我念给你听,这样既不费眼睛,又能消磨光阴……
就在二人说笑的功夫,外面有人来禀报,说是太妃领着廉姨妈和廉小姐来看望县主来了。
崔行舟皱眉道:母亲心里也太没数,现在她如何操劳得待客,不见!
说这话时,那太妃已经领着人走到了院门口了。碧草说话比较愣,在其他丫鬟有些迟疑时,她已经快步出去了,毫不修饰地跟太妃传话:王爷说了,县主正困乏,不宜劳神见客,还请廉夫人和廉小姐改日再见。
太妃其实等着就是儿子的闭门羹,向来不善于推拒妹妹的她略松了一口气道:你看吧,我就说你不必来见。淮桑县主这几日感染了风寒,说话都不利索,你要与她赔不是,也须得改日……
廉楚氏经过之前的折腾,气焰已经湮灭了许多。她也清楚知道,这个柳眠棠可不是那等子娇软可欺的女子,提刀拎人脖领子时,真是杀气腾腾,都叫人疑心她先前是做什么勾当的。
这次她来,还真是给柳眠棠赔不是的。不管怎么样,廉苪兰到底是嫁入了淮阳王府,跟这位柳眠棠成为妯娌。
以后她们既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过一过场面,挽回些许着场面客套。
可没想到,她领着女儿来见太妃研究了过礼的事宜后,提出要见一见县主,太妃却面露难色,说县主身子不爽利,不能见客。
廉楚氏疑心是柳眠棠记恨了自己,所以赌气不见,这才坚持磨着太妃引着她们母女来见。
没想到,人都走到门口了,却吃了闭门羹。
那碧草传了话后,便脚不沾地回转院子了。
此时廉苪兰隔着院墙,隐约能听见王爷和淮桑县主的说话声,接下来居然是崔行舟磁音低沉地朗诵文章的声音。
隐约还能听见那位县主挑剔道:读的都是些个什么,你且拿你方才看的诸子兵法读给我听。
说话如此的不客气,着实是短缺了妇德教养。
依着淮阳王平日清冷不容人的性子,大约是要出声申斥嘲讽一番的。没想到不一会,那男声便转了内容,真的读起兵法来了。
廉苪兰僵站在那里,想着她听太妃说,县主身子不爽利,表哥这几日都在府里陪着她。
廉苪兰跟这位表哥也算是做了几年的未婚夫妻,从来没有见过崔行舟柔情蜜意过,就算她特意写了情诗,都不见表哥知情知趣。
在她看来,崔行舟就是个严谨周正,不解风情之人。可没想到,他在那个女人面前,倒像是换了瓤子似的。
想到这,廉苪兰敛了眼目,低声道:母亲,既然县主不适,我们还是回去吧。
廉楚氏现在可没有以前,到了王府如在自家庭院里闲庭散步的安适感觉了。听女儿这么说,她便客客气气跟姐姐辞别,领着女儿出门了。
可上了马车,廉楚氏便气呼呼道:好大的架子,长辈都到了她的院门口都推辞着不见,以后她若是给你小鞋穿,你可不能忍,有你姨母给你撑腰,就算你嫁给的庶子,也不必受了她的闲气。
廉苪兰扭了头,连看都没有看母亲一眼。她前些日子被惊吓折辱得失了神智,一时间做了许多的出格事情,一方面是真的受了惊吓,情绪崩溃,另一方面也是奢求表哥能顾念旧情,可怜着她,收了她。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从她听从了短视母亲的话,跟表哥推拒了婚期起,她此生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变得面目全非,苦不堪言。
所以现在,她有什么心事,都不跟母亲说,当然更不会告知长舌的母亲,那位县主大约是怀了身孕。
不然的话,母亲必定要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的。
既然母亲是个不能成事的秧子,廉苪兰就此也不会再跟母亲说些什么。毕竟自己也不是她唯一的孩子,平日里父母看着倒是疼爱自己,可涉及到家族兴衰的大事时,她也是个可以被牺牲,被推出去嫁给个庶子瘸子的。
廉苪兰的疯病是大好了,可是心却比以前更加冷硬了。
看着屋外的石板路,她嫁入王府那日,大约也是这般的路程,只是当年准备成亲的霓裳嫁衣,满绣盖头犹在,可是掀起盖头的人,却不并不是玉树临风的表哥,而是个病怏怏的瘸子了。
廉苪兰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地放下了马车的帘布……
再说眠棠,在王爷的骄横干预下,绝了所有的交际,终于在成亲的两日前可以下地略略走动了。
据诊病的郎中说,眠棠肚子里的小世子倒是个顽强的,这几日来胎心愈加有力,算是坐稳了胎床。只要以后精心调养,便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眠棠一心记挂的嫁衣,却被崔行舟强令着改了腰身,不许勒得那么紧。
看着被改大腰身的嫁衣,眠棠有些发急:我如今又没有显怀,你改得那么松干嘛?
