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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东风(箫楼),古言,用这副残躯,为她劈开所有桎梏

2025-03-28

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我也要向他退婚。

只因他登上至尊高位之日,便是我烈骨一具、火葬深宫之时。

他书房暗室内的千百张画像,画得皆是同一人,可留在他身边的不过是一个替身。

仅是那个替身,便让我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重生,我要断他青云路,踩她入泥潭。

1

我将一纸退婚书扔在了他的脚下,迎着他震惊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们退婚吧。」

「景词,你是大病初愈在说胡话吗?」他的眸光微变,可惊讶过后,又满是自负,连半分慌张都没有。

他也知我病了,可这一场病是因他啊,我为了替他寻祖辈留下的传家玉不慎落水。

可讽刺的是,这不过是云阳公主与他打得一个赌。

那日的云阳公主斜倚亭台,云鬓高耸、华服明艳,漫不经心地嘲笑着我的狼狈,「郁家妹妹,真是辛苦你了,这玉并不是顾丞的传家玉,而是我的,我与他打了一个赌,没想到你对顾丞果真是情深意笃,他赢了,这玉就当彩头送给他了。」

世家贵女云集,而我一身狼狈,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慌忙退去,至此,郁景词这个名字成了京门世家最大的笑话,所谓的高门贵女不过是未婚夫拿去向别的女人邀宠献媚的踏脚石。

云阳公主是韩贵妃的女儿,整个京都最负盛名的女子。

城楼初见,他便丢了魂一般。

公主遇刺,他不惜以身挡箭。

……

我落水之后,尚在病中,他却因公主一声传唤便扔下了我,转而与公主在酒楼喝得酣醉。

那日我拖着病体立于人群之中,同那些看客们一起,看着他俩酒后相拥,互诉衷肠,我亲眼瞧着他对公主毫不掩饰的宠溺目光,亲耳听着众人的揶揄嘲讽。

「郁家嫡女这门婚事,怕是悬了。」有人调侃道。

「有了举世无双的美玉,谁还看得上瓦砾?」

公主是雕刻精致的美玉,而我只是边角石料吗?

我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却从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京城世家上下,背地里将这作为笑谈,流言纷纷,我是众人口中的笑料,可他自始至终,从没有站出来维护过我一句,反而让陛下不要责怪公主,他愿意承受一切惩罚。

今日我退婚,这本是我与他的事,可云阳偏要做横亘其间的第三人,装模作样地说道:「好妹妹,你千万莫要因为我的荒唐事,坏了自己的姻缘,顾丞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如玉郎君,京城上下谁不羡慕你得了个玉人般的未婚夫,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退婚。」

我眸光微凝,紧紧盯着她,只笑着问了一句:「京城上下都羡慕,那公主羡慕吗?」

她的眸子看向了顾丞,又急忙收回了视线,好一个欲语还休。

「妹妹说什么呢?就算再羡慕,这也是妹妹的人。」

她这话刚落,我感觉顾丞的眸光都亮了,似是等到了她的回应一般,目光难以再挪动分毫。

云阳想要拉上我的手,却被我闪避躲开,她扑了一个空,跌坐在地。

她俯身揉着腿,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顾丞的眸光更加冰冷三分,似是想把我划上三刀给云阳解恨一般,「郁景词,没想到你竟学会了害人,你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今日要退婚也是因为攀上了新的高枝吧。」

他与公主厮混一处,却说是我另攀高枝了?

可我若真是攀龙附凤之人,前世又何苦陪他从籍籍无名走到庙堂高位?郁家的门第,本就配得上任何高门世家。

「退婚还轮不到你开口。」他撂下一句话,转而将云阳打横抱起。

众人亲眼看着他抱着云阳离开郁家,而云阳冲着我挑眉一笑的时候,倨傲且得意,她勾着顾丞的脖子,似乎在炫耀着她的战利品。

云阳从没说过要他当驸马,更不曾表露过爱意,却让他鞍前马后、环绕在侧。

她眉目流转间,皆是女儿家的温柔婉意,那一声声的「顾丞」,柔情万千,让他迷失在其中。

京都流言甚嚣尘上,人人都道顾丞为了云阳公主不惜弃我而去。

我倒是成了被他嫌弃的那个。

而云阳被他放到了心尖,满心满眼地念着,似乎还不够,就差顶礼膜拜、奉为神女了。

云阳的美,再度被被人提起。

还有些人觉得,我比不过云阳,输得不冤。

毕竟,她是整个京都最负盛名的女子,世家子弟无不为她倾倒。

可顾丞,不过是她证明自己魅力的工具罢了。

如今的顾丞,虽家道中落,可他仍是京都出了名的美男子,文采斐然,精通音律。

世家女儿们,多瞧他几眼,大概都会脸红的。

可云阳,那般眼高于顶的女子,又怎会甘于下嫁一个落魄子弟。

她的骄傲,怎能允许?

若是十年后权倾天下的顾丞,那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可满目爱恋背后的真相,大概会亲手碾碎她的骄傲吧。

2

皇后于宫中设宴,而我恐惧深宫。

太和殿的石柱上沾着父亲的血,白玉石阶前匍匐的是郁家满门,记忆中的熊熊烈火仍在燃烧,蚀骨之痛仍未消散,可是,那本该付之一炬的宫殿如今正巍峨屹立。

我步入梅园,却听见一声咳嗽,抬眸望去,只见一男子,身着月华色白袍,银纹勾勒,眉宇清澈,剑眉星目,带了几分豁达,长衫广袖立于侧,精致如画的面庞太过苍白,瘦削的身躯平添羸弱。

我认得他,如今的东宫储君。

我微微俯身一礼,便欲离开,可他叫住了我。

「本想单独赏一会儿梅花,却突觉身体不适,不知郁姑娘可否扶我去角亭里坐一会儿?」

我迟疑了片刻,最后想想,还是应下了。

我的手搭上了他的衣袖,扶着他朝着角亭走去,地上还落着薄薄的雪,我们走过,踩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前世,我对这位太子印象不深。

因为他实在去得太早了。

虽见过数面,但终是点头之交,他像极了高山雪莲,总有几分清冷感与距离感。

他病弱,多年来病痛缠身,死得时候不过二十二岁。

贤德美名,朝野皆知,是众人心目中未来君王的不二人选,可惜天妒英才。

我只记得他的东宫无一妃一妾,唯有满园的海棠常开不败。

在他死后的十年间,海棠花依旧盛开十载。

只因我喜海棠花,是以我对他的印象,便停留在那明艳葱郁的海棠花中。

他死后,东宫不改旧时模样。

逢海棠花开的时节,我也有幸入东宫,旁观了一次盛景。

我扶着他坐下,却有些失神。

太子生得真是俊美,若非病着不能时常行走于世家和坊间,大概他的容貌也会被传为美谈。

以往觉得他清冷而又疏离,虽是翩翩君子,但是犹如云端皎月、高山雪莲,让人不敢贸然接近,就像今日,若他不开口,我定然也是要转身离去的。

「郁姑娘,似有心事?」他望着我的时候,精致的眉眼带着盈盈笑意,似乎世间温柔尽汇于此,温润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我还未接话,只听一阵聒噪的声音传来。

