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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折娶弱腰》作者:再枯荣,古言,相爱相杀,钓系夫人

2025-03-30

《折娶弱腰》

作者:再枯荣

简介:

(一)

梦迢嫁给府台孟玉为妻,日子过得相敬如宾。

没人知道私底下他们有协定,她帮他谋权,他为她谋财,不谈感情。

藏起心事的梦迢:不谈就不谈吧,搞钱要紧。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听说有权贵要惩治贪官。

孟玉偏在此时领回位粉面娇靥的小妾,对她举止温柔,目含密意,灯下与她低语:我和她不过是面上的夫妻,不作数的。

梦迢心寒意冷的在窗外站了良久,想起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决定展翅先飞。

孟玉一直认为,他和梦迢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同谋。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那位工于心计的妻子会站在另外个男人身边,装扮素净天然,脸上笑晕梨涡,浑身洋溢着张扬的快乐。

那一刻,他眼中藏泪,心烧成灰。

(二)

那男人叫董墨,位高权重不易亲近,身如寒月挂霜林。为了骗他,梦迢没少费心思,终于利用他令夫君一败涂地。

她知道在他面前耍花招的都没好下场,所以时刻陪着笑脸讨好。

直到那夜听说他要成亲,她忙施妆傅粉,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奉上一盅热茶:你要娶妻,留着我也碍事,不如放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董墨散淡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拇指戏谑地摩挲她的下唇:烦?能时时折磨你,不知多有趣。

你利用我整治他,如今也该报答我了。

梦迢凶巴巴瞪着眼,一口朝他的手指咬上去!

一点甜丝丝的疼痛令他想发火,垂首却笑了。

哪来什么工于心计,怀里不过是只小恶猫,因受了点伤,才扬着尖利的嫩爪子。

【阅读提示】

清冷钓系夫人×执念烧心权贵

精彩节选:

这时节,炎天暑热,熟梅半阴,斜阳在沉落,好似一场远火燎到人间。

太太,瞧,那人就是董墨!

丫头的手一指,董墨就由这火烧的暮晚里跳将出来,跃入梦迢眼帘。

他背身在卖甜瓜的摊前,向贩夫要了一块。肩背挺括似急险的峰峦,露着脖子上一截白得病态的皮肤,看着有些无情而残酷。

梦迢抚着窗框,风灌入半窄的纱袖,拂遮了她半只眼。另一只眼斜斜地朝下睨着,半笑不笑地低着声,倒比我想的年轻,我还当做了这样大的官,怎么着也有了些年纪。

叫彩衣的丫头抚着另一边窗框撇了撇嘴角,嘟着腮帮子,这董墨才二十四,比咱们老爷还小三岁呢。老爷讲过的呀,太太又忘了!

梦迢转背朝里头端了个青釉茶盅,勾一勾冷锐的嘴角,我哪里记得住这样多?

她欹回窗框慢吞吞地呷了口茶,朱唇抿得水润润的,清冽得显得尖锐的目光接着往对街上窥那董墨。

这董墨原是世家子弟,往济南来做官的,身上还兼着北京都察院的职。

梦迢本不认得他,可她丈夫因在官场上有些不轨之嫌,两口子只怕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于是生起个主意,要对这董墨面上待之以礼,底下铺路设套。

设的是个美人计,恰好梦迢就是个当仁不让的美人,这差事,自然就由她顶上。

今日正是为这美人计提前来踩个点。

梦迢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捡了颗衣梅含在嘴里。就这功夫,街底下那董墨似乎洞察到这楼上有人窃觑,倏地在摊前扭头斜望了过来。

陡地吓了梦迢一跳!忙拉着彩衣向后跌退几步。再偷么瞥,人已转了回去,仍是那副迷似的背影立于天地。

彩衣雀儿似的点着脚尖欹回窗,真可惜,没瞧清长什么模样。

梦迢在案上续茶,微躬着窄窄的背,迟早能见的,这会急什么?他成家了不曾?孩儿呢,有几个?

这话可将彩衣的精神问了起来,咯咯直笑,还孩儿呢,连桩亲事都不曾定!

这样奇?梦迢亦显惊诧,端着盅转过来,二十四的人了,又是这样的家世,还未成亲就罢了,怎的连婚事也没定?别是有什么隐疾?

