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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言情小说:为撮合夫君和他白月光(缠枝葡萄),古言,爱情战争,意识流开车浮想联翩

2025-03-29

《禁庭娇》

作者:灿摇

简介:

少帝登基,但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直久卧病榻。危吟眉作为皇后,生得妩媚妖娆,嫁给皇帝后,肚子久久没有动静。不久皇帝病逝,并未留下后嗣,人人都道,这皇位恐怕要落入摄政王手中——摄政王俊美无俦,人中龙凤。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睥睨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谁人不知,皇后与摄政王曾是青梅竹马?可当年危家看摄政王失势,当机立断,解除婚约,将危吟眉送入了宫中。以摄政王的手段,如何能让她苟延残喘活着?偏巧这时,宫中传出了消息——皇后怀了少帝的遗腹子。**那日,危吟眉一身素衣,给尸骨未寒的少帝守灵。摄政王亦现身,众人退避三舍跪拜。危吟眉从蒲团上盈盈起身,眉目低敛,柔柔唤了一声七叔,一双潮湿的秋水长眸里,满是慌张与胆怯。谢灼淡扫一眼,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周身强大的气场令人屏息。他面容无波,却在宫人说皇后娘娘想自请去皇陵,替少帝守陵三年时,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是夜,危吟眉辗转难眠,只觉一人慵懒坐在床榻边缘。她看着他,回想这段时间的耻辱,泪眼朦胧。  那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像一把柔情刀擦过她的耳畔。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你不清楚吗?少帝在时,尚且不能阻止我堂而皇之进入后宫,何况现在?你是不想与我纠缠,可逃去皇陵,就能躲得了我?尾音上挑,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暗情绪。**危吟眉曾在无数个日夜后悔过。当初摄政王回京,庆功宴上,少帝命她替摄政王斟酒。她就应该悄无声息喂他喝下那一杯毒酒。而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设定:1.青梅竹马、破镜重圆,he2.男女主本来有婚约,男主落势后,女主被家里人强行送入宫。3.狼心狗肺狗男人x娇弱不屈世家女。少帝不是好人,和女主婚姻有名无实。

精彩节选:

冬末十二月,夜色如泼墨,细雪翩飞。

危吟眉从太后宫殿中走出,浓云般的鬓发上珠玉碰撞,步摇在暗夜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见她出来,侍女立马过去,为皇后披上一件大红洒金的披风。

娘娘,太后入夜召您,说了何事?

侍女抬头,见危吟眉面上似笼罩一层清愁,话语担忧。

危吟眉道:陛下身子每况愈下,太后今夜急召我入殿,催我尽快为陛下诞下皇嗣。

诞下皇嗣。

侍女云娥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可前些日子,陛下才与娘娘了争执。

云娥说着不由想起之前,皇帝为了叶婕妤,责罚皇后娘娘一事。

叶婕妤入宫,短短一年便宠冠后宫,近来仪仗更加盛大,渐渐有与皇后平起平坐的势头。

三个月前,她在太液池泛舟,与皇后同舟而游,竟拉扯皇后一同坠下湖水,随后便传出其小孕流产的消息。

结果便是皇后禁足三月,被剥夺处理六宫的权利……

犹记得,事后云娥陪着皇后在冰冷昏暗的宫殿罚跪了三天三夜,未曾进一水一食,娘娘容止憔悴,求见陛下,殿门打开,等来的不是皇帝,而是御前伺候的公公,来宣读皇帝的旨意——

皇帝没有问话,没有传讯皇后,从头到尾没有听皇后一句话解释,便认定了她害叶婕妤小产的罪责。

他将娘娘禁足,剥夺她作为皇后的权利。

叶婕妤泪珠涟涟,哭诉皇后推她下水,宫人虽知晓娘娘性子一向温和,可毕竟天下没有哪个怀孕的母亲,会舍得拿自己的孩子陷害别人。那日泛舟又只有皇后和叶婕妤在一条船上。

有这样的前因在,除了皇后身边为数不多的侍从,又有谁会相信皇后的清白?

云娥内心焦急,外人不知道的是,皇帝身子孱弱,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一直久卧病榻,私下更有难以人道的隐疾。

也因这隐疾,后宫从未有妃嫔怀孕。

隐疾一事只有近前伺候、极少的几个人知晓。

而叶婕妤纰漏百出的谋划,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并默许了。

云娥细细一思,这背后的缘由,让人出一身冷汗。

如今宫廷内外已有不少风声传出,说只怕不久,皇帝便会废后。

大雪漫漫,雪粒纷纷落入女郎的发间,化成了晶莹的雪珠。

云娥望着身边女郎秾丽的侧颜,想起近来宫人对她的议论纷纭,心中半是气愤,半是委屈。

娘娘一出禁足,太后便唤您来宫里说话,想来太后是站在娘娘这一边的。

危吟眉却摇摇头:并非,太后对我已经没有了耐心。

云娥手一紧,扶住危吟眉,问:太后与娘娘说了什么?

危吟眉眼里光亮暗淡了一刻。

今夜姨母召见她,话语透着不耐,给她下最后的通牒,道若是她再无法怀上龙嗣,那么她也帮不了她了。

入宫并非她所愿,她被家族强送进宫中。与少帝的大婚之日,他从病榻上强撑着爬起来,与她走完了全部的礼节,也答应过太后说会好好待她。

可他并未做到。

危吟眉闭了下眼睛,这禁足的三个月,足够她去反思过往,认清一些事。

也是庆幸,她与皇帝是被强凑到一起的,感情一直平平淡淡。

她未陷入过与帝王的情爱,不会为皇帝移情别恋而酸涩失落。

可当家族逐渐衰落,自己的尊严也被作为丈夫的人践踏,再温顺之人周身也会生出倒刺。

危吟眉绣缠枝花纹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反而冷静了下来。

女郎的容貌极其的妩媚妖娆,低眉敛目,浓长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道浓郁的阴影。她安静明净,那样明艳的容颜,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攻击性。

她收起一切情绪,手提着裙裾,足尖轻踩细雪,仔细脚下的路。

正走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

危吟眉透过密密匝匝的雪花,看到了一宦官的身影。

御前伺候的大宦官带了一层笑意,殷勤地上前来,道:娘娘,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危吟眉立在雪地里,身形动都没动一下,倒是一旁的云娥问道:安公公,陛下找娘娘有何事?