崔行舟却板着脸道:我是不知道腰身这么紧,不然早就给改了,你就算没怀孕,也不许穿着这种紧绷勒出屁股的贴身裙子招摇!
眠棠觉得崔行舟的臭毛病真是暴露得越来越多了,气道:这明明是京城里最新流行的三裥裙,讲求走路摇曳生姿,半步轻轻移动,为了这裙子,我练了李妈妈教得走路姿势,可你如今乱改,变成了布袋子,谁人知里面装的是萝卜腿还是壮柱子?我先前的功夫竟然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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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崔行舟听了眠棠眼里含泪的控诉,语气却没有半点松动:你腰细腿长,我知道就行了,缘何非要成礼那日给别人看?再说不过改大了一点点,你穿上不是照样曼妙?
这女人怀孕后,反应千差万别,但大抵都是心思变得更敏感。
眠棠最近也有些控制不住眼泪。所以在崔行舟跋扈地改了她的嫁衣后,眼泪成对成双地掉了下来。
眠棠不说话静静安坐时,本显柔弱,凝脂透粉的脸颊再挂上晶露点点,真是叫人我见犹怜。
这般不言不语只一个人掉眼泪的样子,比千军万马铁蹄踏过都要人命。
崔行舟绷着脸忍耐了片刻,最后脸色阴沉地冲着屋外喊:去,将那个裁缝找来,再将县主的裙子改回去!
他喊完之后,便回身看眠棠有没有大好起来。没想到她还是默默流泪的样子。
崔行舟挑眉道:差不多便行了,你再哭也没时间给你做第二条裙子!
眠棠却已经止不住悲伤。她以前在北街时,也曾以夫为天,不过那时的相公崔九都不大管她,心胸宽广得如塞外碧绿草原,直叫她感慨何德何能,得此宽容文雅的夫君。
可是现在,那个大度相公也不知死在何方,王爷最近管束自己管束得越来越厉害。
眠棠甚至想到,自己是陆文的事情若被他发现,大约是锁链加身,被抓进私狱,就此家丑不外扬,彻底失去自由身了吧……
想到这里,便如看戏台子上悲惨的人生际遇一般,愈发悲切不可收拾了,最后竟然哽咽出声了。
崔行舟咬牙忍耐了一会,最后拧着浓眉搂着她,一边轻轻拍着后背,一边冷冷道:我不过命人改条裙子而已,这是不小心捅了天,引得天水倾泻了?
眠棠吸了吸鼻子:以前在北街时,你都不会管顾这些个小事,难不成你以后要处处管我?
崔行舟挑着眉道:我以前可不光不管你,还不睡你呢!你真要跟北街一样过日子?