我也不晓得,老爷好像没讲过里头的绿故。太太家去问问老爷,或许他晓得呢?

梦迢瘪着嘴笑,眉间冷淡,唇角却溢出丝蜜意,你老爷连人家私底下的事情都晓得?不见得他有这样的神通!

说话款裙走回窗前,摊子前早没了人!她忙够出个脑袋,籁簌摇动着一支镂空宫灯金步摇,街两头寻了几眼。

街市左右铺面皆忙着上门板,熙然里满是行色匆匆的面孔,各样苎麻粗绵的衣裳里偶然穿行点缀着锦绣罗衫。夕阳红得迷幻,董墨赤朱的背影也红成了抹幻觉。

不一时梦迢离店归家,天益发黯淡,将黑未黑,蓝得浓重。门首右面小径连着一堵花墙,丝竹苏笛打月洞门底下风似的钻进人耳朵里,唱得人心摇目荡。

梦迢顿了步子,偏着脸朝那洞门望进去,竹影夹着条羊肠小道,枝叶剪破了暗蓝的天光,似幻似真。她回首问门上小所:老爷请的谁的客?

小厮忙不迭跑下来应,太太下晌刚出门,客就到了。请的是衙门里的三位大人。

梦迢点点头,摇着柄梅形绢丝扇,谁陪着呢?

老太太和老爷都在席上坐着呢,格外就是在落英巷请的三位姑娘。小厮稍稍顿了顿,窥着梦迢面色,里头有那位姓冯的清倌人。

这位冯倌人是老爷新做的相好,两个人正有些如胶似漆的亲热。小厮心里有些打鼓,唯恐梦迢听见不高兴。

可天色太暗,只听见梦迢轻飘飘地嗯了声。

彩衣朝那洞门瞥一眼,挽着梦迢向左边路上去,微蔑着接过话,怪道,我说咱们家里什么时候有人学会唱曲了?敢情是落英巷的娼。什么清倌人浑倌人的,难不成做了娼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没几步走到左边路上那堵花墙,也有处宝瓶洞门,中间瘦瘦地掐着腰,正把二人曼妙的身段逐渐嵌到门上去,像一副陈旧的古画。

墙头坠下来一枝黄香木,梦迢嫌碍眼,抬扇拨开,嗓子也跟着手抬得略高,由柔转尖,夫人娼人伶人,女人总爱在身份上分个高低出来。要我说嚜,没差别,都是苦命人。一会回去,你使人在外院收拾出一间屋子,容那位冯姑娘住一夜。

彩衣听见这话,忿忿地朝身后剜一眼,低着声抱怨,这些姑娘真是不怕生,哪里都睡得下!

瞧给你酸得,人家做的就是这个营生。我计较着,这姓冯的姑娘既然还是个清倌人,今夜就不好亏待了人家。你一会叫丫头将我同老爷成亲时剩下的那些红囍字、红蜡烛、红巾子一列的东西张罗布置些。

彩衣没吱声,闷低着脑袋。

梦迢也不说话了,低着眼看裙下的花街铺地。石头上散布着规则的回纹,曲折地向前路的黑暗里延伸而去,仿佛通向黑的尽头——

廊灯罩幽窗,吟蛩轻四甃,廊庑底下有个小丫头在打瞌睡,眼皮子像灯笼布,昏昏沉沉地蒙着一点无所谓的黄光,任何记忆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疲软。

梦迢打发人去歇了,独在榻上干坐一会,便要洗澡。

正将两条白得剔透的胳膊搭在桶沿上发怔,满室烟霭里倏地走出来个影,吓了她一跳,谁?!