「我哥哥丰神俊朗、才华出众,便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眼下这婚事已然是委屈他了,那郁景词竟然还敢叫嚣着退婚,只怕我哥哥允了,她又要摇尾乞怜求我哥哥回头呢。」

说话之人正是顾丞的妹妹顾缈,这声音一如当年那样不讨喜。

「眼下顾公子正得云阳公主青眼,郁景词这是在与令兄闹性子呢,盼着令兄能与云阳公主斩断情丝,可她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如今这般威逼令兄,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旁边的女子附和着顾缈的话。

顾缈闻言更加得意,「往上数三代,我顾家才是钟鸣鼎食之家,郁家又算什么东西?」

没落家族也只能吹嘘过往功绩了,可惜那些早已淹没在时光洪流之中,分毫不剩,如今的顾家已然落魄。

顾缈让我想起了太多不愉快的经历,前世成婚后,她便一直撺掇顾丞的母亲给我立规矩,纵使雪厚三尺,也要我在阶下站数个时辰,办寿宴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让顾母将我罚跪在宗祠。

她喜欢我的堂兄,可我堂兄另有所爱,她便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我的身上,成日里在顾丞面前说我欺负她,更是挑拨离间说我与其他男子私会。

「我哥哥说了,郁景词就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木讷无趣,同这样的女子成婚,简直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

梅林遮盖了视线,那些女子看不到角亭,更看不到我与太子的身影,便编排得肆无忌惮了。

3

我面色平静,可是太子却出了声:「何人聒噪,扰孤清净?」

众人大惊,绕过梅树,疾步而来。

看见我和太子单独相处,她们的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而后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并没有让她们起身,而是在那冰雪之上跪着,天寒地冻的,任由这地上的冰雪霜寒渗透衣物,沁入膝骨,她们是各个家族中金玉堆砌养出来的贵女,何曾受过这种折磨。

可是这次面前之人是东宫储君,未来的天子,他行事无人敢置喙半句。

「方才是谁在说话?自行掌嘴二十!」太子缓声出口。

气氛有一丝压抑,顾缈左右环视,可那些小姐们为免惹祸上身纷纷指认她,她满目惶恐,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我,「嫂子,你救救我……」

和前世一样,要求救或者背锅的时候,便将我推到前面去了。

我莞尔一笑,「顾小姐,可不要乱认亲戚,有你这样的恶毒长舌妇做小姑子,谁还敢当你嫂子呢?我好心提醒你,若是你自己下不了手,殿下可就差人下手了,那些粗使嬷嬷们,手劲儿可是大得很。」

话音落,顾缈便朝着自己脸上招呼了去,生怕自己打得慢了便有老嬷嬷们过来下手了。

那些绸缎锦绣织造的华美衣裙,此刻匍匐在雪地之中,沾染了霜雪,更沾染了泥渍,膝盖处已被雪水打湿。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那些被娇养的女儿家们已经受不住了,身体已在瑟瑟发抖,她们惶恐不安地微微抬起头颅,向太子乞求着恩典。

他神色不改,只淡漠地看着,而后抬眸望了过来,似乎在寻问我的意思。

恰逢女官传话,说是宴会开始了。

我朝着太子开口道:「殿下,我们去前殿吧。」

他这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平身吧。」

那些世家千金们,起身望了我一眼,再无先前的张扬姿态,反而眼神中带着几许惶恐。

太子缓缓起身,伴着几声轻咳,行动间,广袖微动,自有一番矜贵华然的气度。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在他的身后,只听他似是在轻笑,转而问了一句,「可解气?」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有贤德、心怀天下的太子,竟也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举动。

我笑了,点了点头。

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照拂我,我自然也是念着他的好的。他也回之一笑,朗若皎月,灿若繁星。

我恍然发现,尊贵非凡、睿智贤德的东宫储君也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在神坛上待太久了,他大概也觉得孤寂无趣。

他身份尊贵,生来便俯瞰众生,清冷疏离,矜贵傲然,可是世人对他的期待是未来的明君,千斤重担压在肩头,生平最不能的,便是肆意。

突然,有些难过。

他这样好的人,为何……只剩下三年?

我跟在他的身后,入了大殿。

众人探究的目光袭来,而我们各归各位,分别落座。

那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正是顾丞。

我循着望去,他的眸子中竟是恼怒。

他在恼什么?恼我和太子一起吗?

皇后与韩贵妃不对付,便在宴席上刻意提起这桩事,直言云阳行事荒唐,坏了郁家和顾家的亲事。

可是韩贵妃还未出口,顾丞便一力拦下,转而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我与景词之事错处皆在我,不关云阳公主的事,莫要使她声名受污,况且我与景词之间只是闹了些矛盾,这桩婚事是祖辈所定,来日定会如期完婚,何谈坏了郁家和顾家的亲事呢?」

我的手在衣袖中攥成拳头。

如期完婚?

他为了保住云阳的名声,为了延续着顾家的荣光,竟然不惜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也要继续把这桩婚事认下去,他可真是让我觉得恶心,我在他眼中便是一个工具罢了,他和郁家的婚事,能助他更快的重振顾家,可他以为拿捏住了我的心意,便可以肆意践踏、为所欲为了,只要随便说几句好话,我便会乖乖听话,不计较他对云阳的殷勤暧昧。

云阳从未提起过要将他招为驸马,他此刻弃了我,便是什么都得不到。

他在逼我认下他的话,让众人以为这不过是我小女儿家闹矛盾说些气话,那些退婚之语都是不作数的,还要我迫于形势地去为云阳开脱,让我亲自点头这件事与云阳无关,是我多心闹了脾气。

他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只能说,这一次,他错估了我。

皇后听了他的话,面色不悦,转而将视线对准了我,似笑非笑地问道:「郁家小姐,果真如此吗?」

顾丞的下巴微抬,眼底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

我迎着他自负的目光,缓缓出声:「禀皇后娘娘,臣女已将退婚书交予顾公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臣女愿成全他与云阳公主,此后顾公子愿意痴守明华宫也好,愿意与公主酣醉而归也罢,都是他的自由,与臣女再无干系。」

皇后闻言,笑得很是得意,转头看向了顾丞,「看来顾公子还没搞清状况,得陇望蜀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丞眼底那淡漠的笑意也渐渐消逝,脸上留下的除了尴尬,还有恼怒,「我并未答应退婚。」

太子轻声一笑,众人循声望去,他坐于高处,眼底尽是睥睨姿态,银白华袍平添贵气,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可不是君子所为,顾公子一边与云阳亲昵有加、举止失度,一边又不愿答应郁姑娘的退婚,莫不是想脚踏两条船?将天家公主与世家贵女尽收府中?」