眠棠一不小心,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啊,我就喜欢那般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崔行舟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附身在眠棠挂着咸湿眼泪的脸蛋上,狠狠咬了一口。
眠棠最近吃得多,脸颊微微丰韵了些,更显富贵气质,咬起来的口感也十分好。眠棠被他咬得痒痒,便哎呀呀地叫,顺便也咬他的耳垂。
最后闹着闹着,便亲吻到了一处。
拥抱着这么英俊的男子唇齿缠绕,其实很令人感到上头。崔行舟的俊美带着青草甘醇的气息,他的年岁也好,正是男子阳刚与朝气并存的年纪,眠棠抱着他都舍不得放手。
于是悲伤的心情顿时消散了不少,男色魅人,为了这一口鲜嫩的,就算以后身陷囹圄也物超所值……
于是嫁衣引发的争执最后总算是平息下来。
崔行舟最近不光是要成亲,还要准备进京的事宜,之前因为眠棠胎相未稳,他在府里陪护着,已经耽搁了些时间,所以现在经常是中午回来吃个饭,顺便跟眠棠相处些时间,便要匆匆离府办事去了。
等王爷离开时,最近刚回府的李妈妈一边给眠棠端来安胎的补汤,一边不厌其烦地提醒:县主,您现在可是双身子,可别动不动掉眼泪,等老了眼花,您就后悔现在不顾惜自己的身子骨了。
眠棠有段时间没听到李妈妈的耳提面命了,甚是想念。王府的厨子做饭也很美味,但都没有李妈妈独特的味道。
因为自己有孕在身,崔行舟觉得她身边得有个经验老道之人,这才又让李妈妈回府照顾眠棠。
于是眠棠又能喝到心爱的汤汤水水了,听到李妈妈说她,她居然也乖巧地嗯了一声。
李妈妈笑着看着淮桑县主,觉得自己这辈子服侍了不少的主子,可没有一个能像这位姑娘一般,让她有十足的成就感。
毕竟这姑娘的仪态举止,都是自己教出来的,昨日州里的贵妇们提前来送贺礼,县主跟在太妃身边应对得宜,尽显大家风范,那等气势,居然比太妃还像王府的女主人呢!
眠棠一边喝补汤,一边问李妈妈些王府旧事,尤其是着重问了问秦氏,还有五爷。
李妈妈对府里的老人儿,对这些事情自然熟悉得很。
县主,您别看现在秦氏老实巴交一语不发,可她得宠的时候,也曾经风光张扬过。只是以色事人其能长久?等五爷瘸腿,她被王爷申斥护子无力,就渐渐失宠了。等新的姬妾入门,她在老王爷那里就彻底不新鲜了……
眠棠微微一笑,又问:那五爷的腿……到底是怎么瘸的?
若是放在以前,李妈妈说起王府秘闻还心有顾虑,大抵是不会说的。可如今眠棠马上就要成为王府的新主子了,她自然知无不言,好尽心辅佐着眠棠掌管家事。
是因为得了痿症才瘸的。当时临近乡县,有些孩子闹了痿疫,感染上的不是死,就是腿瘸。可是当时五爷在府里用功苦读,并未出府,最后竟然也感染了,后来据说他常用的茶碗被人换掉了,是被人故意弄得染了痿疫……
李妈妈道:那时乃是沈氏与秦氏争宠,她俩的儿子又是差不多大,一同准备应试考功名。不过五爷天生聪慧,比沈氏的儿子六爷伶俐得多。若是不得病,多半会考得功名。就算庶子不得承袭王位,也能光宗耀祖。而六爷大约是考不过五爷的。不过这一病,六爷倒是显出头了。
这些个陈年的宅院勾心斗角,李妈妈也没什么凭证,不过说出了她身为下人当时的直觉感受罢了。
眠棠听着,便问:那六爷呢?我记得您以前曾说他已经不在了……
李妈妈点了点头:在外饮酒,结果失足掉到了水塘里,当时五爷也在,不过他也饮得醉了,虽然也奋力跳入水塘里去救弟弟,可一个瘸子自保都有些费劲,哪里能救上人来?
眠棠听得心念微动:那后来呢?
李妈妈正熨烫着新做的宝宝小衣,一边烫一边道:哪还有什么后来,下人们听到呼喊声寻过来时,六爷淹死了,五爷是命大才被救上来,可当时也是奄奄一息,后来两个人的小厮都被老王爷下令杖毙了。
眠棠听了一会,悠悠问道:那……五爷先前会不会游泳啊?