那影歪着步子,由浓雾中游荡过来,别惊慌,是我。

来的是梦迢的丈夫,济南府台孟玉。穿着蟹壳青直身,月魄的长条巾子缠个髻,巾子没规矩地垂在胸怀里,手心里韵律缓慢地拍着把阖拢的泥金折扇。

因见他脸上有些熏红,梦迢扶着浴桶,仰眼问:你是吃酒了还是给水汽熏的,眼底下红扑扑的。

是么?孟玉一双笑眼在桶里流连两巡,踅出屏风,走到妆台前撑着案照镜子。

镜里那张脸,嵌着双明媚桃花眼,眼皮上有深深的折痕,显得有些轻浮多情。

搁了会,他又慢洋洋地走进来,吃了两杯酒,就把脸吃红了。你在外头吃过饭了不曾?没吃就叫东园厨房里烧两个菜来你吃,正好那头厨房还未歇灶。

孟家府宅分东西两头,西园这头是夫妻两个住着,东园那头因孟玉早没了双亲,族中单薄,又不是济南本地人,空着这样大的房子没意思,索性就行了个孝,使梦迢娘家人住着。

今日东园宴客,厨房也忙得暗。梦迢下晌却在酒楼用了些,倒不觉饿,瘪着腮帮子摇了摇头,那头几时散席?

孟玉拽了根榆木圆杌凳在跟前,坐得矮矮的,正好与梦迢隔着圆弧的桶壁,脸对脸地笑,大约二更天就散,吵不着你睡觉吧?

我耳力不见得这样好!梦迢两手挂在桶沿上,且笑且嗔。

她面上布着些水珠,皮肤被水汽洇红了;孟玉脸上淡淡微醺,也有些浮汗。两张白里透红的脸刹那间都有些孩子气。

梦迢盯着他看一会,笑盈盈地抬下巴,你把窗户打开吹一吹,洗澡水洇了一屋子,叫人透不过气。

孟玉与她温柔相争,风口对着你,吹病了怎么好?

大夏天的,哪里能叫一阵风吹病?况且我泡在水里,发热呢。

孟玉没奈何地叹了一声,去推开两扇槛窗。月亮跃在眼前,今日十六,月满迫人,比往日大了许多,像个浩大雪球朝人间砸下来,砸得人骨裂筋断,碎雪落在人断开的骨头缝里,冰得人打颤。

扑来一缕风,梦迢打了个喷嚏。孟玉听见,将两扇窗阖得剩下一条宽缝。月亮又被切成了薄薄的长条,似把将成型的刀。

孟玉剪着条胳膊望了会,转过身背倚在台上,靡丽地笑,你见着姓董的了?

梦迢端正了枕在臂间的脸,敛尽了稚嫩的神色,没瞧清面容,不过下回在街上撞见,我绝不会认错。

这就够了。孟玉把腿朝前抻一抻,倚得更斜了,我那头房子也寻摸好了,一处一进的小院,乔装个贫寒小姐的住处还是足够的。

按夫妻俩的谋划,由梦迢假充个走投无路的孤苦小姐,被人追债,借故撞去向那董墨求救。将来梦迢与董墨你来我往,互生情愫后,就能暗地里握住董墨个强占官妻的把柄。

良策定下,下剩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梦迢不放心,扒着桶沿:那假扮追债的人找齐了么?定的什么日子?

孟玉斜牽着嘴角,拈着扇柄扬了个圈,都齐备了。依我看,就明日,我查了黄历,宜出行。

水声哗哗地撩动,梦迢堂而皇之地站起身,在屏风上取寝衣,宜不宜的在人家,可不在咱们。我瞧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套,我看人一向不错的。

孟玉倏然有些不自在地将眼朝地转上瞥,大概在谈论一场阴谋的时刻,实在不适合将彼此看得太透彻。

未几梦迢穿着黛紫的薄绡对襟长衫,松松系着身前衣带,露着里头绾色的抹胸与素罗裙,散着半润的头发,款步向他走来。

他顺势张开臂,圈住她的腰,迤逗着学她说话,‘我看人一向是不错的。’这话有些夸口了吧?你起初不就错看了我?

提起前事,梦迢恼了,拧了他臂膀一把,你个鬼人,比我还会装样子!

孟玉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仰头大笑,喉头在他脖子上活泼震动着,缠髻的长巾子被汗粘在喉头底下。

梦迢望着,忽然跳出股冲动,就着这条长带子,一把勒死他!一把勒死他!他们最好抛弃彼此不堪的前尘与前程,在阴司做一对心无挂碍的鬼夫妻!

