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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津雪(周镜)5万收藏现言,伪兄妹,破镜重圆,寄住梗,特好看言情小说

2025-03-26

书名:《迷津雪》

作者:周镜

【文案】

破镜重圆|伪兄妹|都市开篇

十三岁时,因父亲工作外派别国,沈清央被送到父母好友家借住。

去时路上,父亲向她提起徐家次子徐行知,道他斯文优异,温和有礼,是众人眼里可遇不可求的人物。

第一面,是在徐家书房,少年立在檀色书架前,白衣黑裤,斯文冷淡。

他视她如空气,搭着厚重原文书脊的手,清晰修长,骨指分明。

后来这双手,抚过她的脸颊,揉过她的唇齿,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他低眼淡垂,贴耳威胁:方才,你在对谁笑?

-

徐行知是蛇经病。

沈清央在心里骂过他无数遍。

大学四年,在无人知晓的地带,她彻底领教到,少年那副优等生皮囊下,藏着怎样的败类姿态。

后来他们一拍两散,长日沉浮,再重逢已是五年后。

徐行知归国,科技新贵,风头无二,同年少时一般人人称颂。

家中聚餐,沈清央听长辈话,上楼来喊他吃饭。

男人站在衣帽间镜前,清冷淡漠,取出衣柜中悬挂白衬衫。

她不进去,靠在门口,口吻平淡喊他下楼。

吃饭?徐行知扣上衬衫最后一颗纽扣,从镜中看她,要通知他们,我们准备明天领证结婚吗?

女律师×科技新贵

外柔内刚×斯文败类

隔岸无旧情,姑苏有钟声。

荒诞人生,唯不舍你。

-

年龄差2

借住|微强取|男主占有欲很强

*双初恋

*男女主皆非完美性格,请勿苛责

【正文阅读】

[行知回国了,六点我去接你下班,今晚回家吃饭。]

收到这条信息时,沈清央正在茶水间泡咖啡,银黑色咖啡机源源不断用蒸汽打着奶泡,乳白色泡沫浸入意式浓缩,杯口袅袅飘着咖啡豆的香气。

她垂眼,指尖在对话框中轻点几下,回复:[好。]

那边没再回复。

咖啡机圆灯闪烁,显示一杯拿铁制作完成。沈清央收起咖啡,端上自己的马克杯回工位。

观越律所工位以田字格标配,高级律师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沈清央工作不久,资历差得远,现在尚且还在高级律师团队下做事。

她拨开桌上堆叠的文件,寻到空处放下马克杯,与她工位相邻的蒋姝正在手忙脚乱寻找什么,头也不回道:抱歉清央,短暂占用你的工位几分钟,我马上就好——

找到了!

沈清央还没应好,那风风火火的姑娘已经从犄角疙瘩处抽出一份审查报告,长舒一口气:原来在这儿,差点还以为我今天要挨女魔头批了。

沈清央笑了下,帮忙把堆在自己工位上的文件挪回蒋姝位置上。

蒋姝凌空给她一个飞吻:谢谢宝贝,我先去送文件,等会回来再说。

好。

话音刚落,有双贴着漂亮甲片的手按住了蒋姝:你歇歇吧,邹律不在她办公室,没功夫搭理你。

来人是林竹,另一个组的,她端着咖啡吹了吹气:远盛集团的成总来了,大客户,几个人一起接见着呢。

蒋姝说:所以你才摸鱼?

合理休息好不好。

沈清央用湿巾擦拭工位,闻言问:成总来续约的吗?

律所与集团的约大部分都是一年一年续,远盛可是他们的大客户,也难怪几个律师一起接见。

是呢。林竹眼里突然冒出兴趣,刚才我们组实习生进去送咖啡,出来还跟我讲了个八卦。

什么什么八卦?蒋姝瞬间兴奋。

林竹弯唇:当然是关于成总他女儿的了,成总老来得千金,逢人就谈起自己女儿,这不刚才又在跟魏律探讨育儿经。

蒋姝无语:成总女儿二十多了吧,魏律孩子才十几岁,有什么可探讨的。

这你就不懂了,天下父母共苦心。何况成总千金追一个男人追去了美国,又为了心上人不肯回国继承家业。

心上人?

林竹挑了挑眉。

下午时分人有些倦,沈清央擦干净桌子喝了口咖啡提神,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跟着听两句八卦。

林竹长指轻点,似感叹非感叹:她那心上人我还见过,年初我做成总公司并购项目的时候,跟着成总去了一趟美国,陪他们父女吃过一顿饭。

然后呢?

然后,吃饭吃到一半,成小姐追着一个男人出去了,我当时刚从洗手间回来,只望见一个背影。

帅吗帅吗?蒋姝彻底被勾起好奇。

帅。林竹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似乎觉得不够,很sexy。

蒋姝对这形容不满意:只看背影就sexy?说不定是背影杀手呢。

你不懂,男人性感在气质不在长相。林竹嫌她俗,有的人脱光了也让人没欲望,有的人一个背影就能让人心旌动荡。

二人就男人长相和气质哪个更重要争论了几句,律师逻辑性在这种幼稚的小事上越发分明,最后齐齐转过头问局外人:清央,你觉得呢?

沈清央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微微思忖给出答案:都挺重要的。

蒋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林竹则说:所以这就是你清心寡欲过日子的原因吗?

沈清央朝她们后面看了一眼,友善提醒:成总他们出来了。

林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自己的工位。

-

下午六点,沈清央收拾东西下班,离开写字楼,她照着定位找到停车点,上车后喊了一声大哥。

安全带。

她低头系上。

徐行恪注意着来往车辆,北城晚高峰将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延长至半个多小时,排在长长的车流后等红灯时,徐行恪降下半边车窗。

初春晚风飘进来,带着点雾霾与车尾气。

他很快关上,笑了声:天气不好,行知又该过敏了。

沈清央嗯了声。

徐行恪侧头:你给行知发条信息,提醒他下飞机记得戴口罩。

沈清央没动:大哥,他又不是小孩,自己会看天气预报。

也是。我想太多了。

她偏眸,微微无奈:大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徐行恪背靠座椅,无声笑了下:怪我总觉得你和行知都是需要照顾的小朋友,毕竟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才十三岁。

沈清央应了声是,转头继续去看窗外霓虹初上的夜景。

没多会儿二人到家,徐家房子是一栋家属院二层洋房,爷爷那辈起就住的,装修有些复古。徐行恪把车停在院子里,沈清央先去开门。

下班了。客厅中徐教授放下报纸,看向胜似亲女的干女儿,你哥没去接你吗?

接了。

沈清央话音刚落,徐行恪拾级而上出现在玄关处。

行知呢?徐教授向二人身后张望。

行知飞机晚点,半小时后到。徐行恪走进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叶,我有同事送了我一罐都匀毛尖,改天给您带回来,别老喝这旧茶了。

徐教授拧眉:你别作风不正收受贿赂——

我没有。徐行恪无奈解释,同事老家贵州,过年带回来的,办公室人人都有。

那就好,你这工作性质要注意些。

这边父子二人说着话,沈清央换了鞋上楼,她脱掉西装挽起袖子进浴室,卸掉脸上本就不浓的妆。

如果不是为了见客户,她平时私下是真不喜欢化妆,总觉得糊了一层在脸上不透气。

冷水冲走浑浊,露出一张清透文气的脸颊,毛巾慢慢擦干,沈清央闭着眼出了口舒畅的气。

她又用发圈把长发松松扎了个马尾。

做完这一切,沈清央下楼喝水,客厅茶几上有泡好的蜂蜜柠檬水,她刚弯腰倒了一杯,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清脆悠扬。

徐教授抬头,眼底难得冒出喜悦:行知回来了。

我去开门。长辈坐着,她主动揽起这职责,穿着拖鞋走过去,手握上冰凉的门把时,有片刻的静默。

一秒。

两秒。

把手按下,门向内打开。

一道颀长身影投落在廊灯下。

他戴着蓝色口罩,深色风衣,淡黄光线下的眉眼清绝淡漠。

一道穿堂风从二人怀里穿过,带来料峭寒意,沈清央身上只一件白色羊绒衫,她仿佛此刻才回神,微微偏身让路。

徐行知摘下口罩进门,手边一只黑色飞机箱用来装行李。

他的出现在客厅里激起一阵波澜,就连一直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方琴也洗了手,关心路上如何。

更不要提徐教授和徐行恪。

即使他只是简单应几个字,那些来自家人的问候也丝毫没有减少,方琴弯腰倒水递到他手里:行知瘦了。

哪有。徐行知淡笑,是琴姨太久没见我了。

她就这样,总觉得孩子瘦了。徐教授问起儿子工作,你这次回来,那边的研发中心由谁接手。

方琴拍了他一下嗔道:怎么一回来就说这些,先让行知去洗个澡吃饭,看给孩子累的。

徐行恪也说:去吧,吃饭我叫你。

徐行知微微点头,臂间搭着风衣上楼,他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毛衣,肩颈线平直,沈清央抬了下头,脑海中无端浮现起林竹的形容——

背影都sexy的男人。

徐行知就是这样的人。

-

沈清央十三岁那年来到徐家。

她父母同徐家夫妇是大学时认识的好友,后来他们离婚,沈清央妈妈改嫁,爸爸这时被公司外派去非洲,他不想带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去那种地方,奈何家里亲人都不在北城。

沈父自己是从小地方一路考到北城毕业工作,深知教育的差别,更不舍得女儿放弃在大城市读书学习的机会。

他找到前妻,被她为难回绝。

她做了多年的全职太太,掌心朝上跟再婚丈夫要钱,怎么可能把自己和前夫的女儿接过来养。

无计可施之时,徐教授找上门来,主动要照顾清央。

徐家两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无非是多张嘴吃饭。两人虽是大学时上下铺的兄弟,沈父还是为难:这是一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我怎么能这么麻烦你。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徐教授不悦,清央出生时我就认了干女儿,你难道还怕我不把她当亲女儿看待了,我家那两个臭小子更不会不疼妹妹。

再说了,你也想清央留在北城读书吧,有我在,保证她一路和行知上一样的学校。

这句话说动了沈父,他不把女儿带在身边,原就是想给她良好的读书和生活环境。

于是沈清央这一住就是十多年,沈父在海外成了技术骨干,每月寄给她的钱越来越多,就是人一时半会回不来。

徐行知上楼,客厅人散开,方琴去厨房,徐行恪则陪着徐教授看新闻聊时政。

沈清央无所事事,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水果洗切摆旁,方琴看了一眼笑道:给行知切的吗?

