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患寡
作者:张佳音
简介:
施晚意穿成新寡的世家陆氏长媳。
婆家水深,寡妇难当。
施晚意含泪继承了死去渣男的遗产,睡他的宅子,花他的钱,使唤他的漂亮婢女,欺负他的娃……
然后炫一口肉喝一口酒:日子太苦了。
后来——
怕她凄苦,极力劝她改嫁的娘家看着陆家鸡飞狗跳的日子迟疑了,最希望她改嫁的变成了婆家……
而致力于撬墙角的男人:究竟如何让意中人给我个名分?
精彩节选:
府里的规矩,每个月月中给出下个月的月例,十二月各处的月例,府里上月已经给过,而临近春节,不止要拿出正月的月例,还有春节祭祀、节礼、节宴等诸多开销。
库房钥匙没在施晚意手里,没有印章施晚意也不能支府里公账上的钱,老戚氏闭眼装死,摆明了要施晚意掏钱。
此时才是正戏。
但各处,一直等到下午,都没等到月例送来,连外院陆侍郎那儿也不例外。
一时间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在嘀咕,大夫人是不是终于要跟老夫人杠上了。
老戚氏、祝婉君、戚春竹都派了人去施晚意那儿询问,得到的都是相同的话,再等几日……
他们哪等得了,这在陆家众人看来,就是她在故意拖延,免不得全都聚到正院来,想要老戚氏做主。
陆芮:母亲!大嫂都说要给我做新衣服,现在还没见着,怎么出门做客!
戚春竹愤愤:母亲,这月例不发,正月如何过?
祝婉君也苦着脸道:母亲,二郎要与同僚人情往来,就靠这月例呢……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也都要与人交际,只是他们一个存着心事儿,一个自诩读书明礼,不好说长嫂长短,便都闭口不言。
堂屋里一片闹哄哄的,陆侍郎阴沉着脸。
老戚氏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耳朵里嗡嗡作响,好了!
众人闭嘴,她怒火朝天地质问:施氏呢?怎么还没过来?!
施晚意此时就在门口,一听见话,在门外就开朗地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随后便踏进门。
你是怎么管家的?!
迎头就是一声厉喝,施晚意瞬间住脚,乌黑的眸子呆呆地看着老戚氏,无害又可怜。
陆侍郎严肃地问:老大家的,月例是怎么回事儿?
施晚意故意小心翼翼地望一眼老戚氏,嗫喏:母亲没给我库房钥匙和支钱的印章……
陆芮性急,不管不顾地质问:大嫂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母亲还会刻意不给你,让你用嫁妆填补吗?
老戚氏眼一厉,理直气壮且不慌不忙地说:我们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如何会惦记儿媳的嫁妆?只不过大郎的遗产也是陆府的,我想着你初上手,尽够用段时日了,没想到你……
话到后来,她满脸伤心地低头,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前朝今朝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女子的嫁妆是她自个儿的私产,但丈夫的钱财,属于家族。
这事儿传出去,施晚意不占理。
况且施晚意用这样粗糙的手段,传出去都得教人笑一句无能,名声好不了。
所以老戚氏有恃无恐。
戚春竹劝慰老戚氏几句,阴阳怪气道:大嫂,你这心眼也忒多了!初初管家,都还没让人瞧见什么能耐呢,野心倒是都看见了。
你看母亲伤心的……
其他人也不赞同地看向施晚意,责怪她的不孝。
陆侍郎也不喜她挑战陆家长辈的权威,眉头越发紧皱,眼神越发严厉。
演戏谁不会,施晚意还天赋异禀呢。
她也一脸委屈,我还没说完……
她相貌天然有优势,又没刻意压着嗓音,声音一出,仿佛被一群野兽包围、欺负的小可怜似的。
老戚氏沾眼角的手一顿,给戚春竹使了个眼色。
戚春竹立即便道:大嫂你还好意思装委屈,你拿着长兄的钱,却故意拖着不发月钱,不是事实吗?
陆芮附和:也不看看府里都乱成什么样儿了?