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种冲动。梦迢低着脸笑了,浑身皆有些无可奈何的疲软。

隔了会,东园子里隐隐起琵琶,像少女的弱腰软绵,袅袅娜娜地挑逗着。

孟玉扭头朝窗外瞟一眼,满天繁星拥月,那么热闹,他却带着凄离的一点笑,勾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铺上行去,那头还未散,我先过去了,你睡。

梦迢在枕上翻了个身,望着他走去阖窗,嗓音格外平静,我叫彩衣在这边外院里张罗了间屋子,你那位相好的冯倌人,就安顿在那屋里睡好了。

屋里的月光浅了一层,似薄薄的纱蒙在孟玉脸上。他在窗前不端正地作了个揖,不正经地哼了段昆腔,小生这厢多谢夫人。

老爷客气。梦迢荡着慵倦的声线翻了个身,把灯吹了。

紧来的漆黑中,梦迢脑子里仍是他被烛火照得温柔的眉目。真是天意作弄,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偏偏长了双缱绻多情的眼。

她拽住被子揿在胸口,摁住了那颗几度迷乱的心,在渐渐升起的如霜月色里,阖上了如霜的瞳孔。

琵琶弦歇,红烛成烬,六月里天亮得早,卯时便花荫成幄,暂无人赏,空付与莺与燕。

今日太阳异常毒辣,梦迢穿着鹅黄苎麻淹襟长褂,天青的粗布裙子,在巷里等了许久。倏闻彩衣在后头拉扯她,太太,来了,董墨的马车!

梦迢杏眼朝街上一望,眉宇的飒然与水汪汪的柔情顷刻调和成一种特殊的魅惑,找准了时机便由巷里奔出去,一头扎到那辆马车前!

马儿猛地扬蹄,将车内的董墨颠了颠。他立时攒了眉,打帘子就要问责。谁知车底下却撞来个年轻妇人,他甚至没来得及瞧清面目,就被她一脸凌乱凄苦的泪渍晃花了眼。

亏得小厮手快,赶来拽这妇人,哪里来的,冷不丁就往人马车前撞,也不怕马蹄子踩死你?!

梦迢一面哭一面将身子往下坠,急得说不出话一般,扭头望望小厮,又忙转过来,一把攥紧了董墨的衣摆,大有相求之态。

董墨看了眼她的手,眼晴很黑很亮,是两颗墨翠,在斜入的太阳底下透着一丝绿,又似数十文湖底长出来一族水草,能悄无声息地绞杀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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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张脸被动荡的阳光碾着,榨尽了血色,白得通透,又渡着柔和的金边,使他平静的脸成了一尊金塑的菩萨。

就这刹那,梦迢倏地改了主意。单是一副可怜相绝对打动不了这个人,她得再使些非同寻常的手段。

于是她将悬在舌尖的哭喊咽了回去,慌乱而不安地、死死盯着他。

这目光使董墨有些迷乱了,仿佛他们彼此前世就结了冤孽,她闯到今生里来,带着满腔怨懑,朝他无声地讨债。他不知哪里提起一点兴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空四海,心里却在等着她开口。

可真是要命,等了好一会,她却迟迟不开口。

小厮窥了眼董墨的脸色,有些发急,复使了几分力拖拽妇人,我说你,哪里来的姑娘家?好没廉耻!无端端撞到人车前,同两个汉子拉拉扯扯,难道你父母就没教导过你?!

骂也骂了,拉也拉了,梦迢只是哭着不撒手,仍将董墨的衣裳紧拽着,险些要将人从车里拽下来。

三五行人围拢,越围越多,渐渐将马车围成个栲栳。丝丝缕缕的阳光与窃议由人挤人的罅隙里射进来,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河里起了鱼篓,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淘来半篓璀璨的沙。

董墨有刹那的冲动,想捞起一捧这金沙,碾在指间,感受她迷幻而软面的触感。然而他仅仅睨着她紧拽他衣袂的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厮窥着他的面色,急得额上直冒汗,正愁得没法子,人堆里忽然钻出来三个男人。

领头那个冲到跟前,抬手便狠掴了梦迢一掌,跑?我跑你娘个不要命的!你跑了还有你妹子!没了你,照样拿她抵债,你再跑个瞧瞧?!