不是。她动作顿了下,大家一起吃。

还是女儿好。方琴笑着叹气,你看你大哥,都不知道进来帮我一下。

我帮您。

没事就剩一个汤了,也快煲好了。方琴打开砂锅搅了搅,清央你上楼去叫你二哥吃饭。

火龙果鲜红的汁液自刀刃流下。

沈清央冲干净:好。

她和徐行知的房间一个在走廊东一个在西,上楼之后沈清央朝陌生的方向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边。

伸手扣门,咚咚两声。

她在门口耐心地等,地暖还未停,热气从脚下冒出,空气被蒸得微微干燥。

片刻,门突然打开,潮气涌来。

徐行知黑发湿润,水珠落下,没入冷白的锁骨中。

琴姨喊你吃饭。

知道了。他淡声。

摘下口罩的男人五官更为清晰,即使用热水洗过澡,气质还是冷的。

沈清央很熟悉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冷。

还有事吗?见她驻足,徐行知撩起眼皮。

没事。沈清央转身想走。

没事就好。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分漠然牵住她的脚步——

不然我还以为你贵人事多,忙到无暇开口讲话。

这话徐行知从前也说过。

那会儿她刚来徐家,很像黛玉初入贾府,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

避免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

她见徐行知第一面,是在书房,少年在找书,闻声回身看她,眸光淡漠清冷。

徐教授说:行知,这是清央妹妹,以后和我们一起住。

又对她说:清央刚才见过大哥了,这是二哥。

她点点头。

檀色书架前的少年已经回头专注自己的事。

他没有同她打招呼,自然也就给沈清央留下了一个不好相处的印象。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不爱人打扰,于是处处避让。

直到某天她不小心在厨房打碎一个玻璃杯,慌乱收拾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光亮的瓷砖被阴影覆盖。

她蹲在地上,手滞住,整个人被笼罩。

起来。少年嗓音淡淡。

她听话地起身朝后挪,他拿着扫帚处理完地上玻璃碎片。

残留的细粒,他取来吸尘器清理干净。

对不起。她道歉,声音低若蚊蝇。

彼时徐行知在流理台前洗手,淡淡道:原来你会讲话。

她呆住。

他说:抱歉,第一次见你说话,我以为你有失语症。

徐行知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讲不出什么好话,骂人的话也叫人无从辩驳。

从回忆中抽离,沈清央已经走到楼下。

菜陆陆续续端上桌,最后一道汤就位,徐行恪摘下防烫手套。

清央。他喊她,吃饭。

来了。她应。

徐家餐桌是长方红木桌,徐教授坐主位,方琴和徐行恪一侧,沈清央和徐行知一侧。

她右手边的位置常年空着,徐行知大学毕业就去了美国读书加创业,这几年回家次数寥寥,每次回来,琴姨的饭菜都会准备得格外隆重。

一家人都宝贝他,徐教授是愧疚,琴姨更是。

身侧人落座,空气中浮起洗浴用品潮湿的香气。

他换了件黑色长袖,家居服,柔软慵懒。

握着筷子的手腕嶙峋,手指修长分明。

沈清央吃饭慢,不爱讲话,于是一边慢慢咀嚼,一边听徐教授问徐行知这次回来待多久。

应该会挺久。他回答,国内要建新的研发中心,基地已经确定,差不多要开始动工。

徐行恪插话:选址是在天行路那块儿吗?

徐行知点头。

难怪,报审的时候还经了我的手。当时看到是维斯科技用地的时候我还想问你,后来一打岔忙忘了。

徐行知说:正常走流程过了,就没想劳大哥操心。

徐教授听这一番话很满意:这点做得对,你大哥位置特殊又在上升期,不能给人抓小辫子。至于行知,你们公司的想法也很好,研发中心迟早是要搬回国内的,一直在国外算怎么回事。

维斯科技初创便是在北美,后面即使搬回国内运营,上市敲钟也是在纳斯达克,核心技术与研发人员都在laser研发中心。

但徐行知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未变。

沈清央知道他是懒得讲话。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爱争辩,不好为人师,比起循循善诱,更喜欢做点表面功夫敷衍对方。

是挺看不起人的。但别人看不出,还觉得他斯文讲礼貌。

沈清央垂眼咬嘴里那块黏黏糊糊的拔丝排骨。

-

晚餐结束,大家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沈清央回卧室便接到一个工作电话。

来自她的上司,律所人称女魔头的律师邹瑾。

邹律。

空吗?邹瑾问。

空不空不由沈清央决定,她下班前提到要和很久没回国的家人吃饭,邹瑾还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显然那句空吗不是询问只是开场白。

果然,还没等她回答,邹瑾已经语速飞快道:你今晚加个班,把我们团队业务介绍资料和报价表模板整理出来,再做个简要介绍的PPT,明天开会用。

好。沈清央不假思索。

挂掉电话她掏出笔记本开始加班,中途又接了邹瑾的几个电话,按照她提出的要求完善,十一点,沈清央将文件打包邮件发给邹瑾,起身去洗澡。

擦着头发再坐到电脑前时,邮箱里已经有了邹瑾回复的修改意见。

效率之快让人赞叹。

好在沈清央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模式,简单修改后她又向邹瑾确认了一遍,这次得到对方OK的手势。

于是安心打开吹风机轰隆隆吹头发。

吹到八成干,她随手捞起一件开衫披在身上下楼觅食。

她生活习惯还算健康,唯独爱吃夜宵这点不好,工作性质原因常到半夜,消耗太大很难不饿。

走廊上亮着昏暗的夜灯,处处都静悄悄的。

沈清央踩着静音地毯悄声下楼,转角走两步是厨房,还未靠近她便已经发现门边微弱的光。

徐家夫妇和徐行恪都是早睡的人,此时接近零点,还没睡的除了她之外就只会有徐行知。

都不用多想。

脚步停在门外,电话交谈声在静谧深夜格外清晰。

说事。徐行知嗓音一惯冷淡。

你这么凶做什么……女声外放,但调低了音量,隐隐约约的撒娇意味。

知道现在几点吗?

你不是也还没睡嘛。她委屈。

我没功夫跟你调情。

徐行知!对面的姑娘跳脚。

随后娇声消失,他耐心告罄,挂断了电话。

沈清央站在门外听完这一场好戏,在听到徐行知挂电话时心头就滑过不好,果然下一秒,他推开门将她抓了个现行。

二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光线从他身后投来,蔓延至她脚下。

沈清央一身米白睡衣,披着的长开衫也是素色,黑发落肩,活像个文弱的女鬼。

徐行知抱臂靠在门边。

深夜寂寂,他撩眸看挂钟:十一点五十八。

在加班。她解释。

他扯了下唇:这么上心?

沈清央垂眼:不对工作上心对什么上心。

片刻静然,墙上挂钟走过十二点,发出一声报时。

徐行知不置可否:说得对。

说完这句话他站直身子,与她擦身而过时微微停留,多问一句:刚才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

离得近,他身上洗浴用品的香气铺天盖地传来,佛手柑,温和冷调。

像他这个人,对外人都温和,内里再冷情不过。

真话假话?

你难道在讲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她抬手抱上自己的胳膊,纵使有暖气,夜里还是有些凉。

没有。徐行知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撂下这句话上楼。

他走后一楼彻底陷入安静。

沈清央站了会儿,打开冰箱拿了一片吐司和一瓶鲜奶。

-

卧室里的视频连线还在继续,徐行知回到电脑前,听那几个人说话的内容已经从工作转向没什么营养的闲谈。

行知干什么去了?褚少云问。

谁知道,他不是回家了吗,兴许被他爸妈抓去问话了呢。蒋序乐得调侃,他爸不是教授吗,听说为人可古板。

徐行知扶着椅子坐下,伸手点开自己的麦克风,动静一传来褚少云和蒋序的注意力立刻就回来了。

刚才说的想法你觉得怎么样?褚少云问。

他们三个是维斯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公司在硅谷创立两年后褚少云和蒋序决定回国开拓市场,而徐行知则留在美国研发中心同时接手分部。

至今六年,公司做到激光雷达行业龙头,商业上遇到的麻烦事也越来越多。看着公司内部草台班子一样的法务团队,褚少云想找专业的律所签固定长约。

徐行知对此没什么意见。

作为CTO,他很少插手维斯商业事务,一律交付褚少云和蒋序,他的重心一直放在研发部。

那就这么决定了。褚少云拍板,观越律所的邹瑾以前是我校友,我对她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明天我们去观越一趟。

蒋序摸摸下巴:听说邹律师团队全是姑娘啊,那明天可有眼福了。

维斯作为一科技公司,简直是和尚庙。

加上这行业熬夜特性,一个两个长得实在不堪入目。

除了徐行知。

当年公司初创他们三个一起通宵的时候,清晨褚少云和蒋序油光满面,转头看徐行知,这人除了面露倦色外皮肤仍然是干干净净的,反而那一分颓色为他平添了落拓感,将人显得越发清俊好看。

容貌是最一等一的天赋,后天再努力也羡慕不来。

少云哥。蒋序琢磨着,能不能跟人力说说,今年校招招点好看的,比着徐行知招。

褚少云温和说:你是想让维斯招不到人倒闭吗?

他们俩又开始闲聊,徐行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有点累: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你又干什么去?

睡觉。

睡这么早,你不倒时差吗?蒋序问,明天观越你去不去?

不去。

徐行知合上笔记本。

夜里两三点才入睡。

早起沈清央看着镜中的黑眼圈,挤出点遮瑕擦上去。

吃早餐时徐行知不在,琴姨在桌上念念叨叨说即使倒时差也不必睡这么久,胃饿坏了可怎么好。

人上了年纪都爱唠叨,沈清央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徐行恪给琴姨剥了个鸡蛋堵住她的话:妈,别操心太多,行知有分寸的。

你们年轻人照顾自己身体有什么分寸。琴姨叹气。

沈清央安静吃完饭,擦擦手:徐伯伯琴姨,你们慢吃,我去上班了。

我送你。徐行恪抬头。

不用大哥,我坐地铁就好。

徐行恪单位跟她律所不顺路,沈清央自己会开车,她爸前几年就打电话要给她买车。

被她拒绝,徐家和律所离地铁站都不远,多走两步算是锻炼。

当代常坐办公室的打工人实在没什么锻炼机会。

到了律所,沈清央习惯性去茶水间冲咖啡。

她止不住困意,等咖啡的两分钟里靠墙眯眼,蒋姝从她身后过来拍了她一下,差点没把沈清央吓死。

蒋姝噗嗤笑:昨晚干什么了这么困?