李妈妈被问得一愣,迟疑道:应该是不会吧……
像这类不吉祥的陈年往事,李妈妈也不过略提了提,便不愿再讲,免得惊了眠棠的胎。
另外她还宽慰着眠棠:老王爷妻妾多,勾心斗角是难免的,不过现在的王府可比从前清净多了,以后您跟王爷还要去京城里,更不必妯娌相处,且惬意着呢。
眠棠听了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毕竟李妈妈说得也又道理。她以后的几年里,连婆婆都不必侍奉,跟许多大宅门里的新妇相比,的确是省心多了。
待得王府成婚的那一日,天还没亮,门口已经人头攒动。
许多眞州的百姓也纷纷出来站街,准备一睹新王妃的风采。
不过这吉时定的也是够晚的。别人都是天亮时,便迎亲纳彩,可是淮阳王府对外宣称,乃府里迎亲,不必太早,待得日上三竿,太阳都照屁股了,新娘才起身梳洗打扮。
惹得众人纷纷感慨,说是贵人行事就是不一样,这吉时定的也别出心裁。
不过眠棠却略略心虚,她知道淮阳王这般安排,纯粹是照顾着起不得床的懒新娘,心里微微漾着甜的同时,眠棠只能尽心打扮,给娶了懒婆娘的王爷争一争脸。
那重新改回来的嫁衣腰身纤细曼妙,到了脚踝处裙摆散开,宛如志异里的东海人鱼。
一对皓腕带着镶嵌着碧玺的金镯,高高挽起的发髻插着成套的流苏步摇雀冠,那孔雀的尾饰皆是鹌鹑蛋大的五彩宝石。
奢华的雀冠显得脸儿愈加的精致窄小,朱唇一点艳红,凤眼斜生秋波。
当眠棠婀娜生烟地被人搀扶着步出院子时,立在她院门口迎亲的淮阳王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他倒是知道她美,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美得如此摄人心魄。
这样的绝代风华的佳人,连同肚子里揣着的,都是他崔行舟一人的!
这样的满足之感,无人比及。可惜如此媚色装扮,一会还要给别人看。若是可以,崔行舟真是恨不得藏起她,不让那些个庸人俗物看他的眠棠宝贝。
想到这,崔行舟伸手去扶向了他的新嫁娘。
而柳眠棠此时也不错眼地看着眼前的俊逸绝尘的男子。
她没想到,崔行者这样气质清冷的男人,居然能将一身艳红的长袍传得这般仙气斐然,那金冠衬得双眸寒星点点,轩昂凌云的气势却完全压制了红袍的艳俗,叫人看直了眼。
新娘子毫不羞涩,直勾勾看着新郎的样子,也逗笑了周遭的亲友。
李妈妈小声提醒道:县主,您倒是含蓄些,又不是以前没见过,不能这么直盯着王爷傻笑……仪态,注意仪态!