即便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施晚意一旦填补了,现在是陆仁的遗产,往后可能就是她的嫁妆……
但她们此时义正辞严。
施晚意:先听我说一句……
戚春竹再次打断她,真该问问施家是怎么教养女儿的……
施晚意像是受不了她们咄咄逼人,忽然爆发——
能不能听我说完!
叨叨叨,叨叨叨!就你们能叨叨!
戚春竹惊得瞪大眼睛,光张嘴发不出声音。
谁都没想到柔弱的施晚意会突然爆发,堂屋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施晚意知道,原身这温柔的形象在陆家是彻底捡不起来了。
不过捡不起来就捡不起来,走出陆家,她还是个娇滴滴的温柔娘子。
没人再打断她,施晚意这才转向公爹陆侍郎,母亲没给我库房钥匙和支钱的印章,我也确实拿着夫君留下的遗产,可夫君那些钱早晚会用完,儿媳不想教母亲小瞧了去,就想着开源节流。
我好声好气地说给母亲、弟妹的,只不过是晚几日,何时就是故意拖着了?
陆侍郎收起惊色,问:如何开源节流?
施晚意一脸终于问到点上的神情,眉飞色舞道:我用我的嫁妆钱,在城南买了处大宅地,用夫君留下的钱做了三十架织机,又添了些钱,买了许多染料,如今已经招了三十多个织娘在织布。
年后我打算将染布的活计也做起来,还打算多雇些绣娘,不止能卖,也能供给咱们府里。
虽然七七八八花出去,现下手里头是紧些,不过无妨,我有目标,先赚他个十万两,到时候咱们府里这点儿月例,都是小事儿!
下一步就是将织坊开遍整个大邺!
……
……
她可太自信了……
她懂做生意吗?
陆家所有人都教她的豪言壮语打的猝不及防,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陆侍郎也好一会儿才从失语中找回些理智,开口:你……
施晚意像是极明白他的想法,接道:父亲是担心咱们沾上商户的名头,被人说与民争利吧?
陆侍郎:她不说,他一时还没想到与民争利。
父亲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施晚意成竹在胸,言之凿凿:我好歹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女,各家肯定会卖我面子,买我的布和绣品,赚得就尽够了。到时我的织坊再织些粗布,便宜卖给百姓,我又让好些织娘绣娘有了营生,肯定不会影响咱们家书香门第的名声!
她可真是周全又机灵……
老戚氏盘算着她得花出去多少钱,只觉得喘不上气,指着施晚意的手颤抖良久,才吐出一句:败家子,你个败家子……
施晚意委屈,母亲,我这都是为了府里……
为了府里……
陆侍郎闭了闭眼,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陆家做了什么孽!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施晚意没钱了。
如今大邺仍沿用前朝的律法,律法里并无明文规定,丈夫的遗产该是谁的,可是往前面数几个朝代,很多女子的权益和男子是相当的。
女子理所当然能够支配丈夫的遗产,能够在守寡之后带走孩子……
但是宗族越发势大,他们聚拢在一起,不允许分薄、分裂宗族的存在,他们掌握着权力,制定着规则,为了自身的利益潜移默化地模糊掉许多东西,长久下去,风向、资源等等终将会倾斜。
老戚氏的逻辑,施晚意霸占陆仁的遗产,不占理。
同样以她的逻辑,施晚意没钱了,陆家还不给钥匙和印章,陆家不占理。
没人相信施晚意的宏图,可说她傻,她偏偏用嫁妆银买宅子,说她精明,人都想攥钱在手里,他们这样的家世,多买些地也比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生意强。
赚十万两、开遍大邺,简直是笑话。
陆家人眼神中的责怪变成了看傻子。
施晚意不怕人说她蠢,心里门儿清,活得蠢点儿,不是坏事儿。
所以至此,她也不说要库房钥匙和印章,只说:我这织坊刚建起来,父亲母亲且耐心等些时日,不过放心,赴宴的事儿我记着,新衣正紧着做呢。
陆芮想起自个儿旧衣物被她划拉走七七八八,那我寻常穿什么?!你就是故意的!