还能干什么。她打哈欠。

女魔头又让你加班?

沈清央不置可否,把自己的咖啡杯抽出来。蒋姝跟着吐槽:别说了,我昨晚也加班到十二点呢。

这次又因为什么?

别说了,傻杯客户半夜找我挑错别字。

她们这一行某种意义上就是服务业,非诉业务繁冗而精细,客户更是上帝,虽然不像诉讼要在法庭和委托人多方间周旋,但客户往往更难缠。

沈清央安慰了蒋姝几句。

她们俩就差一岁,都在邹瑾手下做事,吃过的苦都相似。

简单聊了几句二人端着咖啡去开会,下午会有新客户到访,邹瑾让她们俩上午把客户的资料摸透。

中午在楼下吃饭时林竹和她们一起,她端着沙拉坐到沈清央和蒋姝对面:听说邹律拉到了大客户,下午会过来,哪家公司啊?

蒋姝拆筷子:装什么,你肯定知道是哪家了。

干嘛啦。

不知道你能这么兴奋?

林竹撇撇嘴笑:那我不确定嘛,真是维斯?

蒋姝挑挑眉。

林竹捶胸顿足:我们张律怎么没有这么本事啊啊啊啊啊,我也好想跟维斯的人对接。

那没办法了,听说女魔头和维斯创始人是校友。

放屁,邹律那年纪,明明我和徐行知才是校友。

你小点声。蒋姝吐槽她,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暗恋徐行知是吧。

林竹一脸痛心:那怎么了,当年学校里谁不喜欢他,徐行知诶,你看就连你不是A大的不是也知道?

蒋姝毕业于一所政法院校,不像林竹和沈清央出身A大,有些事情知道得不是那么明白:废话,人名头在商业圈子那么响,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就不能知道了。

林竹已经掏出手机翻到了一张久远的照片:快快快,给你看大学时期的徐行知。

手机摆到二人面前,沈清央抬眸瞥了眼。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毕业季,照片中人一身黑色学士服,帽子拿在手里,他正俯身调试相机角度。

阳光下,如琢如磨。

蒋姝直接一句哇槽。

好帅,她忍不住,我整个大学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你们A大真是出人才。

那可不,这可是徐行知。林竹颇得意,他在我们那一届一直是佼佼者,后来出国留学,然后不是创立维斯吗,我上个月跟导师吃饭,导师还提到他。

蒋姝摇头:传奇人生,搁我高低暗恋四年。

所以啊。林竹感慨着,话锋一转问沈清央,清央,你应该见过徐行知的吧,我记得你比我们小两届,你在学校的时候他还没毕业。

沈清央捡着沙拉中的玉米粒吃,摇摇头。

好可惜,不过我更可惜。林竹捧心,你们今天下午就能见到了,我没机会了。

到时候姐儿们给你拍照,放心。蒋姝拍拍自己胸口。

午休时沈清央戴着眼罩在椅子上躺了会儿,没睡着。

周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姝在补妆。

她索性也揭开眼罩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手机上林竹不知何时拉了个群,她们三个,发在群里的第一条信息就是刚才徐行知的那张照片。

年代有点久,照片像素比现在差很多,然而照片上人的风姿难掩。

沈清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

她记得那天。

每年盛夏,大四的学长学姐们都有一天集体穿学士服在校园里穿梭拍照,那天是周六,计科院拍毕业照的时间。

拍完照是班级聚会,徐行知到很晚才回家。

沈清央上大学时周末经常回家陪徐伯伯吃饭,那晚她熬夜看美剧,中途下楼喝水,正好碰上回家的人。

徐行知身上有挺重的酒气,估计是聚会时沾染的。

他眼神清明,走过来也倒了一杯水喝,喝完上楼。

她在他过来时有点紧张,下意识退了一步,他瞥她,没在那儿碰她。

然而回卧室没多久,沈清央收到了一条信息:[开门]。

她穿着睡衣去开门,下一秒被按在门板上亲,徐行知揉捏她的耳垂:今天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那怎么没看到你?

你拍毕业照……她喘着气,我过去干嘛。

这句话让徐行知有点不高兴,他解开她的睡衣,用漂亮修长的手。

他就那么垂眼看着,不吻她,也不满足她。

她慢慢渗出眼泪。

主动去抱他,带着哭腔喊哥,他弯腰擦她的眼泪:难受吗?

她点点头。

说点话,就不让你难受。

说什么?沈清央迷惘。

他说:随意。

最后,她想了想,送上四个字: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水流声汩汩。

沈清央回神,揿灭水龙头,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干手。

她关掉手机,出去之后没多久办公间一阵骚动,邹瑾从办公室里出来拍拍手说维斯的人快到了,让她们去最大的那间会议室做好准备。

清央。她点名,你跟我下楼去接人,蒋姝带人去会议室做好准备。都打起精神,这是我们的新客户。

蒋姝妆都补好了。

闻言对沈清央挤了挤眼,站直身子应是。

沈清央稍微理了下头发跟着邹瑾下楼。

邹瑾今年37岁,五年前跳槽到观越成为合伙人,凭借着资历和人脉带来了许多客户,算得上圈子里一等一知名的女律师。

她长得出挑,一头短发,五官美艳,总是穿着西装风风火火,很符合传统意义上的律政佳人形象。

电梯里,邹瑾对镜补口红,口红不甚抹过唇角,沈清央递上一张面巾纸。

邹瑾接过,仔仔细细擦拭口红,眼尾挑起一抹笑意:还是你细心。

沈清央笑笑:刚好口袋里有。

那也是你习惯性备着的细心,他们几个就没这习惯。

邹瑾说着整理衣角,满意打量了几眼镜子里的几眼,扭过头来:客户资料都看得差不多了吧?

沈清央点头。

维斯的CEO褚总是我留学时的一个校友,另外两个创始人我没打过交道,不过其中一个你应该认识,是你大学时的学长。

沈清央嗯了一声。

你们认识吗?邹瑾问。

听说过。

邹瑾提点:校友都是资源,打好交道很重要。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客户人脉。

沈清央说好。

她一贯话不多,性格温和文静。邹瑾最满意就是她这点。

一听说维斯的人要过来,手底下其他姑娘一个比一个激动,比维斯更大的集团她们也不是没接待过,区别不过是后者的老总们个个油腻谢顶,而维斯的团队极为年轻。

更遑论其中还有徐行知这样的人物。

邹瑾很能理解这些年轻姑娘 们的激动,只是下来接人,她还是得带个稳重的。

二人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维斯一行人抵达,的确是国内最年轻的科技大厂,领头的两位看着都不过三十出头。

别来无恙啊褚总。

邹律客气。

几人客气寒暄,维斯一行八人,褚少云蒋序各自带了一个秘书,剩下的是他们的法务团队。

沈清央按了电梯,手在旁边挡着。

这位是?褚少云先注意到她。

我姓沈。沈清央弯唇微笑。

沈律。男人客气地对她点点头,没多留注意力,迈入电梯。

沈清央最后一个进去,按下32楼,站在最边上。

邹瑾在电梯里与褚少云闲聊,言谈间问起徐总是还在国外吗?

蒋序爽朗道:他在家倒时差呢,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沈清央垂眼,没什么表情。

猜到了徐行知不会来。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昨晚到家时他就没什么精神,再加上零点时都还没睡。

他最讨厌被人打扰休息,绝不会在精神不佳的时候委屈自己。

到会议室,蒋姝和其他几个人已经准备好资料咖啡和投屏。

目光扫过一众人,擦肩而过时,蒋姝碰了碰她肩膀:哪个是徐行知?

没来。

蒋姝大失所望。

-

会议开得简单,主要是向维斯介绍她们团队的业务和报价。

褚少云心里早有评估意向,全程态度挺好,只是偶尔针对性提一两个问题。

相比之下,蒋序就挑剔得多。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这是。蒋姝偷偷跟沈清央咬耳朵,果然能创业成功的都是厉害角色。

沈清央点头表示肯定。

我更好奇徐行知了。蒋姝有点儿兴奋,晚上吃饭他会过来是不是?

是。

她们三个人的群里早就聊嗨,林竹对自己不能参加晚上的招待宴表示遗憾,蒋姝表示自己会全程实时给她播报。

行政订了律所附近的一个商务宴包厢。

收到地址时徐行知刚醒,手机上一大堆信息和未接电话。

他挑着重要的回了,驱车往餐厅去,路上边开车边回电处理工作上的事。

六七点,华灯初上。

北城三月天气雾蒙蒙的,CBD华丽的写字楼在夜色中星罗棋布,上班族们穿梭其中,人影如织。

徐行知将车停在餐厅门口的停车位,进门在侍应的欢迎光临下,报出包厢号。

二楼,您这边请。

写字楼附近的餐厅,饭后需要加班熬夜的男男女女们借着这一点时间date调情,个个穿得衣冠楚楚,香水味甚至盖过食物的香气。

推开包厢门,刚好听见褚少云和一个女人的笑声。

徐行知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菜还没端上来,大家原本在聊天,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服务生,结果出现在门口的人叫人意外。

年轻男人,白衬衣黑大衣,颀长清贵,邹瑾手下的律师们无论男女都安静了一瞬。

得天独厚。

脑子里只能冒出这样的念头。

行业金字塔尖般的传奇人物,他们这群做公司业务的律师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没有交集之前最多感慨一句揭过,当真人出现在眼前,才知道那些传言都不算夸大。

难怪A大年年出那么多牛逼的人物,唯独他一再被提及。

蒋姝好几秒才回神,手肘碰沈清央,不甚确定的口吻:徐行知?

嗯。

我草。

蒋姝难掩激动,打开群聊艾特林竹抒发:[竹姐,我以后再也不笑你了。]

林竹秒回:[见到徐行知了?]

蒋姝:[好有感觉啊tmd,帅根本不足以形容。]

蒋姝:[那个那个,你之前那个形容很好,超级sexy。]

蒋姝:[真的好勾人救命,他讲话那个语调,听得我浑身一震。]

林竹像找到知音:[是不是!是不是!]

手机频繁震动,沈清央开启静音,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那边徐行知脱了大衣落座,邹瑾笑道:北城晚高峰是堵,徐总在国外几年,很久没回来了吧。

是挺久的了。

那是不是感觉有点陌生?