第100章
眠棠经了李妈妈提醒,才发觉自己的仪态有失,连忙敛眉含目,端起几分新嫁娘的羞怯样子。
淮阳王将用金线锈满的红绸彩带交到眠棠的手中,二人各执一端,一前一后,便过了一道石桥。
一旁围观之人不仅发出一声惊叹,原来桥下竟然铺满了沙盘,放眼一看,整个眞州城都在脚下。
原来当地有绕城而行的婚礼习俗。可是眠棠现在怀着身孕,崔行舟才舍不得她绕城走,于是就命人制了眞州沙盘放在了桥下。这般越桥而行,也算是几步之内走完了全城。
只是那沙盘乃是眞州军中的制沙盘的老手做出来的,居然湖泊小桥,长街店铺一样不差,只惹得亲友里的孩童们弯腰细细看自家的府宅在何处,一个个看得嘻嘻笑。
而那些贵妇人,一边看着新鲜,一边又觉得淮阳王实在是太娇惯着新妇了。
据说那新入门的王妃前些日子穿了不合适的鞋子,磨破了脚,所以王爷一早就让各位管事通告宾朋,新娘子身子不爽利,待一会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之后,便要早早入洞房坐床了。至于闹洞房一类的一概谢绝,还请宾客们多多饮酒吃菜,莫要前往新房了。
其实淮阳王不说,满眞州城敢闹王爷洞房的人也凤毛麟角,压根就不会有人起哄着去闹。
不过赵泉的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只怅然看着好友牵引着那光艳照人的女子走过姻缘桥,在宾朋好友的道贺声里一路前往高堂过礼。
虽然因为定下的成礼日子匆忙,所以西州陆家大舅舅还在半路,没有送亲之人。不过好在淮阳王在眞州结交了不少清雅之士,随便拉出几个胡须皆白的书画高人充了眠棠的叔公亲友,也算过得去脸面,毕竟这般大喜的日子,谁也不会拽着大师们的衣袖子去问,他们家的家谱上可有淮桑县主的名姓。
不过柳眠棠的亲友团里,倒是有几个自己的相交,那贺家的贺珍便是一个。
说实在的,若不是当初贺珍去看她时,无意中说出了绥王所在的惠州码头的异动,眠棠也不会及时警醒,联想到绥王要派人偷袭眞州。
眠棠觉得人与人之间都是一个缘分,只不过有些结下的是孽缘,有些结下的是福源。
她失忆之后,真心结下的姐妹之交,西北蛮部的女王算得一个,这位贺三小姐也得算作一个。
更何况这位贺小姐还有心靠着新入门的王妃好乘凉,多扩展下自己的商路呢。
于是这一段友谊维系起来也十分轻松。
眠棠向来是对朋友豪爽大气的,所以今日自己大喜的日子,自然邀请了贺珍前来。
只是贺珍立在人群里直冲着她眨巴眼儿,看上去也并不是感动得流泪到抽筋的样子。
眠棠瞟了她一眼,看她眨眼摆手的似乎更急切,便趁着芳歇扶着自己跪下给太妃行礼的功夫,对她低语道:一会你去寻贺三小姐,问问她有何事要跟我说。
芳歇听了赶紧点头,待得眠棠与王爷礼毕时,有侍女端来烫了金字百年好合的瓠瓜,让王爷与王妃共同执握金刀,将瓜剖为两半,二位新人各自执握一半,斟入美酒,绕过彼此的胳膊,一饮而饮,就此饮过了合卺酒,便正式结为夫妻。
眠棠抿干了嘴里的白开水,知道这一定又是王爷吩咐人将喜酒换成了清水,不由得抬眼冲着崔行舟微笑。
崔行舟也宠溺地看着她,从今以后,这个女子便是他的妻,若想再抬脚走人,得看他批不批准了!
眠棠并不知自己夫君心里流转的念头,只转过脸儿,微笑接受着众人的祝福,也正瞥见贺三小姐将芳歇拉拽到一旁窃窃私语。
崔行舟不想让柳眠棠太过劳累,所以行了拜堂之礼后,便将她领入了洞房。
不过新娘子可以偷懒,崔行舟这个新郎官儿就不好躲着不见人了。
他军中的部下今日来了很多,立意要将他灌倒,面对这些出生入死的部下,淮阳王可不好推脱,所以嘱咐眠棠一会吃些东西先睡下后,他便前往大厅陪客去了。
不一会,芳歇匆匆赶来,眠棠让幻雪和雁容先出去给她端些吃食,然后才问芳歇:贺三小姐与你说了什么?
芳歇赶紧回道:三小姐说,她今日在眞州府门外排队等着进城时,听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与一旁等着进城的人吹嘘,说他是淮阳王要娶的王妃的亲哥哥。
眠棠听得一皱眉:什么?