安公公笑而不语,目中带着揶揄。犹记得,那日正是由安公公来给皇帝传禁足的旨意,那时他有多阴阳怪调,今夜就有多献媚。

云娥再三追问下,安公公才不卖关子了,道:娘娘,陛下唤您去侍寝。

危吟眉微微诧异:侍寝?

安公公道:是嘞,陛下还给娘娘准备了轿撵。

不远处,几个宦官将雕漆风的轿撵放下,身影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灯笼烛光中。

然而半晌,安公公也没等到危吟眉动身。

他弯下腰,又催促一句:皇后娘娘,陛下召您。

安公公知晓皇后因为此前的事,心中一直存着芥蒂,便道:奴婢来之前,见陛下龙颜愉悦,想来是和娘娘重修旧好。再说,危家的事,陛下也想与娘娘谈谈。

在搬出危家后,一直立在风雪中的危吟眉终于动容,迈开了步子。

安公公满面笑容,搀扶皇后,谄媚不已。

他转头扫了一圈侍从,道:走吧。

未央宫,天子寝殿。

危吟眉步入殿中,并未让宦官通报,她挑开纱幔,准备入内时,却听里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她的手顿住——

陛下,您真的派人去召皇后来了?

这个声音,危吟眉自然熟悉无比,那日叶婕妤执意邀她一起同舟而游,也是这样娇滴滴地唤她皇后娘娘。

危吟眉慢慢抬起眼,金线绣繁复日月星辰纹路的月白色纱幔后,两道身影.影影绰绰透出,一坐一立。站着的女子身姿窈窕,坐着的男子身形清瘦,容止优雅。

叶婕妤的声音传出来:陛下不是答应臣妾不见皇后的吗?为何还要召她前来?

男子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傍晚入夜时分,洛阳城外传来的消息,说摄政王归京了。

摄政王?那与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

叶婕妤的声音落了下去,仿佛触及到不可说之事。

是,朕的七叔回来了,你也知危吟眉与七叔的昔日情人,当年若非七叔失势,危吟眉也不可能抛弃和七叔的婚约,转而嫁给朕。

帐幔之后的危吟眉,眼睫颤了一颤,收回了手,继续听下去。

七叔被皇祖父流放到北地,此事有朕父皇的推波助澜的手笔在。祖父、父皇先后崩逝后,皇位落到了朕的身上,如今七叔在北地起势,手握重兵,威胁朝纲,还与朕要了摄政之权,你说他归京了,会让朕好好地坐在这皇位上吗?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叶婕妤试探性地问道:那陛下唤娘娘来……

皇帝回道:朕打算让皇后去刺探摄政王的口风。

叶婕妤似是极为震惊:让皇后去见摄政王?可摄政王不是好相与之人。

男子缓缓抬起手臂,将茶盏送到自己面前,幽幽开口道:是,七叔冷性冷情,最是薄情。

危吟眉握着帐幔的手收紧,却觉男子回过头,那道视线灼热,仿佛要洞穿帘帐。

随后她身边一道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您怎立在这里不进去?

这声一出,殿内立刻安静了下去。

危吟眉心砰砰乱跳了几下,看了身边的安公公一眼,素手挑起帐子,款款步入殿中,身上佩戴的珠玉璎钿摇晃。

帘幕轻晃,一道倩丽窈窕的身影从后绕出。

危吟眉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长案之后的男子回首,视线落在她身上。他未发一言,就这样让她立着,僵硬地屈膝行礼。

皇后自被禁足起,有三个月不曾露面了吧。

男子声线沙哑,掩不住的虚弱,犹如沙砾磨过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危吟眉俯下眼,余光只瞥见帝王衣袍的一角,轻声道:是。

帝王身子微倾,身上的气息幽幽拂来,是一种苦涩的草药味。

在椒房殿的日子,可曾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

臣妾未曾忏悔,不知何罪之有。

她依旧盈盈作礼,自是一股柔顺婉柔的姿态,仿佛不曾忤逆圣意,然而口中吐出的话,却昭示了对皇帝责罚的不满。

皇后娘娘……叶婕妤的声音从一旁插进来。

可还没说话,就被皇帝给打断,先下去,朕有一些话单独与皇后说。

叶婕妤一愣,讪讪然做了个礼,慢慢退出去。

待人走后,谢启开口:平身吧,到朕身边来,朕有些话与你说。

危吟眉轻眨了眨眼,直起腰,走过去。

近些日子来,你受到了不少委屈与污蔑,此事朕都知道,可以为你做主。

危吟眉垂覆的眼睫,终是缓缓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子秀丽的面容。

少帝生得极其白皙,面容秀致,是天生的一副好皮囊。

他白皙瘦削的手伸出,搭上危吟眉的肩,道:你在禁足的日子里,外面发生了很多事,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病重一事吧?

臣妾的母亲?

是,岳母身子一向不好,近来病情又加重了,朕一听说此事,便差了太医去了危家探望,眼下病况算是稳住了。

在这话说完后,谢启静静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她的回应。

危吟眉知道皇帝在等什么,躬身在他面前的水磨砖地上跪下,裙摆若盛放的昙花绽放铺在身后。

她头轻轻触地,长袖拢起若水流,臣妾谢陛下。

谢启颔首:只不过岳母的病还需要参汤补药日日吊着,其中有一味药,名叫祁山的虫草,珍贵罕见,太医说,此药不能断。

他意有所指:皇后说,朕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朕?

危吟眉听出皇帝有话在等着自己,顺势问道:陛下想要臣妾做什么?