徐行知笑笑:刚回来是有点,下午精力不太好,没能来贵所参会,真是抱歉。

他声音清沉温和,又是这样笑着讲话,邹瑾一时招架不住,突然理解了手底下小姑娘 们的心情。

要再年轻十岁,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也很难不紧张。

徐总客气。

寒暄完有服务生过来醒酒,酒是褚少云点的,干红,用以佐餐。

给女士们喝,褚少云说,白酒也上两瓶。

点完他低头问徐行知:行知你喝什么?

徐行知敲了敲自己面前杯子里的白水。

这两天雾霾重,他不是很舒服。

蒋序凑过来调侃:对面坐着一群美女,你精神还没好点吗?

徐行知瞥他。

蒋序说:瞧瞧多赏心悦目啊,比起咱们公司一群大男人,我这俗人就这点爱好……

他说得倒也没错,邹瑾手下的人姑娘多,男的少,且个个姿态容貌都不错。

进门时也有挺多人看他的。

徐行知食指扣着玻璃杯,神色清淡无波。

一张圆桌,灯光明亮,他斜对面的人在漫漫谈话声中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果切,时不时抬头应和几句同事的话。

包厢热,她脱了西装,身上只一件米色衬衫,偏修身的款式,薄肩细腰。

讲话间,偶尔笑笑。

她身边同事时不时朝这边看,唯独她一次都没看过。

徐行知淡淡收回视线,手机在手上亮起来,他在微信通讯录中找到那只小羊头像,打开几年来一片空白的聊天框。

蒋序余光里瞥到,哟了一声,好奇:这谁啊,怎么备注还是个小羊emoji,看起来像姑娘啊。

嗯。

哇槽,真是姑娘?

家里妹妹。徐行知说。

蒋序惊讶: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妹妹,哪冒出来的?

没血缘的。他简短答。

蒋序从这四个字里嗅出点异样来。

徐行知抬手打字,发过去一条信息:

[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手机静音着,沈清央没注意到这条信息。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红酒也醒得差不多,服务生挨个倒酒时,她没有拒绝。

沈清央不是很喜欢喝酒,但一般和客户吃饭的时候不会拒绝。

蒋姝很喜欢,她轻嗅红酒香气,跟另一个律师于卓然轻碰杯后抿了一口。

二人在聊天,内容仍然是围绕维斯。

于卓然低声:他们公司确实不错,我有个表弟在里面上班,工资待遇都挺好。

你表弟这么厉害,听说维斯招人挺严格。

是啊,我表弟十五岁就上大学了,科大少年班,后来在国外读到博士呢。

蒋姝惊讶:这么厉害,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于卓然啧一声:他不在国内,在维斯北美的研发中心任职。

可惜了。

可惜什么,你还想吃嫩草不成?

蒋姝回嘴:滚滚滚,老娘有的是男人追,谁像你27了还单身。

单身不好吗?于卓然说着看了沈清央一眼,幽默道,咱组里美女这么多我哪还看得上别人?

是别人看不上你吧。蒋姝嫌弃,转头去问沈清央,清央,你和喻哲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喻哲是蒋姝发小,之前她们去他公司驻场一桩并购案项目时蒋姝介绍给她认识的。

沈清央和他互换过联系方式,微信上聊过几句,蒋姝认定自己发小对她有好感,一直在从中撮合。

实际上二人都没什么联系。

沈清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于卓然却警觉:喻哲是谁?

我发小,在追清央呢。蒋姝有意帮自己发小,人家在大厂工作,年薪百万。

真的假的?

她开玩笑的。沈清央开口澄清。

蒋姝扶额,嘟囔道:喻哲是真没用啊。

于卓然还想开口说话,一旁邹瑾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端着酒杯站起来:来,我们大家一起喝一杯,预祝以后合作顺利!

几人立刻停下闲聊,端起酒杯随着邹瑾站起来,蒋姝笑嘻嘻说了句漂亮话:褚总体恤让我们女孩子喝红的,您自己喝白的,可算是我们占您便宜了。

褚少云笑了声:听蒋律这话头是能喝,去给她倒点白的。

别别别,我可就是开个玩笑,喝不来喝不来。

几句谈笑间维斯的人也举杯,玻璃杯碰撞到一起,徐行知歉然淡笑:抱歉大家,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以水代酒了。

邹瑾笑:喝什么不都一样。

蒋姝暗地里给了沈清央一个眼神。

喝什么当然不一样,商务招待宴,他们观越作为乙方可没有这样的权利。

就是对面维斯的那几个秘书和法务,也不敢说不喝。

毕竟,褚少云和蒋序杯中倒的都是酒。

这一桌子人,也只有他徐行知能全程滴酒不沾。

酒液轻晃,在一片其乐融融的祝词之下,沈清央喝完杯中红酒。

口感苦涩,干红甜度低,更多的是橡木发酵的醇香。

她放下酒杯,空腹喝酒稍微有点刺激,于是盛了一小碗马蹄豆腐羹吃。

那边邹瑾在和褚少云几个人聊天,从市场聊到这几年来的私人生活,其中,徐行知的声音出现得不多,偶尔夹杂在其中,说不出的清淡好听。

听在耳边,语调,咬字,都漫不经心的,偏偏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

包括蒋姝在内的几个女律师总是忍不住偷看,有的大胆跟徐行知说话,他都应了,温和绅士,挑不出一点错。

说起来徐总当年是我直系学长呢,高我一级。蒋姝旁边坐着的那个女律师主动说道。

蒋姝惊讶:我记得你本科不是法学吗?

大二转的专业啦,我入学是计算机系,后来觉得不感兴趣才转的。说话的女律师面容微粉,我入学的时候徐总还是我们那一届的新生辅导呢。

徐行知抬眸淡笑:有印象,你们那一届很优秀。

女律师微憾:可惜我转专业了。

他捏着杯子回答:不可惜,能学自己喜欢的专业,做喜欢的事,更重要。

短短几句话,说得她耳朵泛红,眼眸亮起光。

沈清央豆腐羹吃到一半,觉得没什么味道。

这是家粤菜餐厅,清淡甜口,她爱吃辣,一眼望去胃口缺缺,夹了几筷子清炒时蔬后,她起身拿起外套去卫生间。

洗完手站在镜前,沈清央才看到手机里的信息。

Xu:[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暗色头像,一男一女靠墙,栅格形状的灰光自监狱窗户斜射到他们身上,女人夹烟,男人抄兜,平静又漠然。

这头像徐行知用了挺多年,是一部美剧的剧照,他推荐给她,她很喜欢,翻来覆去看了挺多遍。

聊天框空白好几年,这条信息突兀又平淡。

沈清央盯了几秒,酒精刺激得胃有点疼。

她没回复,收起手机。

回到包厢时酒气有点重,邹瑾杯中换了白的在和褚少云喝,蒋姝跟沈清央咬耳朵:女魔头是真拼……活该人家有钱有名。

沈清央嗯了声表示赞同。

饭吃到八点多结束。

邹瑾喝醉,由她家司机接走,大家乐于今天不加班,送走维斯的人后,纷纷心情愉悦地道别再见。

于卓然有车,走时问沈清央要不要稍她一程。

不用,我得回律所一趟。她婉拒。

今天还加班吗?

有个文件收尾。

好吧。于卓然无不遗憾,那你晚上回去注意安全,一个女孩子,又喝了酒。

沈清央笑了,温声道:一杯红酒,不至于。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清央从前台剥了颗柠檬糖吃,走出餐厅看到右侧停车位上的一辆黑色奔驰。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

车内飘着很淡的琥珀香,同音乐一样宁静舒缓,沈清央弯腰进去,视线掠过车前悬挂的同位素车载香薰片。

徐行知背靠椅背,面容隐匿在阴影中。

车门关上,安全带咔哒,她开口:不走吗?

他淡淡回:没看到信息,还以为你要自己走。

沈清央咬碎口中柠檬糖,垂眼:忘记回了,抱歉。

没忘记车牌号就好。

徐行知抬手,握上方向盘。

车开得平稳,和他这个人做事一样。

再危险再越轨的事,在他手中都变得笃定。

柠檬糖的咸酸味在口中化开。

路上徐行知的手机震动了几次,他都忽略,等到红灯,他戴上蓝牙耳机接了个电话。

沈清央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听到徐行知在讲话,她伸手将车载音乐关掉。

徐行知看了她一眼。

车厢内霎时变得寂静,他简单讲了几句话就挂掉电话。

沈清央听出是工作:要去忙吗,路口放下我就好。

车载香薰片晃荡着,徐行知摘了耳机,轻扯唇:挺久没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还好。

嗯,是挺好。

车依旧向前开着,她在暗色里偏头:我是说真的,你忙,不用管我。

徐行知看着前方:我现在放你下来,你打算怎么回去,地铁,打车?

都可以。

都好过坐在这里,是吗?

沈清央默然:我没有这个意思。

徐行知按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吹散香气与压抑。

他淡声:我没工作,沈律,不是人人都有压榨自己的爱好。

这话挺讽刺的,她绷了下唇。

后半程车窗又关上,到家时过了九点,方琴与徐教授都已回卧室,只有徐行恪还在楼下。

见到他们一起回来,徐行恪有些疑惑。

他晚上在我公司附近办事,就顺路带我回来了。沈清央解释,同时岔开话题,大哥,你也刚下班吗?

徐行恪身上衬衫规整,还没来得及换,他掂掂臂间的外套,笑了:今天有点忙,你们俩都吃过晚饭了吗?

她点头。

徐行知解大衣纽扣:嗯,大哥早点休息。

你也是。

兄妹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各自上楼回卧室,家里带独立卫浴的房间一共有两个,一个徐教授和方琴住,一个给了唯一的女孩沈清央。

另外兄弟二人共用走廊处独立的那间浴室。

晚上商务宴没吃多少,洗完澡沈清央犯饿,生物钟促使她习惯性披上外套下楼找吃的,刚打开卧室门就撞上从浴室出来的徐行恪。

大哥……

又吃夜宵?

她心虚垂头。

徐行恪头疼叹气:晚上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不是说吃过晚饭了吗?

沈清央小声:晚饭吃得很少。

徐行恪无奈:那你别吃冰箱里的凉食了,煮个面或者馄饨吃。

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我去给你煮。

沈清央想说不用,然而徐行恪已经转身带着她下楼。

他按亮客厅灯,二人走到厨房门口,里面亮着灯。

徐行恪愣了下:行知?