最后一句话,太子的语气已然冷冽,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凛然气势,不可忽视。

「在下自知不配,亦不敢。」顾丞连忙拱手应道。

太子玩味抬眸,而后缓缓道:「如你所言,的确不配!」

太子看向了皇帝,「京都流言纷纷,皆言云阳横刀夺爱、坏她人姻缘,实在有辱天家门风,而今郁姑娘大义放手,何不成全云阳的情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一桩美事,父皇以为如何?」

太子的话,在帝王心中分量最重。

但凡他所言,皇帝甚少驳。

他此话一出,韩贵妃和云阳全都急了。

可皇帝却动了心思,「太子所言,朕以为……」

「父皇,儿臣不愿!」云阳朗声开口,躬身跪地。

她激烈的反应,让顾丞眸光逐渐黯淡,眼角眉梢尽是失望和颓然。

云阳毫不留情的拒绝与嫌弃,众人看得分明,往日里让他相伴左右,也无非是逗趣罢了,图个乐子,再想要得多了,便是他不配了。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看惯了女儿家为他争风吃醋、耍弄小心思的模样,而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退婚在前,云阳拒婚在后,他被嫌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家早已落魄,他苦心维持的体面,而今被碾碎成泥,分毫不剩。

陛下看到云阳态度如此激烈,开口道:「云阳既然不愿,此事便改日再议。」

太子端坐高位,轻轻抬手抚了抚衣袖,而后缓声道:「父皇既然应了云阳的拒婚,那郁姑娘退婚之事,父皇是不是也一并允了呢?」

顾丞闻言,神色已然骤变,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而顾缈本来红肿的脸庞此刻更红上几分。

皇帝思索片刻,而后道:「郁家小姐既然不愿,朕也不愿世间多生一对怨偶,婚事便作罢吧。」

「多谢陛下。」

宴会既罢,我站在白玉石阶前,凉风飒飒凌然而过,可我只觉无限自由,我终于可以摆脱与他纠缠的数十年了。

虽然我知晓,短短数年后,他便会成为一代首辅,权倾天下,可那又如何?

我再也不用日日夜夜备受折磨,再也不必去同他人争个高低,再也不必受着他的冷落看着他与旁人琴瑟和鸣……

4

云阳公主疾步而来,她的眼底再无往日的得意与轻蔑,反而带着几分忌惮和嫉妒,她多年来一直高高在上的扮着高贵模样,而今竟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能让太子皇兄为你出头?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碰到他的一片衣角,你的存在只会让他这样不染尘埃的人沾上污点!」

云阳口不择言地说着,言辞之间,竟有几许疯狂。

她的反应为何这样大?

平日里的她,游刃有余地玩弄着他人的情意,肆无忌惮地横亘在他人之间,嘲笑着、恶心着旁人,可她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而今失了体面、失了风度,更失了理智,而这一切,不为旁人,而是因为太子殿下!

我疑惑着看向她,思忖良久,不发一言,却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你离他远一点儿,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她毫不掩饰地威胁着我,再无前些日子的得意从容,眸子里闪现的竟是嫉妒和占有欲。

太子从远处而来,步履从容,雅若轻松,行动间自成风骨,自有气度。

云阳见他来了,便落荒而逃。她似乎很怕他?很怕见到他。

我留在原地,直到太子走到我的身边,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帮我?」

他似乎没想到我这样的直白,负手而立,沉思片刻,轻声道:「我这一生,享尽天下尊荣,却独独不能肆意,可是郁姑娘,我愿用这尊荣成全你的肆意。」

这一语,让我愣在原地,可他却已抬步离去。

直到妹妹过来摇了摇我的手,我才恍然回神。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母亲希望我端庄守礼、温和娴顺,成为世家女子的典范,成为她们的骄傲;在妹妹面前,我是长姐,需行事有度,以身作则;前世在顾丞身旁,他希望我做一个深明大义、识大体的贤内助,不争不抢、不嫉不妒,助他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我可以肆意而活。

父亲旁观了宴席上的所有动静,回去之后便将我叫到书房,他说顾丞并非良配,这婚事退了是好事,可是下一刻便在提点着我,他说东宫之尊,齐大非偶,希望我行事把握分寸。

我点头应下,可是夜半难眠,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他的那句话。

「郁姑娘,我愿用这尊荣成全你的肆意。」

这句话,萦绕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次日,顾丞前来送还定亲信物。

他站在阶下,记得我们初见时,他前来郁家拜访,丫鬟们都纷纷打趣那是未来的姑爷,而我也躲在屏风后偷看,觉得这样俊美无俦、风流倜傥之人成了我的未婚夫,也算是幸事。

可是后来,我备受折磨数十年,方知他将白月光刻于心头,片刻不曾忘,我拼尽全力去证明我并不比那人差,多载光阴错付,发觉我错了,不过是一个相似的容貌,便能勾得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而我,输得一败涂地,我不仅输给了他的白月光,还输给了那个长相相似的替身。

我命丫鬟接过定亲信物,转身便要离去。

历经两世,我已对他无话可说。

他受不了我这样的冷待,那些克制不住的怒气喷涌而出,他质问着我:「你如今弃我,是因为攀上太子这个高枝了对吗?你喜欢上他了,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落魄子弟,哪儿能与东宫储君相较,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我,郁景词,我竟没发现你是拜高踩低、追名逐利之人,今日你这般对我,来日定会让你后悔的。」

我心中冷笑,若我真是拜高踩低、追名逐利之人,前世何苦同他一个落魄子弟成婚,对他悉心照顾,让母家照拂,还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

而他一朝飞黄腾达,却只想将我踩在脚下,去证明他不是靠着女人走上高位的,他厌恶憎恨那些流言,他痛恨别人说他受了郁家的恩惠。

所以他针对郁家,处处与父亲做对,同时冷落我,羞辱我,将我贬低到尘埃,以此来向世人证明我不过是个平庸女子,而他是靠着自己走上高位、重振门楣的。

似有一股无名之火蹿上心头,我回怼道:「如你所言,我就是喜欢太子殿下了,就是厌弃你了,又能怎样?你根本不配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5

一语罢,四下寂静。

我转身回头,只看见了他恼怒的脸庞和太子错愕的眼神。

太子何时来的?我也愣在了原地。

太子最先回过神来,看向了顾丞,眸子里噙着几分笑,「可听明白了?」

顾丞受不得这样的折辱场面,扬长而去,「告辞。」

如此,只剩下我与太子面面相觑,氛围着实尴尬。

我看向身边的丫鬟,而她却迅速低头,要她何用?竟也不知道提醒我吗?让我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我也只能低下头,不去看太子的眼眸,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想把地上挖个洞,遁地溜了算了。

「竟不知孤在郁姑娘心中有这么好……」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我缓缓抬头,只觉世间温柔美好尽数汇集于那双清澈又豁达的眸子中。

我只得匆忙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臣女并无非分之想,只是被他气到了才言语有失。」