面前伸出一只男子的手,挑起了危吟眉的下巴,令她和他对视。

他的手触上她的面颊,眸色深沉:朕的皇后,生得何其的貌美,朕初见时惊鸿一面,便对皇后倾心,只不过每每想到你是七叔的女人,朕便始终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他说得极其缓慢,冰冷指尖沿着危吟眉的下巴轻挑,让女郎的眼睫不住地颤抖。

谢启压低身子,靠过来,轻声道了一句。

七叔回来了,去见见他吗?

危吟眉的神色有一刻恍惚,呢喃道:摄政王?

谢启点头:是啊,你旧日的情人,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他回来你应当极其高兴。

谢启仿佛是在说着玩笑一般:你去找摄政王,和他说话,叙叙旧。

他观察着危吟眉的神色,连她眉目间细小的变化都不放过。

去探探他对你是不是还有旧情,去勾引摄政王,帮朕套出一些事。

寥寥的几句话,不多,却足以在危吟眉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勾引二字一出,危吟眉当即摇头,鬓边的金步摇晃,上面镶嵌的红色宝石飞溅打在脸上,生生打出了一道红痕。

她唤他陛下,澄澈发红的眼底,似乎要涌出血色。

可她的声线软绵,袅袅柔柔,哪怕与人对峙起来,也没有一点气势。

她这种嗓音放在那些娇俏可人的女郎身上没有不妥,但放在一国皇后的身上,便哪都显得不够端庄。

谢启收敛了笑意,冷冰冰地盯着她的脸颊。

摄政王的事,皇后还不知晓吗?他被流放到北地,短短四年,便重新起势,如今东山再起,一路南下,攻占藩王的城池。

朕派了人去招安他,那人是朕的五叔,他的兄长,可他竟直接将人斩杀,将头颅送回到了朕的龙案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昭示着他的不臣之心,你说他回来,会如何待朕?

说到激动处,谢启自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咳嗽,胸腔剧烈地震动。

他压下咳嗽声,道:所以朕想让你先去见见摄政王,刺探他的态度。毕竟你是他旧日的情人,你去和他交涉,说不定他对你独独不同,另有恻隐之心呢?

危吟眉身子往后,远离谢启。

谢启却一把将人拖拽到身前,女郎身子若无骨般俯在他膝盖之上,长发如流瀑垂在腰际。

谢启面色覆满寒霜:朕知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心中害怕七叔,没事,一切都有朕在你背后为你撑腰。

危吟眉迎着他冰寒的目光,再次摇头:陛下所说,非君王该出之言。

谢启皱眉:从你踏入宫门、嫁给朕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朕的人。朕是你的君,是你的夫,朕让你去勾引摄政王,你就该去勾引。

他顿了顿:朕想,皇后不会忍心看自己母亲病逝吧?

他看着危吟眉在听到这话后,身子颤抖起来,声如泣血一般:陛下要拿臣妾母亲的性命,来威胁臣妾?

谢启沉默不语。

她生得妖娆,妩媚多情,是柔媚貌美之姿。

她的声音永远是这般柔弱,连与他争执时都是软绵绵的,犹如在勾引人,这样的女人注定要依靠别人而活。

危吟眉声线颤抖:臣妾自嫁给陛下后,一直敬重陛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危吟眉浑身血液如倒流,推开他的手,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陛下这话,臣妾就当没有听过。

谢启顺势松开她,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

一时接受不了也无事,过几天皇后自然会想通了。

危吟眉起身,鬓边的碎发垂落,勾勒出一张娇媚的面容,转身时衣裙荡开层层的褶花。

谢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慢慢敛起笑容。

人走后,身侧响起动静,一道影子从屏风后绕出。

叶婕妤出来,望着危吟眉离去的方向,扭头看向谢启问道:摄政王会留下皇后娘娘吗?

谢启默不作声,将茶盏送到唇边。

叶婕妤走到谢启身侧:谁都知晓,当年皇后背叛了摄政王。摄政王前脚被流放,皇后娘娘后脚便入了宫。有这层渊源在,娘娘心里是怕没这个胆量去的。

一片静默声中,少帝幽幽道了句:她的母亲弟弟都在朕手上,她会想通的。

谢启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外面。

雪花翩飞,泼墨般的黑夜,仿佛没有尽头。

巍峨的皇城矗立风雪之中,皇宫外——

燕王府。

宫里派遣来的宦官,穿行在王府的游廊上。

宦官到了内院,朝侍卫道:宫里派奴婢来给摄政王送信的。

侍卫接过那信,低头看了一眼,便挥手让宦官离去,转身入了室内。

屋内静悄悄的,萧瑟冷风从门外呼啸灌了进来。

黑暗处坐着一个男子,那人久久未动,皎洁的雪夜月光笼罩在他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清辉,是雪一般清亮的光。

月色下,他的身影被拉长,孤高如鹤影。

侍卫足踩在地板上,殿下,少帝给您送了一封信,说在宫中特地备下了宫宴,邀您明日入宫,为您接风洗尘。

说话时,一只紫色的帕子忽然从信中滑下,随着风轻轻飘落掉落在男子衣袍边。

暗夜里,浮动升起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幽幽萦绕缠上男人的衣袍。

是一股女人香。

他还在信里送来了一只帕子。

侍卫顿了顿,低头将帕子捡起,接着半晌的静默后,诧异道——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少帝在这个时候送一个女人的帕子来,这背后的意图不得不引人深思。

黑暗之中,一直打坐静默的男子,缓缓睁开了昳丽的长眸。

扇门向两侧打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男人身上。

跪在摄政王身后的侍卫,轻轻屏住呼吸:殿下,少帝为您举办了宫宴,您明晚去吗?

身前人迟迟没有出声。

男人身量颀长,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年轻的摄政王殿下,年二十有三,这些年经历起起伏伏,被岁月历练,气质沉淀,养成一身凌冽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侍卫微微抬起眼,这个角度,只看见摄政王搁在玄色衣袍上的手,苍白且冷沉。

他的衣着以雪松熏香,气息清冽冷肃,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此刻面色淡然,姿态优雅,目视庭院中纷纷飘落的兰雪。

侍卫低下头:依臣之见,殿下才回洛阳,应该稍作休息。京城一切未稳,少帝前次招安未能成功,此时举办宫宴,恐有事端。殿下不若休整一二日,待人马整齐了,再入宫去?