梦迢总算是丟开了手,董墨被拽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端坐回车内,撩帘子的手迟疑着没收回,整个人在黯淡里注视着梦迢断了线的泪珠子,没有表情。

哪怕只是一瞬间,梦迢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大概有些心软了。她没给他任何盘问的时机,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身出去。

日影忽西落,旖旎的残阳将连绵的灰墙青瓦蒙上金黄的颜色,像一面打磨粗糙的铜镜,变了形的人影四散了。

不知道董墨的马车是不是也散了去,梦迢懒得去想,自行乘了车马归家。

彩衣偷么旁观了一场戏,犯了半日的糊涂,这厢进屋,等不及梦迢换衣裳,先拽着她问:太太,为什么呀?费了一番功夫,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散了!咱们先前分明打算得好好的,叫姓董的救了您,接着郎情妾意,事情不就成了?

梦迢憋着劲哭了大半日,又狠挨了个耳刮,现下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她把耳朵歪着掏一掏,弹了一指甲,额心轻结,哎唷我的老天爷,你问题好多!先去瀹盅茶来我吃,我换身衣裳清静一会再说。

彩衣瘪着嘴旋裙到外间使唤小丫头,再旋进来时,梦迢业已换下了那身粗布棉衣,穿了素日常穿的锦绣裙衫。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照面,左边腮颊上果然还有个手印子,有些泛青,便不由抱怨,这些天煞的烂痞子,哪里找来的,下这样重的手!

老爷外头寻的。我说叫轻些打轻些打,您非叫假戏真做!这会又抱怨起来……

死丫头!再顶嘴?!梦迢陡地搦腰瞪彩衣一眼,彩衣撅起嘴犯委屈,她便犯了心软,软着腰挪到榻上坐,朝她温柔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里头的绿故。

彩衣跌荡着裙过去,坐在榻底下的脚板上,两手搭着梦迢的膝,把脸懵懂地支颐在上头。

梦迢抚猫儿似的抚着她笑,你不知道男人,像董墨那样的家世,有的是女人捧着他,那些干娇百艳甜丝丝的爱都要把他溺坏了,他什么样的爱没受过?这时候,恨反而比爱更深刻,恨能让他记住我。

彩衣仍旧半懵半懂,她又道:你信不信,他今日起就会好奇,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恨他;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偏偏撞到他面前去;为什么要他救我,又不开口求……

小丫头奉茶进来,她顿了顿,直望着人出去,收回眼向彩衣笑,面目被夕阳轻镶着柔软的光辉,真是个傻子要叫男人惦记你,要紧的不是你长得多美、性情多好。要紧的,你要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疑问,叫他总想在你身上找寻个答案。

这样讲究?彩衣听得直咂舌,我的老天爷,我还当女人要收服男人,长得好才是最要紧的呢。您这些手段,我恐怕一世也学不会了!

瞧你这出息。梦迢乜了她一眼,推了她一下,去,端果子来我吃。

轻罗绣帘扑着黄澄澄的颜色,彩衣在里头咯咯傻笑,孟玉恰在外头听见,也无声地笑着。

外间炕桌上招着一瓯梅子,孟玉衔颗在嘴里干坐在榻上匝摸,直等着主仆俩说完话,彩衣打帘子出来,他方进去。

梦迢正后仰着腰欹在窗台,把上半截身子探到窗户外头。听见脚步声,她瞥了一眼,依旧将眼仰回去,东边席还未散,你又过来做什么呀?

听见你回来了,我来瞧瞧你。孟玉走近了,手撑在她腰两边的窗台上,俯着腰看她的脸,上头浮着青白的指印。他忙摸了帕子去蹭一蹭,这几个不要命的,敢下这样重的手,把你打得这样!

西山上的太阳毛刺刺的模糊了边,刺得梦迢虚了眼,有些烂漫的笑着,可别怪他们,是我说做戏要往真了做,且放他们去吧。噯,你哪里寻的这些人,回头姓董的要是细查起来,可靠不可靠?