徐行知在洗手,水流滑过冷白修长的手指,他抽出一张纸擦拭着转身:大哥。

你这是……

晚上没吃饱,做个夜宵吃。

你俩……徐行恪揉额头,那你给清央也做一份吧。

徐行知嗯了一声,握着刀将三明治沿对角线切开,一分为二。

其中半块放入白瓷圆盘,连同一杯柠檬水,一同放在流理台上。

沈清央顿了几秒,上前想端走。

就在这里吃吧。徐行知说。

徐行恪赞同:吃完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厨房里一时又只剩下两个人,沈清央喝了半杯柠檬水,垂眼慢慢吃着三明治。

吐司边被切掉,她一向不爱吃吐司边,会这么做的只有徐行知。

方琴老一辈人,看不得这么浪费。

鸡蛋,培根,生菜,简单的三明治也做得很好吃,吸顶灯白光落下,厨房安静到只剩细微咀嚼声。

徐行知靠在门边,松着衬衫顶端纽扣。

因为做三明治而袖口上卷,露出的手腕青筋突显。

他就那么注视着她吃三明治。

沈清央吃完,转身洗盘子杯子,水流声哗哗,徐行知在她身后问:好吃吗?

好吃,谢谢。

还有呢。

还有什么?她回身,指尖因为凉水而变得有点粉。

他靠墙,看着她,唇角一点冷清笑意:不是说要做兄妹,怎么连声哥都不喊?

其实她以前也很少喊徐行知哥。

为数不多的时候,大部分是在床上。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儿了,十三岁刚来徐家的时候,沈清央尽可能安静,听话。

那时候徐行恪在上大学,回家的次数不多。徐教授和方琴作为长辈,生活上很照顾她,其他方面则注意不到。

徐行知大她两岁,算她在这个家唯一的同龄人。

可惜他对她实在算不上热络,视她如空气,即使是在玻璃杯事件之后,二人的交流也是寥寥。

第一次喊哥,是她不慎在楼梯上摔倒,那天是周末,徐教授和方琴出门会友,沈清央在浴室里洗漱完想下楼吃早餐,没注意到自己鞋底沾水,下楼的时候摔了一下。

摔得挺疼,她眼泪当即就冒出来。

手肘处擦破了皮,那会儿年纪小,她坐在楼梯上越想越委屈,好一会儿都没站起来。

徐行知从楼梯上经过,她听见声音,立刻起身。

怎么了?

她摇摇头,觉得很丢人。

他瞥过她的胳膊,让她跟自己过来,从电视柜下面找到碘酒棉签与创可贴。

她蹲在一旁,小小少女,棉质白裙,眼眶泛着红。

徐行知将创可贴贴上她胳膊时,她小声说:谢谢。

他眼都没抬,只声未应。

她迟疑着,末了,又补道:哥哥,谢谢你。

那时谁也无法预料到后来关系会一再越界。

越界到,黑白颠倒,哥哥这个称呼从白天移到了晚上。

沈清央手里握着杯子,手指冰凉。

气氛更凉,对面的男人,面色平淡。

她低头将杯碟归位,而后,静声:谢谢你,哥。

连续两晚睡眠不佳,周五上午,沈清央喝了两杯咖啡。

加上这段时间因为工作频繁熬夜,智齿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下午去维斯开会,路上蒋姝补了点口红,跟邹瑾聊天:褚总好大方,都不压价的,一口气就签了三年约。

林卓然在驾驶座插话:维斯有钱,我看过他们的财报,真漂亮。

你还看了这个。

毕竟是大客户。

邹瑾低头翻过一页文件:卓然做得对,褚总信任我们,我们就要拿出满分的态度去对待。

蒋姝被敲打,小声说是。

车里的空气有些闷,沈清央隐隐发晕,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后微微缓解。

车驶入科技园区地下车库,来接他们的人是褚少云的秘书陈雪,上次吃饭时见过的。

邹律请往这边。陈雪长相很漂亮,西装长裤身形修长,她微微伸手拦住电梯,进去之后按了楼层。

电梯通体泛着银光,对比普通公司的电梯,科技感十足。

上升的时候甚至没什么超重感。

因为业务性质原因,沈清央去过很多或大或小的公司,但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眼前一亮。

开阔,自由,这是维斯办公区设计风格给人的第一感受。

绿植很多,与白色的墙壁线条和橙色摆件交相辉映,阳光洒进来,干净而明亮。

原来这就是徐行知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

陈雪把他们带到会议室,通体玻璃结构,会议桌上摆着依云矿泉水,片刻,褚少云和维斯的法务负责人一同出现。

略微寒暄客套了一阵后,很快迈入正题。

沈清央抱着笔记本上去。

五点多,会议结束,褚少云有意向收购一家公司,希望他们能尽快给出法律意见书。

窗外暮色正浓,褚少云将他们一行人送到电梯口,笑道:学姐晚上不一起吃饭吗?

今天回律所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改天我请你。邹敏语气里有几分亲近之意。

褚少云和她握手:哪能让学姐破费,那就下次。

闲聊之间电梯合拢,沈清央站在后面,看见邹敏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半分。

蒋姝碰了碰她肩膀:感觉褚总是个很随和的人诶。

林卓然搭话:看上去是。

邹敏偏眸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蒋姝的天真。

邹律。蒋姝八卦地凑上去,你们不是校友吗,有这样的大客户怎么今年才搞来?

邹敏又笑了一声,这回是实打实从鼻腔里溢出的嗤笑。

等几人离开办公楼,她才淡淡道:校友是没错,但你以为人家一直没合作的律所吗,不过是之前的出了问题才想到我。

蒋姝惊讶:啊?

邹敏皱眉,用文件拍了她一下:平时下班少看点韩剧多关注点新闻,

蒋姝嘶了一声,又多嘴问:那您刚才怎么不答应和褚总一起吃饭,今天周五不是不加班吗?

你哪儿那么多问题。电梯打开,邹敏率先走出去。

沈清央拉了下蒋姝,低声提醒:褚总已婚。

蒋姝恍然大悟。

快走到车旁边时,沈清央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对方开口声音客气:是沈律吗?

您是?

我是褚总的助理。电话那头的陈雪说,刚才整理会议室的时候发现您的手表落在这里了,还来得及回来取吗?

刚才开会时在笔记本上打字她嫌手表碍事,就摘下来了,没想到忘在了人家会议室。

沈清央有点懊恼:来得及,麻烦陈秘书等我一下。

没关系,我把您的手表交给前台了,您直接去一楼拿就可以。

陈雪不仅人长得漂亮,做事也细心妥帖,沈清央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跟邹敏说了一声之后,折返回电梯按了一楼。

前台取出手表递给她,沈清央道谢,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骄矜女声:徐行知!

她顿了下,转身看到男人从电梯里出来,而声音的来源是另一侧休闲区沙发上等待的年轻女孩。

女孩很年轻,一身miumiu,拎着戴妃包从沙发上朝徐行知小跑过去,隐约撒娇的语气:你为什么又不回我信息?

只看了一眼,沈清央就收回视线。

于是也就错过了,徐行知抬眸看过来的视线。

她不知道从前台那拿了什么东西,对人家笑了一下之后转身往电梯走,穿着挺正式的一套杏色西装。

褚少云昨天好像提过观越的人今天会过来开会。

电梯两侧缓缓合拢,徐行知收回目光。

成嘉莹顺着他看过去,视线里只有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她嘟起嘴伸手扯了扯男人搭在臂间的西装:徐行知,行知哥哥!

徐行知淡淡瞥了她一眼。

成嘉莹笑容一僵,收回手嘟囔:知道了,不喊你哥哥。

说着又倒打一耙: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呀?

徐行知垂眼,修长手指轻抚过西装滑凉的面料:成小姐有急事吗?

没有啊,我就是想找你吃晚饭。

抱歉。徐行知情绪微淡,今晚有事。

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总是对她温和地笑,现在总是这种口气说话,成嘉莹不免委屈:徐行知……

岑川。他转身叫秘书,送成小姐。

-

车里,沈清央收到徐行知的信息:

[回家吗]

她点开聊天框:[不回,今晚约了孟希吃饭]

他没有再回。

孟希是沈清央高中同学,也是她为数不多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上高中时候她和孟希关系就好,孟希得知她喊徐行知哥时还狠狠震惊了很久。

毕竟徐行知是附中最出名的人物。

斯文优异,品学兼优,更难得长了一副好皮囊,即使他大沈清央两届,在她的同学里也是女生们都倾慕的存在。

就连毕业后,老师们也经常提起。

那会儿有部爱情电影很火,提起他,女生们总爱说那句经典台词。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回律所打完卡,沈清央搭地铁前往和孟希约好的地方,进去之后她嘴角抽动了一下。

竟然是一家川菜馆。

这两天智齿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她午餐都没敢吃辣的,谁知道孟希说的新餐厅是川菜。

孟希已经到了,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作为财经频道的女主持,她比沈清央穿得更职业化,外边的西装脱掉,上身一件青果领白衬衫,头发在脑后扎成优雅利落的高马尾。

沈清央走过去。

来啦。孟希招手,怎么样,新的川菜店。我认识的一朋友开的,开业前三天八折,是不是特别对你的口味。

沈清央确实爱吃辣的,奈何这几天不是时候,她放下包:你对我真好,怎么知道我今天智齿发炎。

what?

沈清央抬脸给她看:都有点肿了。

眼前姑娘脸颊小巧白皙,孟希还真看不出来,乐了:没事,以毒攻毒说不定就好了。

沈清央无语白了她一眼:我是智齿疼不是口腔溃疡,怎么以毒攻毒?

那换家店吃?

算了。

来都来了,沈清央也懒得挪地方,再说服务员已经上了餐前小菜,她翻开菜单:我点两道清淡的吃。

好。孟希捏着吸管喝橙汁,顺便与她闲聊,听说徐行知回国了?

嗯。

他是打算留在国内了吗?

沈清央掀了下眼皮。

孟希舔了下唇:别这样,我就是好奇,从一些小道消息那听来的,找你求证一下。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

我哪儿敢。孟希讪讪笑了两声,观察着沈清央的神色,继续八卦,你们现在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尴尬吗?

交际圈里,孟希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年她和徐行知荒唐行迹的,人前兄妹,人后偷欢,有些事瞒得了其他人,瞒不了最亲近的密友。

沈清央把勾好的菜单推过去让孟希选:你今天上班很清闲是吗?