「若孤并未觉得郁姑娘言语有失呢?」

他笑着,可是眸光似浩瀚海洋,深浅莫辩。

我垂眸俯身,「多谢殿下不怪罪。」

他来郁家,是来找父亲的,我将他送到书房门口,正欲离去,他却开口道:「听闻郁姑娘在寻羽灵曲的孤本琴谱?」

我点了点,他沉声道:「此谱正在东宫,郁姑娘得闲的时候去取回来吧。」

说完,他便径直入了室内。

实在看不出他有相赠的想法,毕竟人都来了,谱子却还在东宫,让人摸不着头脑。

太子甚少驾临臣子家,这次却与父亲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却让我相送。

我抬眸望了望父亲,父亲只得点了点头。

太子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不知怎得他又咳嗽了起来,我只能走快一步,与他并行,时刻关注着他的神色,若有不虞,我也能快速察觉。

他似乎明白了我这一举动的意思,便放慢了脚步。

我抬手扶着他,正如那日一样,隔着衣袖,陪他缓步而走,他有些意外,含笑说道:「郁姑娘不必担心,这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我能察觉到这笑中的苦涩之意,他身为天之骄子,生来便有无限尊荣,可惜这副病体残躯,拖累了他的宏图抱负。

我扶着他走在院中小路上,只觉心中闷得慌,嘴上仍旧说着:「殿下这样好的人,定会长命百岁、一世安康的,来日定是明君,成就宏图伟业,实现心中抱负。」

「若有此寿数,只盼能弥补心中遗憾……」太子的唇色有些苍白,可是仍旧不损他的俊美容貌,他依旧是风度翩翩、霁月风光的朗朗君子。

父亲不愿我与太子牵涉过多,是怕我分寸有失,日后卷入后庭纷争,可是他的担心太过多余了。

只因我知道……太子只有三载寿数了。

仁德储君、才华横溢,可惜天不假年!

时光匆匆,年关已过,便是春闱。

我知晓,顾丞必定会在此次春闱中拔得头筹,殿试中也会一鸣惊人,一跃成为朝堂新贵,自此走上仕途,重振顾家,可是他越是登高,便越失初心。

后来的他,虽是权倾天下,但算不得好官。

可我没想到他春风得意之时,仍不忘登门。

他仍旧固执地问道:「郁景词,你可后悔?」

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愿承认自己的错处,只愿将责任归咎于我拜高踩低、另攀高枝了。

他觉得证明了自己的才华能力,我就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没有哪一句话,会比这一句更加坚定。

从头到尾,从无爱意,他只是自尊心、胜负欲作祟,不甘心就这样输了。

我不愿与他再有交集,命人将他赶了出去。

太子离开之后,一连数月,我都夜不安寝。

梦见的,皆是大朵大朵盛放的海棠,迅速绵延成片,直到将我吞噬。

梦醒时,便是一身的冷汗。

那场景,赫然就是东宫,只有东宫,才有那么多的海棠花。

前世,他病死在二十二岁那一年。

死后,东宫海棠年年盛开,十载不败。

人们都说,可能是太子英年早逝,执念未消。

可如今东宫海棠入梦,是在暗示什么?

6

难道太子的病情又恶化了吗?

念及此,我心乱如麻。

不知为何,我会这样的心慌,只要一想到梦中那绵延成片的海棠,我就像是喘不上气一般,那密密麻麻的海棠花要将我吞噬,垂丝海棠似要缠上我的身子,将我紧紧束缚住。

恰逢海棠花开的季节,我却备受煎熬。

思虑再三,我要去东宫一趟。

父亲说得道理我都懂,可是他没有重活一世,根本不知来日光景。

既然我可以重生,可以退婚,重改前世命运,为何他不可以?

一想到他三年后会死去,我的心头便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我以羽灵曲琴谱孤本为由,入了东宫。

管家引我入府,我见他坐于海棠树下,悠然抚琴,身旁大朵大朵盛放的海棠花,同我梦中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梦中无他。

一曲罢,他缓缓走到我的身边,「郁姑娘,别来无恙?」

数月不见,他的气色更苍白了些,身形也比之前更瘦了。

「我一切都好,太子殿下可安好?」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满是担心。

他轻咳了一声,「其他都好,唯有夜半梦魇,梦中便是这大片的海棠盛景,今日前来一看,竟全都开了。」

一模一样的梦境……究竟在预兆着什么?

「殿下为何种下这满苑海棠?」这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略一沉思,颇为遗憾地说道:「本想亲手栽下这满苑海棠,送给孤未来的太子妃作为礼物,可惜……」

可惜什么,我问不出口。

大概可惜的是年寿难永、阴阳两隔。

「能被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我话音落,他却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莫要给她带去不幸,便余愿足矣,何敢奢求其他?」

难怪他前世至死,东宫后院也并无一妃一妾,孑然一身,洒脱离去。

他将那琴谱孤本送给了我,可是我并不开心。

他是皇太子,是东宫储君,天下医者皆可任其差遣,可即便如此,他上一世仍然死在了二十二岁,难道真的无法挽救了吗?

即使病痛缠身,我也从未见他露出暴躁不耐的神情,他的眉眼总是蕴藉着极致的温柔与平和,还有几分千帆过尽的豁达姿态。

「听闻郁姑娘琴音乃是一绝,不知可否时常登门向郁姑娘讨教?」说完,他轻声咳嗽着,苍白的脸色也在预示着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人间生离死别,最是无情,我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纵使父亲谆谆教诲、声声叮嘱,可我这一次终是要逆了他的意思了。

人生难得从心而为,这一次我想遵从本心地去做。

「只要殿下养好身体,随时都可以。」

闻言,他笑得甚是开怀,「有郁姑娘这句话,孤一定细心调理,若能长命百岁,便都是郁姑娘的功劳。」

我心中猛然抽痛,长命百岁是世间最常见的吉祥话,可在他这里便似诛心刀,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天命难违、寿数有定。

我从东宫出来的时候,于正阳大街遇到了一个云游术士,他盯着我的面相,眼神满是惊骇,死活拦着不让我走。

「这位姑娘,你命格奇特,可否让老朽给你算上一算。」

身旁的丫鬟觉得这是骗钱的神棍,便急于阻止,「让开让开,休要胡言乱语。」

「姑娘可听过再世归来之说?」他盯着我,眼底满是试探。

「不曾!」我回答得很是果决。

「老朽只是想告诉姑娘,再世归来的,不只一人!老朽一年前夜观天象,发觉星象有异,指示正东,便往京都而来。可是诡异的是在数月之前又看到同样的异象,恰是正东,如今,似乎能明了。」

我本欲抬起的脚步,登时顿住。

「清荷,给老人家取些行路盘缠。」

我话语落下,小丫头虽不情愿,但仍旧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老朽在城东小院落脚,姑娘日后若有困惑处,可往此处寻。」

说完,他便缓步离开了。

而丫鬟仍旧满嘴嘟囔着江湖骗子。

可我心中却有惊涛骇浪翻滚而起,方才勉强维持的镇定此刻已然有些崩盘。

再世归来?