施晚意眼神宛若长嫂看任性的小姑子,包容道:方才大嫂白说了,织坊刚建起来,晚几日,布织出来,我自然会先紧着府里,哪能亏了妹妹。
晚几日到底是几日?!
话全都教施晚意说了,陆芮气得涨红脸,又讲不过厚脸皮,转身冲着老戚氏跺脚,母亲~
老戚氏气不顺,看施晚意的眼神渐渐厌恶起来,愚妇岂可做我陆家的管家夫人?!从今日起……
这时候,一直安静待在施晚意身后的宋婆子站出来,冷声道:老夫人,我家娘子为了陆家费钱费力还不讨好地管家,您是长辈,管家权说给就给说收就收,我家娘子孝顺,断不敢反驳……
施晚意拿起帕子,虚虚地捂在下半张脸,深吸一口气,接着宋婆子的话,响亮地嘤起来。
气息极长,一段儿嘤啼声,愣是不断气儿。
她在陆家是半点儿不掩饰了。
宋婆子教她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一顿,才继续逼人道:可施家绝对不会任由陆家对我家娘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伴着施晚意假模假样的哭声,宋婆子给出选择,要么,将我家娘子的损失补回来,我们二话不说,管家权即刻甩手;要么……
老戚氏怒道:你们做梦!败了我儿那么些钱,我还要你们还回来!
宋婆子不与她言语,冷厉的视线直射陆侍郎,我家娘子自回京,半分没对娘家说姑爷在瀛洲的事儿,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不妨说道说道……
好了!
陆侍郎喝止出声,眼神如刀锋般。
三郎陆代膝盖上的拳头倏地攥紧,突然站起来,拽着戚春竹的手腕,大步往出走。
戚春竹怀着孕,一向金贵的很,跟着他的步子疾走几步,惊叫不已,啊!我的肚子!去哪儿……
老戚氏紧张地起身,斥道:小心孩子!
陆代冷静了些,步子慢了点,路过施晚意时,向她重而僵硬地一礼,便拉着戚春竹出了堂屋。
施晚意听到戚春竹渐行渐远的喊叫声,眼睫轻垂遮住眸中思绪,兀自唱着哭戏。
陆代的行为太过奇怪,陆侍郎竟也没有训斥,二郎陆仲和妻子祝婉君悄悄对视一眼,依旧保持着他们一贯的低存在感。
四郎陆值尚稚嫩的眉头却是紧锁,思考着什么。
老戚氏见不着三儿子戚春竹,又将矛头转向施晚意主仆,你们……
她刚出声,就教陆侍郎严厉至极的眼神吓住。
陆侍郎不可能让一个下人婆子吓住,视线从老戚氏身上收回,便严声问施晚意:施氏,你想要如何?
施晚意抽噎了两下,也不抬头,轻且清晰地说:儿媳是晚辈,不好在父亲母亲面前妄言。
言外之意,这些事理应是陆家抉择。
没道理她来歘这个尖儿,逞这个强,结果好赖责任都在她身上。
管家还是不管家,全都推给陆家。
陆侍郎看着陌生的长媳,从瞧不透的神色,忽然转为欣慰道:你如今确实长进了许多,你婆母想差了,纵是担心你掌中馈可能有失,你是陆家长媳,合该耐心教导,早些帮你立起来才是。
他甚至没转身看老戚氏,直接命令道:让人将府库钥匙和印章交给老大媳妇。
什么?老戚氏的不甘。
陆侍郎警告地看着她,你日后从旁督导。
施晚意一瞬间恶心的够呛。
确实是不管家省心省事儿,可一来,陆家不知道陆仁具体留下多少钱,往年陆仁送回陆家的钱都有数目,她起码得让陆仁的遗产表面上明确了,免得一直被惦记;
二来她就这臭脾气,就是看不惯陆家,她也不会因为自个儿得理不饶人而愧疚,看不惯就得她爽快了为止。
是以施晚意放下帕子,不情不愿道:既是父亲吩咐,我便是吃力不讨好,也会接着这管家权的。
陆侍郎笑道:莫辜负为父的期望。
语气里是长辈的殷殷期盼。
施晚意在心里默念几句早晚膈应死你们,也露出个柔婉的笑,若是儿媳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请父亲母亲体谅。
一派岁月静好,父慈媳孝,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施晚意拿到了钥匙和印章,当即便表示回去先安排各处月例。
她走后,堂屋里气氛依旧紧绷着。
祝婉君敏感些,瞧着老戚氏似乎有话要说,他们二房在这儿不合适,便碰了碰二郎陆仲的手,两人一同告退。
屋里没了外人,老戚氏当即便问:大郎在瀛洲怎么了?还能教她们拿捏老爷?