累死了好吧。

孟希摸了摸下巴感慨:不过说来我真的好多年没见过徐行知了,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出名,现在也一样,你不知道我们隔壁组搞财经人物访谈的女记者多想采访他,奈何维斯那边都是直接回绝,一点机会不给。

沈清央没说话。

以她对徐行知的了解,应当是没什么机会的,他这人做人做事都无可挑剔,但就是很讨厌出现在公众面前。

大学的时候学校拍招生宣传片,徐行知那时候是学生会会长,摄制组想让他出镜拍几个镜头,被他婉拒。

维斯这几年有关的商业报道和采访他也都未曾露面过,唯一一次,是在纳斯达克上市敲钟,彩带飘落时,他对在场的媒体笑了一下。

那是他事业和人生的新启程。

那张照片也在推特和国内社交平台被疯狂转评。

孟希把菜单交给服务生,在沈清央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清央回神喝面前的柠檬水,冰得她嘶了一声。

孟希递纸,促狭:怎么回事,刚才不会是想到徐行知了吧。

沈清央无甚表情地按着自己作痛的智齿。

没关系,我理解。孟希挑眉笑道,毕竟,旧情人最难忘,任谁都一样。

一顿川菜,沈清央牙疼了一夜。

次日是周六,她顶着黑眼圈去律所加班,处理完工作,回到家也是恹恹的。

晚饭不吃了吗?

方琴从厨房出来,看到沈清央径直上楼。

沈清央有气无力:不吃了琴姨,我牙疼。

这丫头……方琴摇头。

仰躺在床上,沈清央打开手机预约口腔科的号,一连几个公立医院都约不到号。她索性放下手机,去抽屉里翻消炎药。

咚咚——

房外有人敲门。

沈清央起身去开门,走廊光线将来人高大的影子投落,不偏不倚罩住她全身。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吃饭。徐行知淡声说。

他应当是刚到家,一身西装,眉目微倦。

我不想吃。

他低眸看她。

她垂眼不跟他对视。

徐行知单手松着领带,可有可无地笑了一声:一天一顿饭,你是要修仙吗?

她上午走的时候他也在,知道她半杯豆浆都没喝完。

沈清央默然:牙疼。

她在家比在公司随意得多,衬衫扯出来,躺得有些皱,乌发也是松松散散垂在肩上。

徐行知又看了她一眼。

身高相差不少,阴影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烈,沈清央不想再和他对峙下去,抿抿唇:我知道了,洗个脸就下去。

领带抽掉,冰凉的触感从手中一滑而过,徐行知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楼下,一家人都在。

沈清央落座,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低马尾,一张脸素白清瘦。

徐行恪看过来:智齿发炎了?

嗯。她眉目郁郁。

去看医生了吗?坐在主位的徐教授关切。

还没有。沈清央忍着痛慢慢说话,北口挂不上号,我打算去私立口腔。

方琴盛了一碗茶树菇鸭汤递过来:私立医院靠谱吗?

谢谢琴姨。沈清央说,我回头问问同事有没有推荐的。

徐行知过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换了身家居服,顺手抽了张纸递给沈清央,示意她汤滴到领口了。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接过纸巾,边角还残留着男人指腹的温度。

耳边听见方琴问他要不要喝汤被婉拒。

私立口腔是吗?他说,我有个同学开了一家,刚好我明天要去找他,清央跟我一起去吧。

沈清央喝汤的手一顿。

方琴好奇:大学同学吗?

徐行知点头,声音温和:我给您和爸都约了口腔检查,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

徐教授对儿子的孝顺很满意,笑着扶了扶眼镜:我和你琴姨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既然是信得过的同学,就带清央去吧,智齿早处理早好。

好。徐行知点头。

作为当事人的沈清央刚想说话,抬头就撞进一双清黑的眸子中,他看着她像个真正的哥哥看妹妹:明天有空吗?

徐行恪在对面放下筷子:行知,你忙的话,我带她去也可以。

徐行知握着勺子弯唇温笑:我不忙,明天正好要去找他一趟,就不劳烦大哥了。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沈清央只觉得牙疼得越发厉害,轻声:好,那就谢谢二哥了。

不客气。

徐行恪淡着神情给她夹菜: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沈清央默默往嘴里塞了片藕。

其实徐家五个人,说起来,只有徐教授方琴和徐行恪算得上真正的一家三口。

方琴是徐教授大学时的初恋,毕业季二人分手,后来经由沈清央的妈妈介绍,徐教授认识了连云。

二人感情很好,婚后生下了徐行知,过了几年,又因为感情和人生观的分歧离婚。

那时候,徐行知不到十岁。

他们分开后,方琴找上徐教授,徐教授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当年,分手之后方琴发现自己怀孕,不舍得打掉又不想回头找他,就生了下来自己抚养。

震惊之际,徐教授又悔又感慨,就和方琴结婚,把母子二人都接了过来。

徐行知就这么莫名其妙多了个哥哥和继母。

那会儿沈清央也不大,她和徐行知差了两岁,小时候两家人经常来往,她也总喊行知哥哥。后来,她父母离婚,连云和徐教授也分开,来往就少了些。

再见到徐行知,就是十三岁,她被送到徐家借住。

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晚上睡觉前,沈清央吞了两片止痛药,这才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药效一过,刷牙刷出了血丝,她偏头对着镜子看自己微肿的右脸,戳一下,疼得厉害。

洗漱完,随意往身上套了件白色毛衣,她发信息问徐行知几点去牙科诊所。

等了好久都没回,她去走廊往他房间那儿看了一眼,门是开着的,里面没有人。

这才不到七点,沈清央诧异,他走得这么早?

徐家夫妇估计在外面买菜,徐行恪还没起。沈清央自己下楼热牛奶,等待的时间里她靠着流理台又给徐行知发了条信息:

[你不带我去拔牙了吗?]

叮咚一声,微波炉提醒和手机震动一同送达,沈清央低头。

Xu:[十点出门]

她回:[哦。]

转身拿了牛奶出来,聊天框上又多了一句话:[周末不多睡会儿]

沈清央指尖被烫到:[睡不好,就不睡了。]

徐行知没再回了。

牛奶喝完,她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四月初春,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好,鲜妍明媚。

沈清央摘下一片花瓣在手里揉碎。

这株海棠树也有年头了,树干粗壮,经历风吹雨打。

她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件小事,小时候刚来的时候,她曾凑近看花,不小心看到树枝上结了好大一张网的大蜘蛛,那时候年龄小,脸直接吓白了,后退几步,跌进一个人的胳膊里。

她回眸,小脸惨白,看到接住她的少年,颤颤巍巍道:哥哥,那里有,有大蜘蛛。

他朝书上瞥了一眼,松开她,进屋去拿东西。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手套和镊子。

她根本不敢上前,就躲在徐行知身后,看他面不改色地把蜘蛛捏到了玻璃瓶中。

盖上木塞,他还问她:要玩吗?

她脸色更白了一个度。

回想起这桩往事,沈清央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恶劣,从那么早的时候就有了苗头。

可惜她年少时不知,只觉得徐行知是性子有点冷,不太好亲近的哥哥。

后来他捏着她下巴狠狠压吻的时候,她才知道表象是给外人看的,非人本性。

那时候已经晚了。

手里的海棠花瓣碎了一地。

沈清央神情有点不太好。

大门处传来点动静,她回头,看见是徐行知进来。

早晨日光清亮,男人穿了一身黑色运动装,浑身汗津津的,明显是刚晨跑回来。

难怪出门这么早。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转身上台阶。

他跟上,属于徐行知的热气越来越近,她错开方向,往楼梯处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走到半路回身,徐行知已经打开冰箱喝水,汗湿的衣服贴着背肌轮廓,挺括有型。

黑发也泛着湿意。

像从前很多次,他们纠缠完,他从她身上起来,下床去给她倒水。

一样的背影。

沈清央掐了下发白的掌心。

哥。她提醒自己。

徐行知转身,浑身上下热腾腾的,唯独那双眼是平静的冷。

他对外人斯文温和,唯独对她不加掩饰。

十点是吗?

嗯。

她点点头:那我再去睡一会儿,十点钟下来。

徐行知握着矿泉水瓶:不是睡不着吗?

干等着也挺无聊的。

他看着她,眸色冷凉而没有温度,忽而,扯唇一笑:随你。

十点钟,二人准时出发。

因为是拔牙,沈清央防晒都没涂,只戴了个口罩,下楼时遇见徐行恪,他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大哥。

车在庭院里等着,沈清央开门弯腰钻进去,敏感地嗅到挂着的香薰片换了,一点浅淡的柠檬香。

她没说话,伸手扣上安全带。

徐行知自然也懒得开口,车一路安静滑过小区景观,驶入主路。

沈清央靠在副驾驶看窗外春景,北城四月柳絮横行,难得这条路上空气清明,日光无阻碍地落在桃花和海棠上,

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这么好的天气,她却要去拔牙。

沈清央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环海大厦前。

周末,牙科诊所的人不少,徐行知带她在前台先登记,而后护士引他们到候诊区坐下,说陈医生稍后就来。

沈清央看了眼一排候诊患者,转身问:我们这算是插队吗?

候诊区都是棕色单人沙发,徐行知坐下,手肘撑着扶手:昨晚跟他说过了。

陈医生?

嗯。

沈清央在脑海中回忆他大学时姓陈的朋友。

其实大学时,二人明面上交集不多,在外人看来至多是同在学生会的点头之交。

所有风月,都在背地里。

所以他的很多朋友,她也未必个个都知道。

徐行知瞥了下她陷入沉思的眉眼,手指微动:别想了,你不认识。

沈清央回神,轻轻哦了一声。

私立医院最大的好处就是装修和服务温馨,候诊区人虽然多,但因为足够宽敞,所以也不显得拥挤,书架上还有不少杂志用来打发等待时间。

沈清央去接了杯水,拉下口罩小口喝着。

本来想问徐行知要不要,但一转眼看见他手机屏幕上似乎正在处理邮件,也就没问。

这功夫里,旁边沙发上落座一对夫妻。

来医院就别看手机了。女人抱怨,你明天就要去出差了,不能陪我聊聊天吗?

男人笑了:你也知道我明天就要出差了,最近忙,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好好陪你。

她不信:你每次都这么说。

男人说:这次是真的,等这个收购案结束我就休假。

要多久呀?