他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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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另一人是谁?究竟是敌是友?

而且,那人早于我归来,数月之前的异象,时间刚好与我的时间吻合。

那一年之前回来的,又是谁?

7

我回府之后,连夜梦魇,时常夜半惊醒,仿佛有人扼住我的咽喉,让我不能呼吸,我垂死挣扎,却发现无能为力。

本以为重生归来,便可更改前世结局,而今发现,大幕张开,我也不过是其中微尘,命运齿轮仍旧延着他的轨迹前行,无人可以左右。

那最后我的结局、郁家的结局仍同前世一样吗?

顾丞会再登高位,可是我知道最后的结局,他的高位并不止于宰辅之位,位极人臣已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幼帝无能,不堪重任,他取而代之,权倾天下,位至九五。

而父亲他自有傲骨,不愿臣服,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不能扶大厦于将倾,那就只能血溅当场,于太和殿上撞柱而亡,他的忠义傲骨惹怒作为新帝的顾丞,此后郁家满门倾覆,我也将在一场烈火中死于深宫。

而那时,他的皇后是云阳。

旧朝的公主,新朝的皇后。

若归来的另一人是顾丞,那这一世他的崛起之路只会更快,更加顺遂,而郁家的覆灭之路也会加快。

若归来的另一人是云阳,不知她作何感想?

究竟是愿意当旧朝的公主,还是新朝的皇后呢?

若归来的另有他人,那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再度走向未知。

夜里的胡思乱想,让我瘦了些。

母亲每每看到我的疲倦,她不懂我在忧虑着什么,她请了许多大夫来为我医治,可我知道,这是心病。

她见汤药不起作用,便想着拉我去求神拜佛。

可是在去的路上,便遇到了危险。

一伙黑衣人明显是冲着郁家的马车来的,目标也明显是我。

我跑出马车,吸引了火力,那些人便也顾不得母亲她们了,可是在小路上崴了脚,顺着一个小斜坡滚了下去。

坡不高,但被那些人抓住了。

他们将我捆绑着,带到了一所茅屋前,似乎要带我去见什么人。

只见云阳从室内缓步而出,她下颚微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底尽是轻蔑与不屑,她缓缓走下台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冷意尽显,那细长的护甲抚着我的脸颊,令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本宫警告过你,远离太子皇兄,你为何不听?」她的声音中满是冷厉,其中执念令人心惊,她对顾丞从没这样认真过。

我的猜想进一步得到验证,「公主游走于京都世家子弟之间,享受着他们的的追捧与倾慕,却从来不曾认真,玩弄着他们的真心,肆意的践踏着,原因竟在此处。」

她的眼神横扫过来,「我让你远离他,你却与他抚琴赏花、同进同出,看来是把本宫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我迎着她的怒气,倔犟地笑着:「公主莫忘了,太子是您的皇兄,是您的哥哥。」

这一句似乎戳中了她的痛点,她眼中怒气翻滚,憎恶激增,「哥哥?不,他不是!」

隐藏在黑暗中最见不得光的情感,就这样揭露在众人之前,她恼羞成怒地嘶吼着,怨怼着。

「本宫最厌恶的,便是别人说他是我的哥哥,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隐藏得这样辛苦……」

她的眼眸中已显露疯狂之态,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我藏了多年,以为只要悄悄地看着他就够了,他的身边也从没出现过其他女子,若不是你……现在的美好局面不会被打破,可你出现了,我又怎能允许你夺走他!」

她的爱,很是病态。

即使下颚被捏得生疼,我依然嘲讽地笑着,「若不是你先勾搭顾丞,闹得流言纷纷,我和他又怎会退婚?我又怎会有机会出现在太子的身边?所有的起因皆在你,又如何怪得了旁人?」

她闻言,柳眉微挑,「你是说顾丞那个落魄子弟吗?他有价值的也就是那副皮囊罢了,只配做个玩物,闲时逗趣儿,解本宫烦闷,是他自己凑在本宫身边的,本宫岂有放过的道理?」

前世今生,原是如此。

顾丞与云阳,皆是自负之人,我倒是很想看到来日他们知道真相时是怎样的画面。

或许,云阳以为的情深似海,也是另有隐情呢。

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话锋一转,说道:「太子对我无意,公主误会了,我们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不管有意无意,你出现在他的身边,让他对你特殊对待,这便是最大的错误。」她似是魔怔了一般,眼底眉梢尽显恶毒。

「公主想要如何?」我心中虽怕,表面上仍作镇定姿态。

「我不会杀你,却会让你比死了更难受,明日你便会容貌俱毁、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闹市街头。」她的笑,像极了毒蛇,令人后背发凉。

毁人容貌、坏人名节……

一份隐秘不能言的爱情憋久了竟让人能迷失到此种境地,恶毒到毫无人性。

「只要公主放了我,我便远离太子。」

「这话,你说得迟了,给过你机会了。」她接过侍从手上的匕首,缓缓抬起,千钧一发之际,便有羽箭破空而来,擦身而过,钉入了柱子上,而她的手鲜血如注。

我回眸望去,站在远处持弓而立的人着一身银白长袍,赫然便是太子。

8

他疾步而来,云阳早已吓得跌坐在地,眼眶瞬时泛红,「皇兄……」

可他眉目清冷,气质冷冽,抬手将我扶起,解开我手腕处的绳子,连一片余光都没给云阳,便护着我朝着马车走去。

云阳还在身后苦苦呼喊,他头也不回,只冷声道:「你自去父皇面前认罪请罚吧。」

我坐上他的马车后,他却突然间拥我入怀,我愣在了当场,忘了推开他,任由他那般用力地抱着,生怕下一刻我消失了一般。

那般珍视如宝而小心翼翼的目光,我上一世从未在顾丞眼中见到过。

过了许久,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才缓缓放开我,他眼底竟闪过几分无措。

瞧着他的冷峻面庞,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印象中的太子,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这次,算是见到他生气之后的模样了。

他先开了口,「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他取出暗格内的药,倒在手心轻轻为我揉着手腕,我下意识的抽回,可他极用力,我根本动不得,只能任由他为我上药了。

听他话语中的意思,云阳的情意,他早都知道?

「云阳并不是真的皇室公主,韩贵妃不能生养,父皇怜她深宫寂寞,便允许她从母家旁支抱养一个女孩儿养在身边,承欢膝下,父皇不愿旁人提起贵妃的伤心事,众人便以为云阳乃是皇室亲女。」

他这是在向我解释?