四郎陆值和二娘陆芮也都看向陆侍郎,然而陆侍郎并不回答,只留下一句莫要再提,便甩袖子离开。
老戚氏偏要追根究底,召来庞嬷嬷派人去打听。
而施晚意和宋婆子踩着余晖回了东院,婢女便苦着脸上前禀报:娘子,姝姐儿总是悄悄使坏,婢子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施晚意侧头向二院,除了陆姝他们搬到东院的头一日,她下了惩罚,又让陆姝自个儿缝她的百家衣,其余的完全没有管过三人。
丁姨娘像是自我禁足了一样,一步不踏出屋子,就陆一钊日日晨昏定省,比亲闺女陆姝都规矩孝顺。
婢女能难成这样,不知她又折腾了什么。
施晚意脚下一转,走向前院偏房。
陆姝格外亲近陆一钊,见施晚意和东院的人不管她,白日里闲着,就会跑到陆一钊的屋子来。
施晚意站在偏房外,听到里头陆一钊的读书声,并没有陆姝的声音。
婢女凑近道:钊哥儿读书时,姝姐儿从不吵闹。
所以是安静地折腾她的婢女,看人下菜碟。
不得不说,这大小也算个优点,要是再有眼色些,就更好了。
婢女拉开门,又掀开帘笼。
施晚意抬步踏进去,就见满地的线和碎布头,她两个陪嫁婢女正蹲在地上捡,陆姝坐在中间腰凳上,得意洋洋地往地上扔。
陆一钊立即从书案后起身,恭敬行礼:夫人。
施晚意轻应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姝。
陆姝还算记得些教训,当着她面儿,没继续放肆,却也梗着脖子一脸倔强。
施晚意没训斥她,先对婢女道:日后她再胡闹,莫给她收拾。
随后转向陆一钊,道:你收拾。
翻过年才七岁的陆一钊已经是个极稳重的小少年,没露出一丝怨言,顺从地应下来。
陆姝却着急地跳起来,追着施晚意的背影喊:我做的凭什么让阿弟收拾?你是不是不想我和阿弟好,故意的?
我一直没见过你,根本不认识你,你现在回来,就会让我不高兴,凭什么!
施晚意顿住。
陆姝眼眶通红,偏倔强不服气地瞪着施晚意的背影,我讨厌你!
陆一钊上前,小心地看了一眼嫡母,小声劝道:阿姐,收拾些东西不费事的,别与夫人置气……
施晚意缓缓转过身,看着两个孩子。
他没劝陆姝不要折腾,只是愿意给她收拾,月份上是弟弟,倒像是兄长。
陆姝下巴扬得高高的,睁大眼睛和她对视,不服软,你说,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和阿弟好?
陆一钊抿紧嘴,也看向施晚意。
没有。
陆姝满眼怀疑和不信。
施晚意认真地回答她的女儿:我作为你的母亲,对你没有过高的要求,你不用贤淑,不用温柔,不用得体,你认陆一钊是弟弟,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小小的陆姝并没有感到高兴,反倒气的攥紧小手,我不要你当我娘,娘不是你这样的。
气冲冲地喊完,顶向施晚意。
娘子!
阿姐!
婢女和陆一钊焦急的声音急急地发出,又戛然而止。
施晚意手按在陆姝的圆脑袋上,止住了她的冲劲儿,陆姝再使劲儿也徒然。
地砖上,泪珠落下,溅成花,叠在一起。
施晚意看见,心下啧了一声,道:我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你,但总有我插不上手管不了的,你得自己有分寸,掂量好自个儿的斤两再折腾。
她说完就走了,陆姝蹲在地上,求证地看向陆一钊,她……什么意思?