孟玉那双桃花眼狡黠地剪了剪,俯得更低去合她后仰的弧度,脸就悬在她的眼皮上,轻吐兰香,你放心,他们是我从无锡找来的,仍旧送他们回无锡。戏要做全嘛,你叫‘张银莲’,无锡人,父母在老家欠了钱,阖家躲债躲到了济南,那债主自然就是无锡人囖。

银莲?梦迢微抬起下颏剜他一眼,嗤嗤打趣:你别是吃银耳莲子汤时想的这名字吧?

孟玉很是张扬地挑挑眉峰,还真是叫你说中了。

梦迢嗔他一眼,笑意有些泛甜,那我的家人呢?

死了。你们阖家到了济南,父母先后病故,就留下你同妹子两个孤女,被债主苦苦追债。我还没问你,同姓董的搭上话了么?

不提还罢,经提起,梦迢便有些恼,这个姓董的也过于谨慎了些,济南又不是龙潭虎穴,吃不了他!我这么个美人哭得那样子撞到他面前,他连问也不问一句。亏得我机敏,当下也不说话。呵,他要做柳下惠,我还不使‘美人计’呢,叫他钻头觅缝琢磨去吧!

孟玉叫她逗乐了,开怀地笑了两声,捏着她的鼻尖转了转,大概他就是那样个行事作风。听说他在北京就有些不近人情,名声一向不大好,北京那些贵胄显赫的公子哥也不大与他来往。

提起梦迢的好奇心来,稍稍攒了眉,怎么个不大好法?我瞧着他,也不像是那起仗着家里头为非作歹的人呐。

不是为这个,是为他母亲。孟玉往案上倒了盅凉茶来,先就手喂到梦迢嘴边,落后自己呷了一口,接着道:

我也是听说,不知是不是讹传。他父亲是家里头庶出的二老爷,本就有些不受重。后头娶了他母亲,谁知他五六岁的年纪,母亲便与人私奔逃家,现如今还没找着人,闹了个满北京的笑话。

梦迢一霎来了兴致,两手将他脖子吊住,满目新奇,这倒蛮有趣,是跟谁跑了?

我哪里得知?孟玉环住她,见她喜欢听,不由多说了几句:横竖他父亲为着这桩事,一向不大好的身子骨更是作弄得病恹恹的,七八年前就病死了。他在外头人都笑话他,说他母亲是个荡.妇,他父亲是个王八,他指不定是个野种。因此他在北京场面上也不大混得开。

不知哪里戳中了梦迢的痒痒穴,她噗嗤一笑,泼口就道:大惊小怪,这就算荡妇了?可见那些人也没见过多大行市!

话音甫落,孟玉的笑在脸上僵了僵。梦迢后知后觉,也敛了笑,松开他,又将腰弯弯地仰回窗台上。

晚风微凉,拂进屋内,凉得四甃结了ー层冰似的,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地沉默着,生怕哪句话震碎那些冰,噼里啪啦砸下来,砸破他们之间努力维系的温和的平衡。

铜壶滴答、滴答,慢吞吞地漏了会,孟玉才寻到话扭转了谈锋,他此番到济南来,是任山东布政司参政,在北京还挂着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职。初来乍到,不好轻易同我们这些地方官为伍,自然各处防备着,也是人之常情。

梦迢旋即想到董墨那对墨翠似的眼珠子,在黑漆漆的湖底,透上来一点绿莹莹的光。

他像被关押在地牢百年的冤鬼,太久没人与他说过话,令他险些成了个哑巴。

这么一想,梦迢就有些原谅了董墨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的傲慢。然后想起他衣袂的触感,像是命运绳索,被她一把攥紧了,缠住了三个人。

孟玉见她发怔,歪着脸松快地笑了笑,我看他此刻姿态摆得这样高,不过是想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警醒,叫我们知难而退,少去巴结奉承他。

梦迢骤然直起身,一头磕在他额上,痛得嘶了声,捂着额角瞪他,唷,绝世清官?