这么说来,云阳只是大臣之女,被贵妃抱养,才得封公主,并非皇室中人,与太子毫无血缘关系,难怪她口口声声说太子不是她的哥哥。

可惜,她幼时晋封公主,皇帝又不愿提起韩贵妃的伤心事,宫里上上下下都当她是真公主,那这一世的名份已定,她那份情注定很难宣之于口了。

命运的馈赠,果然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得享公主尊荣,锦衣玉食,注定要用一些东西去交换。

若她如今还是韩家旁支的女儿,自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太子表明情意,或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可如今,公主的身份尊荣反而成了桎梏和枷锁。

太子看到我手腕处的红痕和淤青,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自责,而后神色凝重地说道:「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只能安慰道:「好在有惊无险,殿下莫要太过自责了。」

太子眸子微沉,那晦暗深沉的眸子,不知在思虑什么。

素日里见他病中孱弱,没想到今日竟还能挽弓搭箭且箭术娴熟。

若他没有这一身病痛,或许还可驰骋疆场、开疆拓土,自有一番伟业,不必困于东宫方寸之地。

他低头认真地为我揉着手,我的心头似乎泛起丝丝涟漪,方才他持弓而立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疾步而来时,银白华袍的衣袂翩然而起,风姿仪态,皆是世间无双。

他将我送回家中,母亲见我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又对着他说了好一通感激之词。

我听见他低声咳嗽了,身躯虽站得笔直,看不出丝毫异样,可是那泛白的脸色却做不得假。

我问及他的身体,他却笑着说无碍,反而叮嘱道:「今日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不会有只言片语流出,你放心。」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考虑的是不让流言传出,以免有损名节,他可曾想过今日奔波劳累,他的身体是否吃得消?

我还没问出口,他已然开始连声咳嗽了起来,他用锦帕挡住,可我分明看见那锦帕慢慢沾染上血色。

他将锦帕迅速收起,仍旧在我面前装着安好模样。

我不愿拆穿,目送着他上了马车,可是在踏上马车的时候,他的步履有些虚浮。

9

我多日不出府门,却听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北狄草原十一部要与大夏和亲,欲求娶公主。

朝中适龄公主至少有三位,可是谁也没想到和亲人选乃是皇帝和韩贵妃最宠爱的云阳公主。

想来,只能是太子的手笔了。

那日他说,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或许那一刻他已经想好如何发落云阳了。

草原十一部,地处漠北,化外蛮邦,让一个锦衣玉食、享尽荣华的公主和亲至此,终身不得归,确实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没有什么比这个惩罚更重了。

他在用她的余生岁月惩罚他。

可云阳真的会心甘情愿出嫁吗?以我对她的了解,大概是不会的。

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可以那么豁得出去。

她将整个皇室的颜面踩在脚底下,以此来反抗。

皇帝设宴款待北狄使节的那日,她与顾丞厮混一处,衣衫不整,故意被人撞破,整个荒唐场面,让人无法直视,众目睽睽之下,让皇帝颜面尽失。

可生米煮成熟饭,皇帝又能如何?

而顾丞的状态不对劲,显然是被她下药了。

而今,她用一场风月荒唐,阻断了和亲之路。

陛下勃然大怒,可是当着使臣的面,只能当场更改,说和亲人选乃是禾嘉公主。

帝王金口玉言,却因为云阳的疯狂出尔反尔了,为了挽救皇家颜面,遮盖这一场丑事,当场为云阳和顾丞赐婚。

顾丞如今也算朝堂新贵,入翰林,又是如此年少,谁都瞧着他来日前途无量,可是如今一闹,来日前途,已然堪忧。

帝王厌弃,再加上文人清贵最重名声,他再想青云直上,只怕是难了。

众人散尽,闹剧落下帷幕,云阳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恨意,可今日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我不会怜惜她,毕竟她想毁我容貌、坏我名节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心慈手软,心疼敌人,便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更遑论前世的旧账还未清算。

顾丞的脸色便有趣多了,以往云阳是他求而不得的人,而今却上赶着给他下药,用这一桩荒唐事来改变和亲的命运,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更不惜牺牲他来日的前途。

他和云阳,同样的自负高傲,也同样的自私自利。

前世有缘,今生果然还能再成为一家人。

可我瞧着,他此刻看向云阳的目光中已经没了往日的痴迷眷恋,有的只是恼恨愤怒。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他们俩的缘分,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从宫内出来的时候,太子的马车便停在宫门口。

「郁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我抬步上了马车,他伸手扶了我一把,马车向着郁家而去,在快下车的时候,我终是问出了口。

大概是我语出惊人,直接让他愣在了原地。

「殿下,可愿娶我?」我声音缓缓,浅笑着看向他,我平静的神色便昭示了这不是冲动之举。

他清澈的眸子微微泛红,唇齿微启,似有万语千言,最后竟一字都没说出口,只见他微微转头,不再直视着我的眸子,待收拾好所有情绪之后,低声道了一句:「郁姑娘,我们……不合适。」

10

他回避我的眼神,不敢看我。

「究竟是不合适,还是不愿意?殿下若是对我无意,不愿答应,那我便远离殿下,自此退避三舍,再无交集!」我直视着他,并无半分回避,可他的琉璃眸中闪烁着痛苦与挣扎。

我继续开口说道:「多年前的灯节,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当时他因病痛跌坐在江边台阶上,满脸皆是痛苦之色,额边有汗珠低落,我当时年幼,便坐在一旁为他扇风,可是他却看上了我亲手做的桃花扇,他的随从带他离去的时候,他竟把我的扇子也顺走了,后来想想,那扇子原不值钱,可珍贵之处在于扇尾的百色结中我编了一股青丝进去……」

太子眸光闪烁,向来从容有度、端庄雅正的一个人此刻竟露出了紧张之色,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衣袖,似乎仍没想好怎么答我。

「那日我入东宫,竟看到了那柄遗失多年的桃花扇被妥帖安置,青丝寄情,桃花传意,殿下,可想好该如何答复了吗?」我浅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的眼神闪过慌乱,像是被人窥破心思般无措。

这一世,他助我退婚,处处维护,又不顾己身,茅屋相救,重伤云阳……桩桩件件,我都看得清楚明白。

若说满园的东宫海棠,只是巧合,那珍藏多年的桃花扇,又该作何解释?

原来,我与他相识得那样早,早在了顾丞之前。

可是前世,我们只是点头之交,我忘了那个拿走我桃花扇的小哥哥,而他也不曾来寻我,我们的缘分止于那一把桃花扇。

「郁姑娘,是你误会了。」

过了良久,他话语落下,竟是那样冰冷。

温柔的声音,竟也可以说着世间最冰冷的话语。

我只觉心中酸涩,他的顾虑,我都懂,可是今时今日,我就是要勉强,就是要逼一逼他。

「殿下,你自以为对我好的选择,也可能是眼睁睁看我跳入火坑,再世归来,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哪怕来日我的结局仍是烈骨一具、火葬深宫,你也不改初衷吗?」