摄政王并未回应,屋舍内安静至极,针落可闻。

侍卫身子僵硬紧绷,低下头看着面前那只紫色手绢,上面清晰绣着吟眉二字。

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话还没说完,却见摄政王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从他衣袍间飘出。

而在他身侧地板上,放置着一柄雪亮长剑,上面浸满了殷红鲜血。

外头传来的动静,侍卫抬起头,瞳孔一缩。

庭院荒芜的假山旁,竟瘫软匍匐着一个男人。

他身子在剧烈地抽搐,若釜中被油烹水深火热的鱼儿做最后的挣扎,喉颈有一道血口,源源不断的血从喉中涌出,在地面上慢慢浸开来。

殿下……我乃您旧臣,今夜来府上,是真心投靠殿下,殿下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嘶哑着声音,大口喘息,呼吸粗重,说话声渐渐嘶哑,到底很快没了生气。

侍卫看着这一幕,简直头皮发麻,今夜摄政王一归京,便有人闻风而动,来王府求见殿下,也不知他和摄政王说了何话,招来了杀身之祸。

侍卫正要问尸体如何处置,便听摄政王开口——

是我旧部,将尸首处理了,送回到宫中。

侍卫终于想起院子中人谁了,面色一变,连忙回道:当初殿下离京,此人背主求荣,如今又来攀附旧情,是背恩负义之辈。殿下不需要这样的旧部,当杀!

摄政王对此不置可否,起身走到铜架前,将双手浸到金盆中,以水清洗指缝间的血污。

侍卫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又低头拾起地板上的手绢,继续之前的话: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帕子……

头顶人睥睨了他一眼。

那视线俯视下来,犹如带了千斤的力量,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蚂蚁,让他霎时意识到说错了话。

屋内安静得仿佛空气凝滞,滴滴答答更漏声,如针锥刺激着人的神经。

侍卫大气不敢喘一下,脊背都向下塌陷三寸。

摄政王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清洗手上血污。

去告诉少帝,明日宫宴,本王会如期赴约。

侍卫毕恭毕敬,俯首称是。

等摄政王抬手终于让他离去,侍卫背后已是满身冷汗,犹如经历极刑一遭。

出了屋子,他仍心有余悸,低头看着手中的丝绢,后悔自作聪明,怎么非要在摄政王面前反复提起皇后娘娘?

摄政王并非眷恋旧情之人,既已归京,昔日人与物,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怜惜之情。

背恩弃义之人是,背主之人是,皇后娘娘也是。

摄政王一向喜洁,见到这旧情人的帕子,怕是要嫌脏的。

至于自己,惹了摄政王不悦,是不能再近前侍候了。

侍卫拧眉走下台阶,随意一扔,手中帕子随着冷风在空中飘飞,掉落到门边的火盆里。

炭炉里明灭的火苗,随风涌动,瞬间蚕食了丝绸手绢。

天色寂寥,大雪席卷着洛阳皇城。

巍峨皇宫矗立在暴雪之中,椒房殿,烛光渐渐黯淡下去。

外面雪花飘飞,风声呼啸,危吟眉梦里也是大雪纷纷,让她恍惚间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世界。

她又梦到了和谢灼的初见。

十岁那年,危吟眉的父亲殒命沙场,母亲带着她与弟弟辗转波折,投奔了京城娘家,裴家。

对于出嫁新寡的女儿,裴家自然没有不收留的道理。但寄人篱下的日子,母子三人受尽了冷遇。

谢灼与她则是天壤之别,他是皇帝老年得来的麟儿,自幼被养于天子膝下,圣宠不断。其母崔氏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出自名门,阖族上下位列公卿。

这样的谢灼,是天之骄子长大,长安城最耀眼的存在,皇孙贵族皆为之众星拱月。

危吟眉记得初遇的那日是花灯节,长安城游人如织,灯火辉煌。

她与家中表姊妹兄弟沿着江畔游玩,一群少年人奔马而走,风流笑闹间经过身边,将她撞倒在地,弄碎了她的花灯。

贵族公子见状不好,纷纷下马道歉。

危吟眉被搀扶着站起,见众人让开一条路,一少年策马缓缓行来,笑着问道:要不要紧?

他替友人道歉,随手便拽下身侧宝剑上面的剑穗,递到她手里。

剑穗坠宝石美玉,闪着曜亮的光泽。

他面如美玉,目似朗星,声音若温柔晚风拂来,四周流丽的灯火在他面前,都仿佛失去了光彩,一下黯然失色。

危吟眉知道那剑穗的名贵,不敢随意接受,刚要还给少年,身侧人已拉着她跪下,朝那马上人行礼。

周围人唤他七殿下,这个名号如雷贯耳。

她还没回神,一阵风从面前掠过,郎君已经打马离去。

留她愣愣定在原地,握着那剑穗,不知所措,心跳如鼓。

二人再次见面,便是在隔日。

裴家设宴,谢灼受邀前来,与郎君们谈笑风生,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自然都有一群王孙贵族相伴。

那日隔着渺渺的人群,他却一眼和角落里孤零零的危吟眉撞上了视线。

她没想到,少年是独独来找她的。

谢灼屏退了所有的郎君,与她走在结冰的池水畔,浅笑问道:昨日有没有受伤?

危吟眉性格软绵,没和外男这样说过话,局促羞涩,一眼不眨道:没有。

他人是真的极好,来就是为了向她赔礼,送了一盏新的琉璃灯给她。

那日天下着细雪,琉璃莲花灯折射出清透的光,如同潋滟的雪色,他眼中也映着细碎的雪光。

明明不是春天,她却被春风吹得心摇动。

走到了她的居所,他像是诧异于他们母子三人居然挤在这样一个狭小的院子里。

少年听说了她处境艰难,便将身上佩戴的美玉、华琼,匕首都解下来,一一塞到她手里,非要她收下。

他低头看到她身上破损的袖摆,还愣了一刻。

危吟眉觉得难堪,脸红一片,大概他这样的郎君,锦绣堆里长大,未曾见过有她这般寒酸落魄的世家小姐。

谢灼没有冷眼待她,微微一笑:明日让人给你送点漂亮衣裳来。

其实那日他给她送的礼物,不只是一盏莲花琉璃灯。

他来裴家的路上见着了一只小猫,奄奄一息,他见着可怜想救便救了,拿来送给她,还道以后会常来看她。

危吟眉曾想过,谢灼与自己的牵扯,到底始于什么?