他将她搂直了,拔下她的手,细窥她被磕红的额角,额头都磕红了,嘴还是这样不饶人。

他抬手替她的揉着,眼色与手皆存温柔,可既然到了地方上,终归少不得与我们这些地方官打交道。你等着瞧,不出半月,他必定要回个拜帖给我,这是官场礼数。只是我看这个人非我族类,只好面上以礼待他,底下不得不委屈你,留一招后手。

要换寻常门户的夫人,当是谨守妇德,相夫教子。可梦迢不甚在意,更留心的是他那只揉着她额头的手。

她同男人做戏太多,戏做得多了,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

她不敢让他的手伸进心上,只敢将他的手抓下来,把自己纤细的手塞进他的掌心,那咱们就等着他下拜帖,你在面上会他,我在底下去会他。

孟玉握着她的手,忽然露出些恶狠很的神态,亲了她一口,磨紧了牙关你怎的这样聪明呢,嗯?

呸、少奉承我!

某种程度上,两人超越了凡俗的夫妻,骨肉相连,共生共存,丑陋的相依为命。更如盟友知己,是灵魂与灵魂锁在各自身体里鸣咽的共鸣。

他们狼狈为奸,同恶相济。

辗眼七月,海棠谢却,梦迢暗里检点,上月中句预谋的那场邂逅,大约已如纷纷落英,在董墨心头埋成了一个迷的坟冢。

她自然就该往董墨眼跟前晃一晃,好给他的好奇心一个恰当的解惑时机。

说话这日就装黛妥帖了,使人打探了董墨行踪,巧打清雨园门前过。也巧在董墨正往布政司衙门递交了赴任的扎付,午响将将归家。

这厢骑在马上,因未正经到任,只穿着一件严谨克己的银灰色圆领袍,整个人像一片法度森严的禁地。

偏偏额上浮着一层细汗,嘴唇热得有些泛红,又仿佛这片庄严禁地里,囚着个不守节的叛徒。

一路行来,正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叵奈才下马,就瞧见对街上慢行着一位年轻妇人。穿戴实在寻常,却却掩不住那一张宝珠之辉的面容,像是打他重重疑团的心里蓦地浮现出来的一条线索。

便招手叫来小厮,暗结额心朝对街递了递下巴,你瞧那妇人,是不是上回马车前撞见那位?

小厮正牵马,闻言定眼一瞧,果不其然!笑得丢了缰绳,可不就是她!这不是好好活着么,亏得小的还想她是不是给追债的打死了,心里好些日子过不去!

董墨似笑非笑,心里意发觉得那是个骗子。转背要进门,刚踩上第二级石磴,又想起她那双怨恨难鸣的眼睛,真是好奇她到底骗他些什么?用何种手段?

他一面怀疑,一面止步转身昐咐,去问问她,倘或她得空,请她进园子里吃杯涼茶。

小厮先是惊了惊,落后朝对街跑过去,几步拦了那妇人。两个人说什么听不见,董墨只在这头望着,须臾那妇人也朝这头抬了眼,目光比上回还冷了几分,冰箭似的射穿游人,朝他直射过来。

董墨这园子叫清雨园,听说是远宋一位王爷在济南的别馆,沦落至今,景致依旧,人事已非。

梦迢跟着丫头遐暨至一座浅池,石造九曲桥那头是一间水榭,风送荷香,蝉碎浓阴,细细的喧闹中拥出一种别致的寂静。

她是个仔细人,装得个好模样,真没见过市面似的,一副被这富贵居所迷乱眼的神色。四下里探着目光,左边瞧了瞧右边,简直忙花了眼!

那丫头请她进了水榭,椅上请座,招呼了茶果,说话带着些京城口音,姑娘不要拘束,这里稍坐会,我们爷换了衣裳就来。

话音甫落,门口光影一晃,是董墨进来。这一会的功夫,他又換了身湘色蝉翼纱圆领袍,底下依旧是层白里子,打着银蝠团的圆补子

梦迢看出来了,这人好干净,心里恐怕也容不下沙子。她起身的动作缓得添几分弱柳之质,软腰软臂,刻意营造出惹人怜悯的态势。又在这种弱质里不肯顺从,干站着迎他进来,并不福身见礼。

董墨背着光踏进来,又迎着光落到榻上,对她的无礼似乎不见怪,目光带着一种和蔼笑意,又暗含着拒人干里的冷意。

他将袖口随意地朝下头椅上请了请,小姐请吃茶。原本非亲非故,又是男女有別,不该请小姐进家中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小姐,不得不唐突,倘或有损小姐名声,万望宽恕。