我话音落,他那从容神色终于崩塌,眼底尽是惊骇之色,「不,不会的……」

「原来殿下真的是归来的另一人。」我抬眸盯着他。

「你在试探孤?」

我摇了摇头,「今日所言,俱是真心,可我只给殿下三日时间,若殿下仍旧顾虑万千,那我与殿下再相见便是陌路之人,殿下也不必再对我这样好了,我消受不起。」

说完,我下了马车,转身离去。

数日前,我去见了那个术士。

他似乎料定了我会去找他,对于我的出现,毫无惊讶之色。

而他的言语之间,已然确定另一人就是太子。

他说前世有贼人祸乱朝纲、僭越至尊之位,致使帝星移位,星象乱,天谴至、乱象生。

可是这乱象的源头在于东宫太子英年早逝。

太子生母早逝,后又遭人陷害,幼年中毒,虽救下一条命,但元气大伤、耗损严重,故年寿难永,但他有帝王星命,可逆天改命,有再世归来之机缘。

术士说得,竟都应上了。

贼人祸乱朝纲、僭越尊位,指得便是顾丞,他一路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后来废幼帝、登皇位、杀贤臣、宠奸佞。

若说天谴,大概也是有的,我死时,各地诸侯已有不臣之意,战乱将起。

术士说源头在东宫,也能应得上。

若非太子英年早逝、天不假年,以他的贤德才干,必是明君,大夏也会迎来新的盛世,何至于后来东宫悬空,皇帝死后幼帝登基,顾丞把持朝政,继而谋朝篡位。

至此,我便知道那个术士并非胡言乱语。

可他后面的话,让我震惊在了原地。

他说我的归来必是因为太子,太子为帝星,只有他有再世机缘,旁人绝无可能。

我的重生归来,只能是受太子的执念牵绊。

那个术士还说,若太子为我强改天命,让我再世归来,便可能改不了他自己的结局了,这一世,他或许也会和前世一样,死于二十二岁,再无转圜余地。

听完那术士的话,我便潸然泪下,原来,我与他牵绊那么深,遗憾那么多,缘分却是那样的浅,浅到我回忆前世,只能想起每每回眸时与他的视线相撞,而他温柔一笑,至此再无其他。

而这一世,他也总是温和笑着,轻声唤着我郁姑娘,朗朗君子、芝兰玉树。

若这一世就此终局,此后经年,无数个午夜梦回,我大概都想起有一个朗朗如玉的少年说他愿成全我的肆意。

进宫之前,我便有了决断。前世已然有诸多遗憾,这一世自当从心而为,不再躲避,不再顾虑,是他逆天改命,换我归来,我又何惧来日生离死别?

既然他不敢踏出这一步,那就让我来。

11

我等他三日,这三天我哪儿也不去,明明是短暂的三天,却似度日如年。

人人都看出了我的焦灼不安,可他们不解。

我在府内的柳树下徘徊整日,更是翘首以待,盼望了数次,却只是失望叠加了数次。

他若不来,我又当如何?

真的与他做陌路人,再无交集吗?可那话只是骗一骗他、逼一逼他而已。

直到第三日,我不愿再出院子,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心中烦闷,却不知如何排解,眼见夕阳西下,三日之期……就快要到了。

我正垂头丧气之时,丫头们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恭喜小姐,小姐大喜!」

「喜从何来?」

丫鬟笑着抢答道:「太子殿下于御前请旨赐婚,如今圣旨已定、昭告天下,小姐即将是东宫太子妃了。」

「真的吗?」我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太子也亲自来了,礼部一众官员也在与老爷商讨大婚事宜。」丫头满脸喜色。

我提着裙子,从院内狂奔而出。

而他负手而立,着一身锦绣华服,云纹勾勒,象征着东宫太子的尊贵身份和超然地位。

穿得这样正式,让我竟有些不适应,我的步子慢了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他向我缓缓伸出了手,温润出声:「郁姑娘,我在等你,等你归来。」

闻言,我喜极而泣,扑进了他的怀里,埋怨道:「你为何说得这样迟?」

「我一直在等你,从你向顾丞提出退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可是当你真的归来时,我又怯懦了,这一副病体残躯,无法承诺你余生,更无法携手白头,和前世的死局一模一样,既然如此,不如不见,只不过最后……我没能忍住。」

他的语气里满是晦涩与不安,他的万千顾忌,他的踌躇犹豫,我都明白。

「我不在意,两世相逢,才换得相守之机,三十年也好,三年也罢,谁也不能阻止,珍惜当下时光,方不负命运垂怜。」我话语中的坚定,给了他信心。

他神色动容,取出那柄桃花扇,端祥许久,「前世,我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你的身影,生前,我亲手种下满园海棠,可惜无人赏,死后,这柄桃花扇陪我长埋地宫、沉睡多年。」

他话音落下,我想起了术士之语。

原来如此,桃花扇上寄托着他的执念,而那扇尾百色结内有青丝,这才是他能唤我归来的原因。

可是这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今生如何结局,我已不愿去想,唯有紧紧抱住了他。

「我曾亲眼见你凤冠霞帔嫁与他人,可我连站在你面前表明心迹都做不到,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不配去耽误你的余生。」

我心中恍如针扎,若这一世,我不主动迈出这一步,不去逼一逼他,那我和他来日结局,不会改动分毫,或许等他溘然长逝之时,我也只能唏嘘而已,毕竟在世人眼中,我们仍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之人,连悲痛的身份立场都没有。

我放开了他,而后盯着他的眼眸,从没有哪一刻的想法比现在更加坚定。

「这一世,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太子妃,同你并肩而立,我要名分早定,我要世人皆知,知我们情深似海、缘定三生,我要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之后,合葬一处,同眠地宫!」我声音中透着哽咽,言语中透着坚定与认真。

我不愿这么多的过往以后都被岁月掩埋,更不愿情深至此却被认为毫无瓜葛。

我与他,本就该在一处。

我与他跨越生死,跨越前世今生,两世相逢,不该毫无痕迹,不该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他眼眸泛红,却透出喜悦与释然,轻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既然你不惧,我又如何能退缩,谢谢你给了我勇气。」

父亲和母亲从不远处而来,她们来时,自然也听到了我那坚定的话语。

他愿意用自己的改命机会换我归来,如今的岁月都是他给的,他都逆天而为,我又何须在意天命几何?