他是天子骄子,被宠着长大,心地善良,赤忱纯粹。大概他对她的感情,和路边捡到的那只奄奄一息可怜的猫儿,并没有什么不同,想救便救了。

他与她认识了五年,他带她打马游街,教她诗词歌赋,看闲云飞花,赏冬日烟火,对她就如同他时常逗弄怀中那只猫儿一样有耐心。

洛阳城中最出色的少年郎,身边无一旁的世族小姐,独独带着她。

伯父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已经变得极其恭敬。

危吟眉及笄之后,他的友人时常起哄。

他说想要娶她,也是在一个雪日。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他和她坐在门槛上,看兰雪从天空飘洒。

他勾了下唇道:外面人说你和我日日待在一起,我定是要纳你为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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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吟眉帮他系剑穗的手,一下顿住,抬起眼看着他。

他似漫不经心道:我也觉得我可以娶你。

少年眉眼灿然,一笑如惊鸿掠影,在她心上荡漾开层层涟漪。

危吟眉心忽就砰砰跳得厉害,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犹犹豫豫,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想要娶我?

他也不回答,就逗弄怀里的猫卖着关子,眼睫上沾着雪,眸中笑意潋滟如水流动。

她扯他袖口,羞涩又腼腆:你说啊。

到最后她满面通红,他才不笑了。

他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没什么勃勃野心,虽然从小被捧着长大,但上面有好几个哥哥,皇位大抵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所以他对危吟眉说:娶你正好。

她的父亲曾是四品副将,早早殒命沙场。娶一个家世不高不低的贵族女郎,对他来说最好。

我与母妃坦白了想法,她并不拘束我。

谈到母妃时,少年眉眼弯弯,脸上流露出许多温柔。

危吟眉涨红了脸,低头也不说什么,手脚笨拙得要命,慌乱帮他去系剑穗,心中涌起如潮水般的甜蜜。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拜堂成亲,两不相疑,和天底下所有结发夫妻并没有不同。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些对未来的遐想,会一夜之间化成了烟云。

也是那个冬日,谢灼的母族被指通敌叛国。

当夜,谢灼的母妃畏罪自尽,吊死于宫中,紧接着,更多证据扯出,崔家通敌的罪名确凿,崔家阖族儿郎流放,谢灼也被押送去往藩地。

可与其说是去藩地,不如说是圈禁。若没有天子的旨意,大概此生都不能归京。

他本该是那样坐于云端的人物,风流无拘,如今却因母族,被天子放逐。

谢灼离开了四年,她从皇太孙妃,先后成了太子妃,如今又成了中宫皇后。

姨母裴氏,想从娘家裴家挑选出一个女郎入宫做儿媳,选中危吟眉,就是看中她父亲去世得早、好拿捏。

而谢启疾病缠身,太医曾言活不过弱冠,裴家怎愿自家女儿嫁入宫去守活寡?

舅父舅母反复劝她入宫,更拿对她们母子三人的恩情要挟。

不管她愿不愿意,入宫已成了事实。

少时谢灼不断入她的梦,是她少女怀春的如意郎君,可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

从她听说谢灼在西北起势,屠异族、诛乱党、斩判臣,到三个月前,他发信一封来长安,和少帝要了摄政之权,成了摄政王,他终于变成了她的梦魇。

他夜夜入她的梦,成了她的心病,纠缠着她的心,让她绞痛无比,心快要碎裂开。

危吟眉从梦中醒来,额头上缀满细细的汗珠。

一只手伸出拨开纱幔,光亮泄了进来。

娘娘,您醒了?

危吟眉檀口微张,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这里是椒房殿,不是未央宫。

就在她的梦里,谢灼归京成了摄政王,将少帝废黜,自立为帝,更将作为皇后的她囚禁在未央宫里,肆意凌辱。

梦里他那样的绝情,那样冷漠,对她不冷不热,却又对她肆意妄为,翻来覆去将她折辱,好像他们过往感情都不曾存在过。

危吟眉心口跳得厉害,待清醒后又觉梦境荒谬,谢灼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还会低下头再来找她纠缠不清?

她鬓发散乱,倒在枕头之上,心口仍在悸动。

侍女云娥拿出帕子替她擦汗:娘娘从昨夜回来,就受凉发了热,一直睡到现在,奴婢不敢擅自唤娘娘起身。

云娥话语一落,转身对着身侧人行礼:陛下,娘娘醒了。

危吟眉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榻边还立着一个人,谢启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皇后醒了?谢启示意她免礼,撩袍慢慢坐下。

他看着床榻上的人,她光是衣裳不整的卧在那里便有一种脆弱的凌乱之美,那潮湿沾在两鬓的碎发,那嫣红显得几多病态的樱唇,那沾了薄薄汗珠随着喉咙哽动而微微起伏的雪白锁骨,都让她看上去如同琉璃般易碎,一触就要碎开来。

他的妻子实在貌美,又一向不争不抢,乖巧温顺,纵使谢启对她无多少感情,都忍不住心软半刻。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摄政王?

谢启温和一笑:既然醒了,就起来梳妆吧,外面天快黑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有宫宴。

宫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宫宴事宜,危吟眉并未多想,在侍女搀扶下起身,坐到梳妆镜前,抬起头来,通过铜镜观察身后人。

四目相对,少帝目光熠熠,轻轻一笑。

危吟眉挂耳珰的手垂落下来,心里隐隐浮起一层不安——

少帝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她的椒房殿,今日不仅一反常态,态度还这样和煦。想起昨夜他说的一番话,危吟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待最后一根簪子插入云鬓之中,危吟眉提着裙裾起身,少帝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递过来。

见她无动于衷,谢启便主动握住了她的一只柔荑,带着她往外走去。

随行的宫人亦步亦趋,跟在帝后二人身后。

危吟眉被握住的掌心不自觉地收紧,走在长廊上,却听身边人开口:等会宫宴,皇后知晓都有什么人参加吗?