难说,三方律所的人不太行,办事效率太慢。

沈清央唇贴着杯子,耳边听见男人的语气似乎有隐隐的烦躁。

他妻子哼了声,嘲讽道:谁让你非要用她的小律所,说什么同学情谊,自讨苦吃。

男人叹气,哄老婆:当时想着……算了,不说了,一年合约过了就换。

杯子里的清水见底。

沈清央把纸杯捏扁丢进垃圾桶,低头去包里翻找东西。

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徐行知的注意力,他偏头,看见她摘下了口罩,取出一张名片主动去跟人搭话,口齿清晰礼貌:您好,抱歉打扰,刚才无意听见了两位的聊天,我是观越律所的律师,这是我的名片,方便认识一下吗?

那夫妻俩先是诧异,随后出于礼貌应声接下了名片。

今天来拔牙,沈清央穿得简单,毛衣休闲裤,长发软软垂着,她本就眉眼如画,笑起来无害又有亲和力,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女人看清名片上的信息,眉梢一扬:观越,大律所啊。

沈清央笑笑:我们团队是做金融交易业务的,如果两位有需要的话……

后面娓娓道来的业务介绍徐行知已经听不清了。

目光落在她脸上,清白细腻的皮肤,生动专注的眉眼,她说话时很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笑,给人一种全心全意的感觉。

徐行知神情淡淡。

等沈清央和那夫妻俩聊得差不多的时候,护士刚好过来,请她去诊室。

有机会让他和沈律联系。女人和她握手。

我等两位。沈清央笑着说。

诊室在另一侧,二人随护士过去,敲了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推开门,里面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抬头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圈。

稀客呀。他挑眉看向徐行知,这位是?

徐行知直接忽视他后半句,下巴微抬:她智齿发炎,你看看。

一个她字,直接摒弃所有对身份的定义。

陈泊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

沈小姐是吧。陈泊努力抑制自己强烈的探究欲,换上专业的笑,麻烦你躺到那里我看看。

沈清央点头,把包从肩上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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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知伸手。

她顿了下交给他。

陈泊瞳孔放大,在心里说了一句哇槽。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探寻。

沈清央半躺下,陈泊戴上了手套口罩,捏着口镜检查她的智齿。

检查完,沈清央偏头吐了口水,坐起来,微微紧张:医生,要拔吗?

要拔。陈泊说,有阻生齿,已经压迫神经了。

她脸色变得有点苦。

陈泊在这时候摘手套,偏头刚好看到那姑娘起身从诊疗床上下去的样子,长发柔软,针织毛衣小幅度轻晃间勾勒出薄肩细腰。

侧脸白皙,举手投足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陈泊摸摸下巴,没想到他那好兄弟竟然喜欢这一款。

初步检查后,陈泊开了几张单子,让护士带沈清央去签字,她很轻地抿了下唇,听见徐行知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我在休息区等你。

沈清央抬头,对上男人一贯冷静的黑眸,哦了一声。

她跟着护士离开,陈泊终于忍不住自己熊熊欲燃的八卦之心:快别跟我装了徐行知,这姑娘谁啊?

徐行知撩眸:你就是这么窥探病人隐私的吗?

别来这一套。陈泊摸着下巴,你不是刚回国吗?难不成你在国外谈了个华人女友,看着也不像啊。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陈泊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这姑娘,该不会就是大学时候你藏着掖着,后来还把你给甩了的那个吧?

徐行知眸色一冷。

被我给说中了?陈泊惊讶。

陈泊大学的时候跟徐行知关系不错,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大家聚在一起玩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男女朋友一起,只有徐行知没有。

但他其实是有女友的,关系不错的几个朋友都知道,身上沾染的女生香气,手腕上偶尔露出来的红色齿痕,都是昭彰的暧昧。

只是可惜没见过。

喜欢徐行知的漂亮女孩多得如过江之鲫,最后输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谁都不甘心,明里暗里打听,被他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陈泊只知道徐行知给那女孩的备注是一个小羊表情。

他这段恋情很隐秘,什么时候分开的陈泊也不清楚,毕业后徐行知去美国读书创业,二人联系不如读书时密切,有一年陈泊出国旅游,中途去了一趟旧金山跟徐行知见面。

那一面聊起旧事,陈泊想起那个被藏得严严实实的姑娘,好奇心起来,打趣问现在能不能见见?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这位对人对事向来情绪稳定的好友突然间变得神色如冰,冷冷道,别跟我提她。

那是陈泊第一次在徐行知身上见到这么强烈的爱恨。

他一直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姑娘这么有本事,没想到现在见到了。

还真是……挺厉害的。

能甩了徐行知,又让他回头。

-

沈清央跟着护士去了手术室,躺在诊疗床上,护士温柔跟她说着注意事项,同时做一些准备。

她怕疼,紧张得手心冒汗。

眼前的灯光和各种仪器简直让人想直接晕过去。

她身体不错,从小到大少进医院,最怕的就是看牙科,真的很可怕。

没一会儿,陈泊进来,让她放松给她打麻药。

沈清央在心里很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紧张的原因,麻药之后,还是能感受到细微的痛感,以及仪器在她口腔内操作的触感。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手术结束,护士扶着她坐起来漱口,往她嘴里塞了个棉球。

沈清央咬着棉球,含糊不清地跟陈泊道谢。

没事,这两天注意点饮食,疼的话可以冰敷或者吃的冷的缓解。陈泊边洗手边笑着说,消炎药徐行知去帮你拿过了,他在外面等你。

沈清央没心思再去计较他话里话外将她和徐行知凑在一起的亲昵感,她推开门,看到徐行知在沙发那等她,于是走过去。

徐行知抬头便看到她面色发白地过来,头发都拢到了一边,另一侧脖颈纤细白皙。

小小的脸,半边微肿。

他用车钥匙碰了碰她头发:疼?

她点点头。

没打麻药吗?

打了。沈清央低弱不清地说,药效快过了……

拿了药,徐行知和陈泊打过招呼,二人离开诊所。

坐到扶梯上,沈清央抬头,疑惑:你不是说找他有事吗,中午不跟他一起吃饭吗?

徐行知瞥她:你能吃吗?

沈清央愣了下,她是不能吃,但也没想再跟他一起。

她闭上嘴,又听见徐行知问:怎么不说话了?

疼。她嘴里还咬着止血的棉球。

大厦是综合体,下了扶梯来到商场,徐行知要去买东西,沈清央就近在公共闲坐区找了块地方坐下等他。

麻药药效一过,疼痛感愈发清晰,沈清央觉得自己脸好像肿得也更厉害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脸,忽然有道小心翼翼的女声:您好?

沈清央放下手机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

年轻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去卫生间,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孩子好吗,两分钟左右就可以。

面前的是一个小男孩,四五岁左右的样子。

沈清央点了点头。

小男孩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盯着她肿起的半边脸看,歪着脑袋问:姐姐,你是被人打了吗?

沈清央噎住。

不是哦。她解释,姐姐是拔了牙。

拔牙,小男孩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姐姐为什么要拔牙,是吃糖果吃太多了吗?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妈妈说糖果吃太多才会蛀牙。

沈清央扶额思考。

徐行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坐一起相对说话的场景,周末的商场人来人往有些嘈杂,走近了,他才听到她在煞有介事地胡扯八道:小孩子吃糖是会蛀牙,但姐姐不是小孩子。姐姐拔牙是因为得罪了仓鼠精,仓鼠精罚我变成仓鼠,你看姐姐现在像不像?

小男孩瞪大眼睛,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徐行知脚步一顿。

小男孩心有戚戚:是很像呢,姐姐,你好可怜。

沈清央点头:是吧,还很疼。

阴影落下,她看见男人走过来的脚步。

与此同时,小男孩的妈妈也急匆匆地回来了,牵着自己儿子的手跟沈清央道谢。

沈清央笑眯眯地跟小男孩挥手说再见。

再抬头,徐行知在盯着她看。

沈清央怔了下,刚想说话,他忽然抬手轻轻摩挲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她脸色一僵。

他手指很冰:不是疼吗?还说那么多话。

沈清央呼吸发紧。

仰头对上徐行知的视线,他慢慢松开了手。

换用手里拎着的冰袋,贴上她的脸。

敷一会儿吧。

过了两三天,吃着消炎药,沈清央的脸慢慢消肿。

智齿拔掉之后,她原本就小的脸更显得小了一圈,弄得蒋姝对着镜子捏自己的脸,也想去检查一下智齿。

你去的哪家私立口腔,医生技术好吗?蒋姝靠过来问。

北城公立口腔的号太难挂,她压根没考虑。

沈清央从几百页的繁冗文件中抬头,下意识回答:还不错。

收费呢?

收费——

沈清央噎住。

那天是徐行知带她去的,他约的号,拔完她被痛楚笼罩,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习惯使然,她也想不起来问他要账单。

还行。沈清央模糊答。

蒋姝掏出手机:叫什么名字,我查一下风评。

泊益口腔。

本来沉浸在工作中,被打岔聊了几句,沈清央顿觉腰背酸痛,起身活动几下,端着马克杯去茶水间泡咖啡。

乳白色奶泡打着旋儿,她撕开一包糖倒进去用吸管搅了几下。

写字楼落地窗外映着灰蒙蒙的天,这两日天气都不怎么好,新闻播报雾霾严重,提示易过敏人群出门记得戴口罩做好防护。

低头啜了一口咖啡,沈清央回工位继续工作。

五点多钟的时候,电脑上冒出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家庭群聊,点开是方琴说今晚她和徐教授不在家,要他们兄妹三人自己解决晚饭。

先回应这条的是徐行恪:[我今晚有应酬,也不回去。]

方琴艾特了她和徐行知。

沈清央在键盘上打字:[不用管我琴姨,我在律所附近吃。]

关掉群聊,沈清央顺手去摸马克杯,里面冰凉的液体已经见底,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看得她有些头痛,于是去和蒋姝搭话:你今晚加班吗?

蒋姝手上文件翻飞,摇头:再加我就要猝死了。

沈清央笑了一下。

捏捏肩膀,她靠在椅子上摸出手机给孟希发信息:[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吗?]