如今的我,只想陪他走下去。

12

我们的婚事定在三个月后。

大婚虽有礼部操持,可他仍事事要亲自过目。

他说太子娶妻自当四海皆知、普天同庆,京都当是锦红铺地、盛世红妆。

人人都看得出他对这份婚事的看重。

他亲自去郁家下聘,父亲母亲虽有苦涩,却也笑着。

母亲说,一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不容易,恩爱情浓相守短暂却胜过嫁一个不爱的人磋磨余生。

她们也是为我高兴的。

成婚之日,他亲自迎娶,本不必如此,可他却说要天下人都知道,他爱重太子妃远胜于爱自己。

他抱我入东宫,喝过合卺酒,他紧紧牵着我的手,笑道:「郁景词和沈澜之终于成为了夫妻……」

他的笑中似乎含泪,喜悦之余带着涩然,这一路走来,确实殊为不易。

「殿下……」

「唤我澜之。」他倔强地纠正着我的称呼。

婚后,他待我如珠如宝,我也倍加珍惜相守的时光。

而云阳的肆意妄为、彻底惹怒了陛下,待北狄使臣离京后,她便被褫夺了公主封号,撤了玉碟,恢复了韩家女儿的身份,再无天家公主的尊贵头衔,而顾丞则被贬谪到黔州,即将离京,云阳已经与其成婚,自然要一道同行。

这与前世天差地别的际遇和人生轨迹,令人嘘唏。

她们离京当日,恰逢我和太子从京郊别院回来,于城门口相遇。

云阳虽卸去了高高在上的公主尊荣,可她望着我的时候,眼底的怨恨憎恶,更胜从前。

她看向太子的时候,眼底尽是不甘。

顾丞此刻颓丧不已,贬谪对他的打击远比我想象的更大,他对于重振顾家有着执念,而今却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远。

最后仍是云阳先开了口,「郁景词,你终是败给我的,你没有真正的赢。」

她说得大概是顾丞吧。

早些年我对顾丞痴心一片,而她却将顾丞心意玩弄于掌心,终是恶心了我,也拆散了我们,她觉得在顾丞这儿我输给了她。

上一世,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他践踏我的心意,却将云阳视为掌中宝。

后来得知真相,我却觉得云阳比我更可怜更可笑。

我是他为了振兴家族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那云阳算什么呢?

云阳不过就是一个替身罢了。

13

我笑着对她缓声说道:「顾家老宅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那里挂满了女子画像,几百张画像画得皆是同一人,若是你有缘得见,便会发现自己与画上女子有七分相似。」

云阳看向了顾丞,可是顾丞眼神闪烁,转而震惊地看向了我,「你怎么知道?」

他这算是认下了我说的话了。

前世折磨数十载,如何不知道?

「云阳,你从不曾赢过。」前世今生皆如此。

后半句话,我并未说出口。

那个姑娘是顾丞乳娘的女儿,二人也算青梅竹马,而郁家与顾家的婚约却是祖辈定下的,不容更改。

可是他却想要反抗这门婚事,便和那个女子约定私奔,不幸被顾家抓了回来,那个女子最后撞死在了顾家。

同年,顾家因邬台之案,受尽牵连,自此家道中落。

而此时,顾丞才登了郁家的门,认下了这门亲事。

我以为是天赐良缘,却不想是一场孽债,我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他扶摇直上的青云梯。

他位极人臣后,依旧对云阳极尽殷勤,将她捧上心尖,我也一直以为云阳是他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心心念念的朱砂痣,直到我打开那个暗室,恍然发觉白月光另有她人,而我比不过的何止是那个白月光,我连她的替身也比不过……

可那已是前世旧事,如今归来,我不爱顾丞,早已放下。

而今耿耿于怀、备受折辱的,也只有云阳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将天下男子尽数玩弄于掌心,她视顾丞为玩物,以为顾丞对她一片真心,可是如今真相揭开,顾丞也不过视她为替身。

对她的万般好万般包容,只因那相似的容貌,他在弥补他亏欠的女子,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

高傲自负如云阳,也不过是一个替身,这一点,足以碾碎她所有的骄傲。

她愣在了原地,满目悲凉,最后竟一个人笑出了声,笑出了泪,「她说得是真的吗?」

顾丞也被激怒了,如今她无权无势,想来也不必忌惮了,他口不择言地对云阳说道:「是,可你比不得陌娘半分。」

恼怒之余,顾丞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我的脸上,「有个江湖术士说,我这一生本该得贤妻、坐高位、立庙堂,却因我辜负良人,致使姻缘误、气运散,碌碌此生,不得善终!」

我瞧着他懊悔失控的面庞,轻笑道:「与我无关。」

「郁景词,你说你不悔,可我……悔之不及!」

马车缓缓行进,我与澜之对视一眼,两手相牵。旁人的爱恨情仇,与我们无关。

时光匆匆,转眼两年恍惚而过。

我尽心尽力为太子调养身体,可我能感觉出来并无好转,甚至每况愈下。

那术士说,往西南方向有一江湖游医,若寻到,或可有一线生机。

大批的人马被派出,仍旧毫无消息。

恰逢多事之秋,诸事不平。

顾丞被贬往黔州,岂料他顺势投入了沐安王麾下,鼓动其招兵买马、揭竿而起。

沐安王拥兵自重,举兵反叛,天下乱象已现。

这一世,仍旧是低估了顾丞的野心。

本以为他仕途受挫,郁郁不得志,受困于底层,便再无前世篡位之机会,没想到他仍旧可以兴风作浪、挑起事端。

皇帝命大将军率兵平叛,天下硝烟四起。

而我痴守东宫,亲眼见着他身体一日弱于一日,可我无能为力,早已预想过今日,可它真的来临时,那种痛苦和无助,足以将人淹没。

他已然开始咳血了,却有意瞒着我,我便装作不知,仍旧在他面前装着无忧模样。

他仍旧要强撑着精神,为我弹着凤求凰。

直到最后实在撑不住了,靠在我的肩头,缓声说道:「景词,天命已定,原谅我,不能陪你了。」

我拼命地摇着头,不,我不信天命。

纵使病痛缠身,折磨他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旧这样笑着,笑到最后,竟带了几丝泪光,「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此离开……」

他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在我耳边呢喃道:「魂魄若有归来日,当与君同在。」

落下一语,他的手缓缓垂落。

而我心中的墙轰然坍塌,随之崩散,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一开始心里觉得痛,后面便觉得麻木了。

14 番外

「皇兄在数年前曾同我说些怪力乱神之语,问我是否相信……人可以重生?」

说话之人是九皇子,他是太子最信任的兄弟。

「我起初觉得荒谬,后来才发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静静听他说着,沉默以对。

「他筹谋数年,为你铺路,只为让你余生肆意而活,长乐无忧,这一番心思,你莫要辜负了……」

原来,婚后三年,他也不曾轻松过片刻。

「我会一直等,等到他醒来。」我声音低沉,可坚定之心不改分毫。

他幼时被害,身中剧毒,虽保下一条命,那些害他的人也被杀了,可他的痛苦一直在延续。

那日东宫仆射带着江湖游医在最后一刻赶回,为他换血医治,其间过程凶险异常,而今他昏迷多日,我不敢离开半步。

叛乱已平,大将军凯旋归来,沐安王已然伏诛,而顾丞死了,死在云阳的手里。

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云阳高傲自负,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替身,而顾丞却骗了她整整两世。

他捧着她,宠着她,将她奉若神明,在她面前俯首称臣……只因她像她,像极了那个他亏欠的女子。

云阳也自戕于他身侧,她不爱顾丞,视其为工具,为玩物,可她也被顾丞视为替身,两世羁绊。

如今,尘埃落定,生死相隔,爱恨两消,所有恩怨纠葛皆随风而逝。

「澜之,又是一年海棠花开时,我想与你共赏。」我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着。

话音落,只觉他指尖微动,而后回握着我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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