她尚未回答之际,谢启已转过头来,唇角笑意深沉:皇后,你该见见你的旧情人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狠狠落在耳边。

危吟眉面色霎时一白,步伐顿住。

谢启见她面如金纸,声音带了几分笑:怎么皇后,你不想见摄政王吗?

朕可是听到你在梦里唤他的名字了。

皇帝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含玄机,逼着危吟眉必须谨慎回答。

从听到旧情人三个字,危吟眉喉咙便一阵发紧,冷汗从后颈一路滑下落入衣裙里,敏锐地捕捉到少帝在意什么。

危吟眉后退一步,双袖拢起行礼:臣妾从昨夜回椒房殿,便卧病在床,不知今日宫中有宴,更不知摄政王与边关将士会出席,骤然从陛下口中得知此事,难免心中诧异。

至于梦里唤摄政王的名字,也是臣妾一时梦魇,神志混沌。在臣妾的梦里除了摄政王,还有陛下您。

她不单单提摄政王,更提了皇帝和其他边关将士,将避嫌的心思摆到明面上。

少帝听了却付之沉默。

她扬起面庞,那张白皙如清瓷的面颊上神色沉静,毫无慌乱,与少帝目光相接,仿佛她无甚心虚,话语也不假。

少帝打量她许久,忽然轻笑一声:皇后何须与摄政王这样避嫌?

危吟眉道:臣妾是皇后。

谢启又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她是皇后,又怎么能被他送去勾引摄政王?

少帝伸手轻揽住她的肩膀,与她一同往前走:朕并非狠心之人,会舍得让自己的妻子去以色侍人。但成大事不顾细谨,有时候必须做出些牺牲。

他低下头看向妻子,她那沾着雪雾的浓长眼睫,簌簌颤抖了几下,更托出她情态楚楚。

皇后,只要你答应朕昨夜的要求,朕便信你待朕的真心,待事成之后,朕给你皇后应有的尊贵,与你重修琴瑟夫妻之好,如何?

少帝说话语气温和,似循循善诱般。

危吟眉眸中波光晃动:重修旧好?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话没有说完。若自己不答应,那么只会得到与他承诺截然相反的下场。

她张口欲言,谢启压下声音:不必急着回绝,今晚你有一整个酒宴可以考虑。

危吟眉转过头去,双目渺渺望着廊下的飞雪。

这无声的抗拒,令谢启眉头皱起。但他不打扰她的考量,转头双目正视前方路。

必要的时候,谢启会逼她一把,他总有办法让她答应。

今晚宫宴她便会明白这个道理。

二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远处宾客们鱼贯走入大殿,喧闹声陆陆续续飘来。

谢启道:走吧,皇后,摄政王在里面等你呢。

危吟眉抬起头,望向那风雪之中矗立的宫殿。

四周宫人簇拥着危吟眉前行,这进退维谷的局面,已经不容她后退一步。

大殿金碧辉煌,烛杖耀目,殿中一顶香炉袅袅吐出青色的烟气。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编钟声,帝后二人现身。

少帝谢启着冕服,皇后一身明丽罗裙,站在一起,端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只是不知为何,帝后之间始终相隔一臂距离,如此疏离的模样让人不免想到前些日子,少帝为了叶婕妤小产责罚禁足皇后一事。

众人心中明镜似的:少帝对皇后的怨气怕是还没有消去。

待这二人坐于上首,少帝示意众人平身,发现下方左手边空了一众位子。

宦官在一侧回道:陛下,摄政王尚未前来。

从来这宫中设宴,只有众人等皇帝的份、没有皇帝等人的道理。

少帝听闻后,倒并未动怒,只微微一笑:那便等七叔来再开宴吧。这大雪天道路湿滑,策马极其困难,七叔一时在路上耽搁了也有可能。

少帝平易近人,眉间含笑。众人只觉如沐春风,纷纷应是。

皇帝不拘着众人,大殿下方便响起交谈声来。

等摄政王前来的期间,嫔妃之中叶婕妤款款现身,走到帝王案前行礼问安。

此前皇后被禁足的三个月,后宫中大小宫宴,皆是叶婕妤陪伴在少帝左右出席,一时风头已盖过皇后。

今日,叶婕妤走到皇后身侧,眉目展笑行礼,一边让宫人去天子身侧再摆一张玉几,要与皇后一左一右平起而坐,陪伴君王身侧。

隔得太远,众宾也不知少帝说了什么,只见少帝眉心微皱,摆手制止。

叶婕妤身形一顿,开口又道了几句,皆被少帝制止,顿时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提着裙裾,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叶婕妤一身湖绿色华服,坐在群妃之首,放在膝盖上手握紧了裙裾。

婕妤娘娘,陛下和您说了什么?

身边宫妃倾身,轻声询问叶婕妤。

叶婕妤道:能说什么?自然是陛下不许本宫坐在皇后身侧,还斥责了本宫几句不懂尊卑。

宫妃愣了一愣,连忙道:娘娘不必介怀,阖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是最疼爱您的。

那宫妃看了一眼斜对面空位,压低声音:臣妾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善待皇后,但摄政王归京,皇后娘娘尊贵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叶婕妤轻呼出一口气。

别人不知道皇帝为何对皇后的态度转变,她可是一清二楚皇帝的谋划。

不过她还是没料到,谢启竟然为了皇后当众下自己的面子。

叶婕妤心里闷着一股气,同时又生出一丝同情。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会愿意被自己的夫君转手送于他人?