先前那遭邂逅太慌乱,梦迢没来得及看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一双沉在湖心的宝石一样的眼睛。

今番细瞧,才发现他的眉宇嘴唇都有种薄薄的凉意,像被围困在山谷里的秋风,回旋、回旋,低低地鸣咽着,吹不出去。

总之,他长得漂亮,梦迢见过太多男人,据她认为,男人本性里都有些相以,因此她更留意他们面目与气度上的不同。气度上,他比同龄男人的张扬轻浮,又多了月挂霜林寒坠的沉敛。

梦迢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这一点倒跟她娘是一脉相承。她娘自己钟爱美男子,反倒常耳提命面地教训她:色字当头一把刀,你可不要再吃我那些傻亏。

她业已上了孟玉一次当,吃一堑不免时时提着心,于是忙把一点色心抑住,拿出含怨的乔态来应对,老爷有哪样话只管问就是了,犯不着对我们这些的平民丫头假惺惺讲客气。

四面呼嗤呼嗤地漏着风,她站在猩红的花毯上,蓦地像万艳群芳里将败的一朵,有些别致的冷清摧颓。

董墨默了默,一手握着茶盅,一手将膝盖弹了弹,嘲弄地笑了声,不知是不是我多心,萍水相逢,仿佛董某已经欠了小姐一笔债似的,小姐说话像有些夹枪带棍的不客气。小姐用过午饭了不曾?

梦迢不搭腔,把腮空蠕了两下,半低着脸。董墨朝门下那丫头递了个眼色那丫头福身出去,他便抻直了腰,小姐芳名?

张银莲。

鄙名一个墨,字章平。随小姐称呼。

梦迢要装出怨恨他的样子,可受他如此礼待,再装,反倒很有些刁民难缠的架势,难免招人厌烦。

她不好再埋怨什么,只剔他一眼,复把脸低下去,董老爷真是客气。

董墨伸出舌尖把下唇抿一抿,饧着眼笑,我听出来了,你此刻再说这句话,并没有讽刺我的意思。

梦迢不由一笑,余光瞥见他惺忪的眼皮掩着一缕瞧好戏似的、不冷不淡的目光。

她倏然有丝心虚,忙敛了神态把脸別向门外那九曲桥。小桥曲曲折折,白石头被太阳照得晃人眼睛。她看得眼花了,又不好拉下脸转回来,只好背着人把眉眼挤了挤。

幸而董墨在背后招呼,小姐请坐,兀突突站在我跟前,像是朝我要债一般,慌得我不知要还小姐些什么才好。

梦迢又遭他讽一句,心里暗骂他八百句!趁势转回来,扶着椅子坐,你并不欠我哪样东西,犯不着还。

噢……原来我并不欠小姐的。董墨哼笑了两声,目光高高地射下来,隐隐戏谑,那小姐怎的瞧我那眼神,像是瞧个百年冤债?就为了你撞了我的车,根叫我搭救搭救你,我没理会?

绕来绕去,果然是为了撇清他自家的干系,满足他心里的好奇。

梦迢也无非是要借故引他来搭话,如今既然说上话了,她自然也就顺着梯子往下爬。

于是娇面稍垂,叹了声,是我那日急得有些昏了头,您认也不认得我,凭什么管那档子闲事?怎么都怨不到您头上去,您别放在心上才好。

这不讲理的人忽然识礼起来,反叫董墨有些措手不及。他转转手上的白釉盅,缓缓搁下去,那是些什么人,是为什么事为难小姐?倘或里头有什么冤屈,小姐说明,我或许能为小姐做个主。

他并非真心,只是一种调侃式的客套。可梦迢得装傻,先是缄默须臾,旋即泄出缕苦涩的笑意,怨他改作凄凄楚楚的自怨:

并没有哪样冤屈,欠人家的钱,就是到了阎罗殿,阎王爷也得判个该还的。只是父母过世,举目无亲,我与妹子靠替人家做针线帮补些散碎过日子,哪里还有闲钱还?还不上,人家自然就要人来抵。

闻言,董墨心里又提起疑来,这女人是诈人钱财的?他倒不缺钱,只是极其不喜欢受骗。

他刻意不去搭这个腔,梦迢只得也沉默着,两个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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