芳歇接着道:贺三小姐也吓了一跳,自然要仔细打量这人。当时这男子的身旁还有旁人,似乎在小声叮咛他低调些,莫要坏了兄妹相认的大事。三小姐觉得有些蹊跷,眼看着这男子一身破衣烂衫,满脸的污泥跳蚤,而一旁的那些个人却个个是锦衣华服,并不相称,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的,怕是您先前的穷远亲前来胡乱攀亲戚搅闹。可是王府之地,突然冒出这些不知轻重的人来,叫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放?当时您店铺里的伙计陆义领着几个兄弟也跟着贺三姑娘来给您送贺礼,陆义听了贺三姑娘的疑虑,就让他的弟弟陆全假装遗失了钱袋子,直拉着那穷汉子不放。引来官差闻讯,扣了他们去官府闻讯。只是贺三姑娘怕里面有什么不妥,便想告知您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眠棠听得一皱眉。若是说起来,她还真有个亲兄长被发配边疆。
当初她与崔行舟和好后,他曾有意将她的兄长接回来。可是看过兄长卷宗的柳眠棠却婉言谢绝了王爷的好意。
兄长柳展鹏犯下的罪行累累,因为贪墨钱财而误了许多怀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前程,更有甚者,因为他徇私舞弊,累得一位心高气傲的学子悬梁自尽。活生生的人命一条,如何能大事化小?
因为这件案子,父亲独揽了大部分的错处被斩首刑场。而兄长柳展鹏也被发配边疆。
眠棠觉得兄长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宠溺娇惯,甚至最后父亲愿意为了这个儿子去死。
但是她并非父亲,没有那个义务继续娇惯不懂事的兄长。
既然王法公道,自让他服刑,顺便忏悔自己的过往,重新做人便好,何必偷开便利之门,放归个冥顽不化之辈?
可是现在,流配之期远远没有结束的,如果那个流子真的是柳展鹏,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眞州?还口口声声要来认她的亲?
眠棠拧眉想了一会,吩咐碧草道:去,给我拿一身男装来,我去眞州府衙去看看。
这下子,芳歇和碧草都听得傻眼了,芳歇只劝阻道:县主……今日可是您与王爷大喜的日子,哪有新娘子不坐洞房,却去探访牢房的?王爷知道了,一定会重罚我们二人,还请县主三思!
柳眠棠做事情,向来都是胆大随了自己的心性。不过被两个丫头提醒,倒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李妈妈开口道:王妃,何必您亲自去,不管那人是不是柳公子,今日都不宜迎他入府。不过是再多等上一夜,我可以派人去县衙过话,叫他们好酒好肉地先招待那位公子便是。
眠棠听得一挑眉:李妈妈,你在县衙里有熟人?
李妈妈不好意思的一笑:小儿今天考中,得王爷提拔,做了眞州外城兆县的县丞,既然他们是城外被抓,大抵是在我小儿子的官邸里。
本朝民风开放,不似前朝禁止家奴子科考,除了工商与罪犯不得入仕外,其他别无禁忌。
所以许多王府高门的家生子,若有真才实学者,反而比那些清白人家的子弟多了晋升的捷径。看来李妈妈的儿子便是如此。
眠棠听得唬了一跳:你原来已经是县丞的高堂,我却每日支使着你端茶倒水……
李妈妈挥了挥手道:王妃您可别拿婆子打趣儿,要不岂不是失了身份,我那儿子将来就算做了相,那也是王府里的家生子!是王爷的奴才,更何况是老妈子我?能跟您端茶倒水,这是我婆子几世修来的福分!
眠棠已经久久未曾见过李妈妈跟自己黑脸,如今这位嬷嬷谦和得如同春日暖风,眼角眉梢都是笑。也难怪她老能驰骋王府多年,果然是老人精一个,上下态度的拿捏,外带自自然然拍马捧屁的功夫,够她身边的两个笨丫头学一辈子的呢!
不过既然兆县的县丞是自己人,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李妈妈得了眠棠的吩咐便转身而去,自然能将这场变故处置妥帖。
可是眠棠的心却不能放松。她倒是怕宾客知晓她的家世,只是如果真是兄长出现在此处,肯定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唆使,来此处立意让淮阳王丢人现眼。
可以想象,当一个刚刚流配回来,虱子都没有抓干净的人,大大咧咧地立在王府门前喊着妹夫开门,该是何等轰动。
也得亏着贺珍有眼色,而忠义兄弟也恰好跟着她一同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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