皇帝是要让皇后去勾引摄政王,可摄政王未必会怜惜皇后。若是不怜惜,那危吟眉便失去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自然会被丢弃如敝屐。

叶婕妤抬头看上方,见皇后端庄坐在那里,身披华裳,双耳挂璀璨珰珠,唇角笑涡浅浅,

今夜宫里灯火辉煌,映亮她的面容,使得她看上去更加玉貌绮丽,不可方物。

这副模样,好似全然未受禁足和摄政王归京一事的影响。

叶婕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皇后想通了?

四周传来宫妃们低低的交谈声,议论着摄政王容貌如何:咱们圣上已是清俊,听说摄政王更是容貌不凡,卓拔不群。

娘娘,你可曾见过摄政王?

四年前叶婕妤还没入京城,自然未曾见过摄政王,听她们议论,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摄政王真如你们所说不凡,那他与皇后可般配?

宫妃们面色一变,哪里敢接这话?

正聊着,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宫人尖细的嗓音传来:摄政王到——

殿内为之一静,目光齐齐投向殿门口。

摄政王到——

摄政王入见——

这声音如潮水般散开,一重一重。

殿外朔风吹进来,吹得帐幔翩飞。

众人翘首以盼,只听到殿外一阵阵马蹄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动大得骇人,透着霜刀般诡谲的力量。

殿口黑漆漆一片,影影憧憧出现几道人影,脚步声逐渐近了。

哗啦一声,一男子大步迈进殿中。

为首之人面容俊朗,身量高大,鹰隼般的目光扫视一圈,视线所及,殿中人无不低头行礼,莫敢与之对视。

他单单立在那里,便是气场逼人。

屋内安静极了,北风呼啸着,屋内烛光一时暗一时明亮。一股说不上来的无形的威严从大殿上方压下来。

危吟眉喉咙发紧,视线从此人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深邃压抑的夜幕。

进来的人不是谢灼。

他身后的才是。

就在为首之人的气场震慑住众人时,此人却侧开一步,朝身后人抱拳作礼。

摄政王。

一句话,三个字,掷地有声。

雕梨花的殿门朝两侧拉开得更大,那轻轻的嘎吱的声音,在这夜里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浓密的雪花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屋外朦朦胧胧的灯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男人迈开步伐,一步步走近,身影朗朗昭昭,玄色黑狐毛披风压身,如松般挺拔威严。当他跨入门槛,殿内人甚至能听到他身上玉佩华琼碰撞发出琅琅之声。

那一双漆黑幽暗的眼底,仿佛能吞噬人心,昳丽的长眸淡淡抬起,便与最上方的危吟眉目光遥遥碰撞上。

谢灼走进来,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尖上,四目相对不过一刻,却漫长得仿佛度过一年。

北风吹打,风雪肆虐,落在他身上。

四年未见,风霜如刀洗去了男子身上肆意张扬,余下一派冷沉凌冽。

男子长眉入鬓,挺鼻薄唇,薄薄的雪雾飞舞在他周身,脚步沉稳,若踏着一条尸海血路走来。

气场如剑气催,让人想要三叩九拜。

偌大的宫殿,闹腾的宾客,在这一刻全都陷入了寂静。

危吟眉指甲深深掐入了掌中,有鲜血沿着指甲滴落。

她面前景象变得模模糊糊,只觉四周跳动的灯火,那殿柱上雕刻的狰狞兽首,都朝她怒目而瞪,仿佛下一瞬就会扑出啮咬她的脖颈。

在她恍惚之际,宫人禀报声响彻整个大殿,回荡不绝。

摄政王谢灼归京,觐见帝王——

危吟眉基本的礼节都维持不了,低下头,目光慌乱无比,望着膝上裙摆,脑中昏昏涨涨。

哪怕只视线交错了一刻,她也知道谢灼看到了她。

如此重大的场合,自然不能出一点错,她只能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少帝大步走下台阶,迎接摄政王:七叔来了,快快入座。

摄政王走入宴席,随行的将领们也相继落座,秩序井然,没发出一点响动。

所有人目光都追随着摄政王、又瞥向皇后。

众宾只见摄政王面色沉稳,步履从容,而皇后神色清明,美玉耳饰摇摆,端端正正坐着,姿态柔顺,不见丝毫的慌乱。

如此一幕,哪里有旧情人重逢,该有的尴尬样子?

在乐工们奏响编钟声中,宴席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鱼肉佳肴。

侍女将鹿肉送到摄政王案前,摄政王取了匕首,将鹿肉割成薄薄一片。

上首案几之后,皇后也取了匕首,将切割好的鹿肉送到少帝的玉碗之中,气度优雅端庄。

这一场面又提醒了众人,据说,当年皇后还未出嫁,一言一行和规矩礼仪,都由摄政王亲手所教。

可这会,皇后始终低着头,哪怕少帝开口与摄政王寒暄,她也未曾有所表示,更未随少帝一同扭过身子看向摄政王。

倒是摄政王,分毫不避讳地与少帝对视。

少帝站起身来,与摄政王敬酒:边陲战乱频频,多亏这次七叔带兵御敌,将胡虏拦在关外,边关才得以太平。七叔劳苦功高,朕敬七叔一杯!

少帝高举酒樽,言辞难掩激动。

摄政王却只淡淡一笑,未曾起身。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连少帝身侧的皇后娘娘,也慢慢停下了切割鹿肉的动作。

少帝脸上带笑,又道一遍:七叔,朕敬你一杯。

半晌的沉默,摄政王的下属先一步站起来挡酒:臣代摄政王饮下这杯酒。

少帝举杯的手一下悬在空中。

这酒显然不是敬给他的,对方却自作主张替摄政王挡了酒。

而摄政王竟默许了这一行为。

摄政王笑而不语,少帝自然不能发作,面上不显,将酒一饮而尽。

待坐下后,他看向身侧的皇后,忽然开口道:朕与皇后一同敬摄政王一杯吧。

这话一落,危吟眉立马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皇帝,璀璨耳珰来回摇曳。

少帝已经拉着她的手站起来。

刚刚还给摄政王挡酒的属下,一下不出声,转过头看向摄政王,等待他的发话。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怎能不浮想联翩——