陆一钊沉默了一会儿,夫人是你娘。
施晚意是真受不了人哭,看见陆姝的眼泪,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大人欺负小孩儿的羞耻心。
她回到自个儿屋里,一歪身子倒在榻上,一边儿舒服地喟叹,一边儿反省了一下,陆姝还小,她们现在又是血脉相连的母女,是得上点心,否则岂不是显得她极没良心?
不过做母亲,原身不算合格,施晚意也没有经验,只能参考一下她们当别人女儿的经验。
施家父母的教育,属于反面教材,头一个女儿没练好,下一个女儿往反方向练,全都走极端。
施晚意自个儿父母呢,从小就告诉她,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谁敢欺负她就打回去,但凡怂了或是打不过,回家都得被骂一句完蛋玩意儿。
在能动手绝对不逼逼的教育理念下,施晚意还能成长为有礼貌的女青年,显然他们家的教育方式更有借鉴意义。
所以陆姝是胖吗?是性子差吗?
不是,她是提前在社会关系中占据上风。
施晚意拿到钥匙和印章,半点正经事儿没干,思考总结出了对陆姝未来的引导方向——
一看就不好惹,懂点儿眉高眼低,以及学会给自个儿扫尾。
首先,得有更强健的体魄,要不然就像施晚意似的,只能讲礼貌。
而强健体魄,从顺毛捋开始。
宋婆子听完她修饰过的教育想法,沉默过后,照旧选择了同流合污,甚至还给自家娘子做了最佳辅助。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黑着,她就亲自将陆姝从床榻上挖起来。
陆姝没睡醒,脾气极坏,使劲儿闹,不让人给她穿衣服,然后被宋婆子和一个婢女镇压在床上,硬套上了衣服。
施晚意习惯早起,神采奕奕地过来,坐在陆姝床榻边沿,柔声唱红脸:我今日要出门,可想出去?
陆姝本因为昨日在施晚意面前哭,正没面子,听了她的话,挣扎的动作渐渐就慢下来。
施晚意继续诱惑道:你姨母城外的庄子上有个马场,想不想去骑马?
陆姝动作彻底停下,满脸都是受不住诱惑,可小小的自尊心驱使,还是不肯说话。
昨日母亲回去想了一下,是不应该克扣你的点心零食,你想吃什么,母亲教膳房给你做,可好?
真的?
施晚意真诚地点头。
陆姝立即坐起来,追问:那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年后便可以,只是……施晚意露出些为难,要练些时日才能上马,否则容易受伤,但你不愿意早起锻炼,母亲也不好强求你。
陆姝也不傻,白日也能锻炼,干什么早起?
施晚意低声道:陆家是书香门第,你姑姑和堂姐都是读书学女工,我带你去骑马可是要背着你祖母的,哪敢张扬。
陆姝小脑袋瓜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挑出有什么毛病,她又确实想出去玩儿,就点了头。
刚开始,不能太过分,是以施晚意临去正院请安前,就笑眯眯地让婢女陪着陆姝在院子里遛弯儿适应。
而老戚氏经了昨日,对施晚意没好脸,根本没见她,直接让庞嬷嬷赶她走。
施晚意只要吵醒人,就算是达到目的了,也不多停留,便返回东院。
陆姝起初还当是在院子里玩儿,但实在冷,渐渐就不那么乐意了。
可施晚意回来,就吩咐东院膳房做了好几样她爱吃但是这些日子吃不到的吃食,她就又觉得一点冷不算什么。
等早膳备好,陆姝第一次和施晚意一起吃饭,坐在那儿屁股底下跟有石头硌着一样,扭来扭去。
施晚意没管她,自顾自地吃喝。
陆姝觑她一眼,看着满桌各式的早膳,不想吃独食儿,阿弟……
施晚意手里握着瓷白的勺子,启唇喝了一口养血的桂圆红枣糯米粥,淡淡道: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也不吃了!
陆姝脾气上来,将勺子一扔,抱着胳膊一扭头,嘴噘得老高。
施晚意不惯着她的臭毛病,那就不用跟我出门了。
陆姝满脸挣扎,好一会儿,又拿起勺子,吃了满满几大口,还故意弄出了声音,然后抬眼悄悄看施晚意。
施晚意吃得慢条斯理,没给她眼神。
陆姝噘嘴,勺子一下一下捣碗里的粥,好一会儿,低声道:阿弟对我很好的。
那是你的事儿。
施晚意放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我说过,你想要跟谁好,我不管,但是不要试图强求我。
我没有。
我不需要陆一钊的香火,他上进,我不拦着,可也断不会帮扶他分毫。陆姝,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如果你下次再没有眼色……
施晚意斟酌了一下措辞,你看我抽不抽你。
柔软的嗓音说出这么粗鲁的话,陆姝瞪大眼睛,良久,打了个嗝。
饭后,婢女进来禀报:娘子,马车已备好。
陆姝怕她不带她了,急躁地打转,赶在施晚意出门前一刻,冲了过来,我还能去吗?
施晚意瞥了她一眼,眼见她急得就差抓耳挠腮,才缓缓颔首。
陆姝一下子欢喜起来,催着人给她穿戴。
路上,陆姝问去哪儿,施晚意回了一句城南,便闭目养神。
陆姝憋得难受,又不太敢打扰她,就将车窗帘掀开一条细缝,趴在那儿新奇地看马车外。
施晚意微微睁开眼,瞥一眼她便又阖上。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永安坊西北循墙一曲,陆姝迫不及待地下马车,但在陌生的地方不敢乱动,就贴着马车使劲儿往来时的方向瞧。
进去吧。
陆姝舔舔嘴唇,跟着她,嗫嚅:我想吃糖炒栗子。
总有些东西外面的比较香,她一说,施晚意也想吃了,停下脚步,只一瞬便转身,去买。
至于原本要来办的正事儿,没满足口腹之欲重要。
陆姝一听,立即雀跃地小跑到施晚意前头,往永安坊中心的十字街走。
她记性颇好,记得路边有一个灯笼摊,然后不远就是卖糖炒栗子的,先寻到了灯笼摊,也不停留,直奔糖炒栗子。
有侍从跟着,施晚意不担心她,不疾不徐地坠在后头,路过灯笼摊时,随意瞥一眼,便没能移开眼。
那灯笼摊颇为简陋,只一面整整齐齐高高挂起的灯笼,一两个做工精致的灯笼,其他皆是极普通的样式。
特别的,是灯笼墙前面坐着的人。
那人披一件黑色斗篷,低着头正在不紧不慢地做灯笼架,宽大的连帽垂下,基本看不见脸,但是他的手……施晚意印象深刻。
还有那串隐隐约约露在袖口的佛珠……
手腕随着他的动作,每多露出一毫,施晚意的心便痒一分。
施晚意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眼利的一日,竟是能凭手识人。
做灯笼的人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便抬眼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他先是一怔,随即便对她一笑,一瞬间,似乎寒风也是温柔的。
施晚意:……
实在……教人难以把持。
而现下临近年关,姜府里事务多也不影响姜家父母旧调常谈,诉姜屿不成婚之苦。
正好年节前盗匪的案子增多,金吾卫掌京中治安,他便安排金吾卫在整个京城微服巡视,然后选在永安坊扮作卖灯笼的书生。
他亦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碰到她。
微妙的情绪在心间荡了荡,姜屿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如常那般冲施晚意笑。
施晚意没有半分被抓到盯着人家手看的心虚,大大方方地走到灯笼摊前,郎君近来可安好?