这帮将士们不将皇帝的话放在眼里,对皇后倒是恭敬得很。

摄政王听到这话,朝上方投来视线。

这细微的变化让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翘首以盼着。

可摄政王只是动了动身子,并不举杯饮酒,另起一话道:孤此次回京,给陛下准备一份礼物。

少帝搁下酒樽,笑问摄政王备了何礼物。

摄政王手轻敲了桌案几下,只见两个侍卫抬着一张斑斓的虎皮从外头走入大殿。

少帝让人将虎皮抬过来,那群将士们起哄,让少帝酒后拉弓,来射虎目。

少帝面色一下挂不住——

时下贵族酒宴,酒后都有投壶一类的游戏,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他身子一向孱弱,怎么能拉雕弓?更别谈射虎目。

摄政王这一举明显是在羞辱自己。

四下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帝果然身子一僵,面对这不依不饶的请求,不得不摆手笑道:朕身子不可,实在拉不了弓。

哄堂大笑声顿时四起,全然不将谢启放在眼里。

直到摄政王抬起手,出声制止,那些将士奚落声这才落了下来。

叫这事一闹,少帝已无心思再饮酒,回到坐席上,望着下方众人,坐如针毡。

等宴席终于结束后,摄政王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去。

少帝连忙出声道:七叔等会走,朕还有一些话想与你私下说。

谢灼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少帝身上。

少帝解释:朕让人准备一场小家宴,只有几个叔父兄弟参加,我们寒暄几句,说说话。

摄政王身边的侍卫道:殿下,已经很晚了……

谢灼抬起手,示意他噤声。男子面如美玉,下巴周围萦绕一圈黑色狐毛,更衬得他肌肤如玉。

他走近一步,谢启便后退一步。

谢启提着一口气,今夜他还给摄政王准备了东西,就看谢灼敢不敢留下……

少帝见谢灼将披风解下,便知他答应了,立马笑着让人去给摄政王引路。

摄政王离去。

少帝转过身来,脸上笑容霍然落下,面色阴寒,与方才判若两人。

离开座位时,他看危吟眉一眼,声音沙哑:等会走,与朕一同去见摄政王。

危吟眉摇摇头。

谢启知道她害怕什么,触上她的雪腻的面颊,低声叮嘱:别怕,朕和你一起去,你再把妆容整理一下。

不等她回话,他已大步走下台阶,挑开帘子,进入一处昏黄的暗室。

步入暗室中,谢启转过身来,朝宦官伸出手掌:毒药呢?

安公公面色犹豫,手按着自己的袖口。

谢启一步走上前,压低声音:给朕。

宦官劝道:陛下不可,毒杀摄政王一事,须得等老太师回来再商议,先帝崩逝前叮嘱过陛下,万事都听老太师的。

可太师现在不在洛阳!

谢启脸上出现一丝涨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太师也说过,朕必须趁着摄政王归京、势力还没站稳的时候除去他,若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昏暗烛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层阴影,谢启说着说着,也冷静了下来。

他脸上浮现一丝冷嘲:你以为朕今日宫宴上忍着那些以下犯上的将士,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会的家宴。哪怕今日太师在,也会同意朕的做法。

谢启不再废话,一把拉过宦官,手探入他袖中摸索,摸出来一个瓷瓶,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出暗室。

宦官焦急跟上,留下帘幕摇晃。

皇帝令宫人在侧殿布下家宴,这场家宴没有外人,只有几位少帝的几位皇叔和堂兄。

除此之外,叶婕妤也在宴中,正娇滴滴依偎在少帝身边。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危吟眉却心不在焉,脑海中反复回想少帝说过的那句只要你帮朕去勾引摄政王的话。

如今危吟眉的右手边、最下首便是谢灼桌案,二人离得尤为近。

啪啪啪——

近旁传来一阵响动,谢启拍了拍手,只见殿门向两侧打开,两队衣着单薄的舞女们入内舞乐。

舞女们个个袒腹露肚,行为挑逗,孟浪大胆的动作令一众男子看直了眼。

堂内很快便回荡起男人们揶揄暧昧的笑闹声。

这些舞女走到众王身侧伺候,却唯独无人坐到摄政王身侧。

有王室指着少帝,嬉笑了一句:陛下怎么能厚此薄彼,不给摄政王备美人?摄政王英姿勃发,正值盛年,怕是精力旺盛,身侧怎可缺美人?

男子奉承着,就要让自己怀中女人去伺候摄政王。

少帝听罢笑了笑,伸出手按着危吟眉手臂上道:皇后,你去摄政王身边坐坐。

这话一落,殿内霎时静了下去。

众王侯震惊无比,神色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着你。

危吟眉面色煞白,望向少帝。

少帝挥了挥手,让宦官端酒壶来,回头见危吟眉还坐在那里,反问:怎么了,还不快去给摄政王敬酒?

危吟眉话语卡在喉咙里,才要出声,就看到谢启从袖子拿出一只玉珏。

是她母亲的玉佩。

少帝掩盖在袖下的手,握着玉佩的边缘,轻轻敲击桌面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又一下。

危吟眉眸子波光晃动,与谢启对视一眼,一下站起身来,险些带动桌上的酒盏倾覆。

她背转过去,不让众人看到自己的失态,颤抖的双手去接那盏酒壶。

她知道谢启是什么意思。

他拿母亲来要挟她,逼着自己答应,否则他会对母亲做什么事,是她不敢去想的。

纵使谢启给她做过了几番心理建设,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仍然控制不住手脚冰凉,想要落荒而逃。

今夜,他的丈夫要将她献给另一个男人。

危吟眉手脚冰凉,转过身来,裙边摇动层层褶花。

众人便看着端庄柔雅的皇后娘娘,捧着酒樽,朝摄政王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的眼尾有些洇红,那几不可察的一抹淡淡红晕,落在她素净如瓷的肌肤上,慢慢氤氲开来,衬得她越发妖娆妩媚。

危吟眉步伐轻曼,才迈出第一步,坐在案几后的谢灼,便朝她投来了一眼,入鬓的长眉微挑,在幽寂的灯火中,幽幽打量着她。

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只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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