姜屿含笑点头,一切安好。
以上次所见,他是颇温柔有礼的人,此时两人再见,他却没有站起来,只是微微仰头与她说话。
施晚意心念转动,便猜测对方许是迁就她。
居于窘迫而半分不躁,这样清风似的人,相处起来极为惬意。
施晚意那点儿小小的色心收起,视线划过他身后的灯笼,道:偶遇即是缘,不如郎君卖我一只灯笼。
既是有缘,我送娘子一只便是。
姜屿这才起身,几乎未作多想便略过一众灯笼,取下角落里看起来极普通的一只,回身递给施晚意。
那是个四角灯笼,四面皆画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侧影,寥寥几笔,极有神韵。
施晚意看着,心下莫名生出些不可言说的感觉来,但对面的男人又浑身坦荡,她便也没有扭捏,伸手去接。
灯笼没有握杆,施晚意只能去握吊绳,动作间,食指指侧不小心擦到了姜屿的指尖,冰凉和温热相触,施晚意没放在心上,姜屿收手时,手指却不由蜷缩。
分明是一触即离,可那温热竟像是随着血液,从指尖一直蔓延上去,有什么东西在心间鼓鼓胀胀的。
手在斗篷中,拇指轻轻摩挲着指尖,姜屿有些许失神。
他已经知晓施晚意的身份,按道理不该有所牵连。
可他先是偶然听师兄说她在永安坊买了宅地,做灯笼时偏画了她,现下又因这一点不经意的触碰心绪浮动……
郎君?
姜屿眼中瞬间一清,行动快过理智,温声道:我字朝时,娘子不妨唤我字。
朝时?
施晚意声音软极,竟是教姜屿在意识到他将极少人知道的字告诉她后,也没有后悔,反倒……想听她叫更多。
这太过奇怪,可他本就是个有些离经叛道的,不过是旁人孀妻罢了……
兄长的死教姜屿明白,想要的,一定要想办法得到,绝不能等。
是以,他望着施晚意,笑得越发清闲雅淡,毫无侵略性,是已故亲人对我的祝愿,取自‘朝时暮色,往来无忧’。
施晚意教他笑得心颤,色心上脑,手指在斗篷下抠吊绳,只憋出一句:好听。
呵~姜屿轻笑出声。
分明是寒冬腊月,可施晚意柳眼生波,轻红晕腮,瞧在人眼里,似是春日将至,天地破冻。
姜屿方才和她极短暂接触过的指尖,竟是钻进了蚂蚁一般,越发的痒,想要更多触碰来解。
但他触碰不到,那痒就像是要钻入骨中……
除了他自己,无人知他的躁动。
只眼神越发的烫人。
微妙的气氛萦绕着,两人眼神相触,像是烫在一起,化了,融了,又被寒气包裹,再扯不开。
而施晚意满脑子只有他真好看,庸俗、匮乏的很。
数丈外,陆姝迫不及待地举手接过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鼓圆脸吹散热气,鼻子闻到味儿又不舍得,脸埋进热气,使劲儿嗅了一下。
敞开肚子的栗子勾得她口水泛滥,陆姝按捺不住,胖乎乎的手拿起一个,烫的又扔了回去,赶忙捏耳垂。
一时吃不进口里,陆姝捏着耳垂转身,见施晚意竟然还在灯笼摊前,当即大喊:你还吃不吃糖炒栗子?
私下里,陆姝几乎不叫娘。
她中气十足的喊声一下入了施晚意的耳,施晚意有些晕陶陶的侧头,瞧见她敦实的女儿……手里的糖炒栗子,瞬间回神,匆匆对书生一颔首,道了声谢,抬脚便走。
姜屿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白色斗篷遮挡下,视线无法描摹她的身形,唯有一截正青色的裙摆翻飞,入他眼眸,乱他心绪。
而飘然离开,消失在巷中的人,未曾回过头。
她也……没有报与他姓名。
哪怕是假的……
仿佛先前两人之间流转的情动,也都是幻影。
胸口注入难言的涩意,垂下的眼中是肆意横生的贪念,撕掉了他纯良的外衣。
大人。
方才便已经在街角,被姜屿眼神制止的常服金吾卫站在灯笼摊前,唤回他的思绪。
姜屿抬眸,薄雾散尽,平静地问:何事?
回大人,出京的人寻到了买下玉玦的行商。
姜屿闻听,便道:教人收拾了此处,回去。
是。
姜屿从坊北门离去,路过施晚意消失的巷口,瞥了一眼,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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