过了两三分钟,孟希回了一个哭脸的表情包加一句话:[吃不了,我被拉去商务应酬了。]

沈清央回了她一个表示同情的小黄脸。

也不想再问别人了,下班之后沈清央独自加了一小时的班,然后收拾东西坐地铁回家。

她不太喜欢一个人吃晚饭。

这种不喜欢源自于小时候,沈父工作忙,经常加班,父母离婚后每次放学回家,只有她自己。

家务阿姨做完晚饭就会离开,于是她每晚都自己吃饭,然后洗漱写作业睡觉。

偶尔周末,沈父不加班,会带她外出去餐厅和游乐园。

淡淡失落的情绪一晃而过,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很重的涟漪。

回到徐家,沈清央先在手机上点了一份外卖,备注放在门口,而后便抱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偌大的房子空旷而寂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沈清央索性把手机带进浴室,边听音乐边洗澡。

热水冲刷过身体,白皙的皮肤微微泛起红,她关掉花洒往头发上涂发膜,刚涂到一半,浴室的灯突然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

而后,整个浴室和卧室瞬间陷入黑暗。

……

沈清央在原地懵住。

-

北城晚高峰拥堵。

原本半小时的车程拉长到一小时,徐行知耐心几要告罄,中途,他转道去超市买了些东西。

停车时,在家门外遇上来送外卖的外卖员。

沈……尾号0715的沈女士点的外卖。外卖小哥抬头确认了眼门牌号,十分肯定地说,备注说放在门口。

徐行知从车窗里伸手:给我吧。

外卖小哥有些犹豫:您是……

徐行知手晾在半空:我是她哥哥。

外卖小哥踌躇:我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吧。

电话很轻易便打通,沈清央在电话那头听见外卖员说的她哥哥,沉默了下,而后说给他吧。

徐行知把车开进去,拎着外卖下车,从庭院外看徐家别墅一片黑暗,他疑惑地皱了下眉,用钥匙打开门。

外卖搁在玄关矮柜上,他伸手开灯,按了几下都没反应。

楼梯处传来些动静,徐行知绕过玄关,地上出现一抹亮光。

他抬头,看见沈清央裹着白色的浴袍从楼梯上下来。

亮光来自于她手里的手电筒,年轻姑娘身形纤瘦,浴袍显得格外宽松,头发也用浴帽包了起来,秀致锁骨与柔嫩的脖颈都暴露在稀薄的月光中。

徐行知脚步稍顿。

哥。沈清央也停在楼梯扶手处,音色微微迷惘,我洗着洗着澡,灯突然灭了。

而且不止是浴室,所有的灯都打不开,她摸黑披上浴袍,就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

几步之外,男人站在黑暗里。

应该是跳闸了。片刻后,徐行知淡淡出声。

沈清央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身上还黏黏的,头发和沐浴露都没有冲净。

徐行知脱了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她落后他几步,跟着他往玄关那去。

手电筒。

沈清央递过去。

她靠近,空气中浮起湿漉漉的幽香。

徐行知眼皮都未抬,握着手电筒推开电闸箱。

他的袖扣没解,只是随手向上扯了下衬衫,袖口布料收紧,露出一截精瘦嶙峋的手腕。

青筋脉络根根分明。

视线扫到,沈清央眼皮垂下。

没一会儿功夫,徐行知推回电闸箱,再按玄关开关,暖黄色的走廊灯亮起。

她肌肤的色调也从冷白变成象牙质感的暖白。

好了吗?沈清央不太确定地问。

嗯。他把手电筒抛回给她。

那我先去洗澡。走了几步,沈清央又回头,轻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徐行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冷水:没有。

……

他转身:难道你的外卖有我的份吗?

沈清央指腹捏着浴袍褶皱:我以为你不回来吃饭。

徐行知的目光看过来,语气漫然:你以为?看来你比我秘书都了解我的行程。

无非是看另外三人都不在,默认了他也不会回来而已。

徐行知懒得同她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冰雾在掌心化开,缓解了些许燥意,他视线从她身上收回:去洗澡吧,洗完下来吃饭。

半个小时后,沈清央从楼上下来。

长袖长裤睡衣,白色棉质布料,吹干的长发柔顺垂着,她弯腰解开餐桌上的外卖打包袋,鼻尖嗅到厨房里飘来的牛排与迷迭香香气。

走过去看,徐行知在分切煎好的牛排,这一次袖口解开,衬衫卷至手肘,小臂肌肉纹理分明。

好香。

锅里还炖着番茄肉酱面,另一边水晶碗里是拌好的蔬果沙拉。

沈清央已经忘记自己外卖点的是什么食物。

他准备的明显不是单人份,她主动去橱柜里取出了两个碗,打开煮意面的小锅,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徐行知看着她非常自觉地分了两份出来。

他把牛排和沙拉端到外面餐桌。

只有两个人吃饭,二人相对而坐,冷掉的外卖被沈清央推到了一边,她低头咬了一口牛肉,外焦里嫩,煎的力道不输外面餐厅。

徐行知的厨艺比以前更好了。

过去的那些年里,家里没人的时候,他偶尔会去厨房给她做东西吃,她九点后爱吃夜宵这个坏习惯就是被徐行知养出来的。

沈清央挑食,不喜欢洋葱,不喜欢蒜味,也不喜欢香菜。

聚餐时照顾朋友心情,她不会说,但自己吃饭的时候会避开。

徐行知很不喜欢她挑食,但做东西的时候还是会剔除掉她不吃的配菜。

沈清央没有在番茄意面中尝到一丝洋葱味。

洗完澡,她真的有点饿,低着头很认真地吃东西,头发随手扎起来,落肩上衣显得肩背纤薄。

徐行知喝了一口水,神色平淡地看着眼前人。

空气里仍然飘着淡香。

是她一直很喜欢的柠檬香味。

她的沐浴用品,香水,都是这个香型。

月光稀薄得有些闷意。

吃到一半,沈清央手边的手机飘出音乐,她瞥一眼来电人,皱着眉按下接听。

跨洋电话,来电人是裴小少爷,徐家隔壁邻居裴家的小儿子。

算得上从小跟她和徐行知一起长大。

央央——裴亦是唯二这么喊她的人。

沈清央握着杯子喝水,语气平静:你又失恋了?

裴亦委委屈屈:央央,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你懂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裴小少爷有三百天都在失恋难过。沈清央略微有些无语: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亦抽了下鼻子:过几天吧,我有点难过。

好。她没什么真诚地安慰,别哭,回来请你吃饭。

简单聊了几句,沈清央挂掉电话,抬眸撞进徐行知的视线,他靠在椅子里看着她。

裴亦?他问。

她点头。

徐行知淡声:这么多年,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

沈清央垂睫,挑起一根意面:毕竟认识这么久了,多年朋友情分。

多年情分……他念着这四个字。

空旷的餐厅里,沈清央心口慢慢收紧。

片刻,徐行知起身离开,语气微讽:

说得真好,我们清央,一向最重情。

那顿饭过后,二人连续几天再无照面。

沈清央被派去南京出差,手里一个收购案的尽调报告,需要去往项目现场。

四月时节,南京春光明媚,满城风絮。

沈清央没想到来了南方也逃不过柳絮,从酒店到项目地点的来回通勤路上不得不戴起口罩。

她出差一共五天,后两天夜里下起梧桐雨,压下了乱飞的柳絮,空气终于变得好些。

这期间,也错过了裴亦回国。

周五晚上,沈清央在酒店收拾行李,接到裴小少爷的电话,张口就要来南京找她。

别大费周章了,我明天就回去了。她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床上。

几点的航班,我去机场接你。裴亦献殷勤。

毛衣在手里对折,三两下,平整地放入衣物收纳袋。沈清央弯腰拾起手机查看行程,截图给裴亦发了过去。

好嘞!裴小二声音开心地转了个圈,好像把失恋的烦恼全部抛之脑后,我一定准时到达机场。

沈清央淡淡弯唇。

次日上午,沈清央早早起床,和一起来出差的同事去鸡鸣寺赏樱。

这季节樱花开得最好,二人难得来南京一趟,都不想错过。

她们来得早,林荫道上游客还不多,沈清央给同事拍完照,也让对方帮自己拍了两张。

淡粉色樱花纷纷落如雪,她穿了一条荷叶边长袖裙,复古波西米亚风,袅袅娜娜站在树下,漂亮得像一幅油画。

好好看啊清央。同事一个劲地发出感慨,原相机都这么好看,不用修图的。

我看看。沈清央接过手机,弯眸,阳光好,你拍得好看。

Nonono,摄影三要素,模特,模特,还是模特,虽然我也拍得确实不错。

我想我们就不要商业互夸了。

二人相视一笑,收了手机,继续往寺庙里去。

十点多,寺庙里的游客多得有些摩肩接踵。

沈清央和同事放弃留在寺庙里吃素面的想法,点过香买了几个纪念品香包之后,二人在附近挑了家人少的餐厅解决午饭。

订的返程航班是下午三点,两个多小时的飞行之后,二人落地北城机场。

同事有老公过来接,接机口沈清央和她道别,转身隔老远便看见了戴着墨镜无比夸张地朝她挥手的裴亦。

裴小少爷身高180,腰细腿长,扎染风皮夹克,头发挑了几根绿色,花枝招展得活像个花孔雀。

偏他长相气质格外亮眼,来来往往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

沈清央深觉丢人,很想装作没看见他。

央央!

刚拖着行李箱走过栏杆,裴亦低头抬墨镜看了她一眼,兴奋地冲过来,长臂一伸揽住她肩膀吹了声口哨,不是吧,几个月不见,你不会认不出我了吧。

沈清央扒拉开搁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几个月不见,我还以为你瞎了,大晚上也需要戴墨镜。

裴亦嘿嘿一笑,抬手将墨镜推到头发上,低头:这下认出来了吧?

一张脸陡然凑近,沈清央下意识后仰,伸手推开:眼睛这么红,该不会是哭的吧?

还红吗?

像被人打了一样。

……

见他不说话,沈清央试探:真哭过了啊?

裴亦重新戴回墨镜,幽幽:哭个屁,小爷是过敏,昨天刚回来眼皮上就长了麦粒肿。

……好吧。

聊着天二人出机场去停车区,裴亦开了辆非常夸张的超跑来接她,亮眼的颜色同他身上的皮衣如出一辙,周围车都停得和他保持距离,不想和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发生没必要的剐蹭。

幸好沈清央带的是小号行李箱。

坐上车,裴亦随手把墨镜丢进了卡槽里:去吃饭吗,还是先把你行李送回家?

先吃饭。她很饿。

去哪吃?

我请你。一直低头看手机的沈清央终于抬头,把手机递到裴亦面前,请你吃这个。

裴亦面色扭曲:小爷去国外几个月,回来你就请我吃蟹黄面?沈清央,你是不是朋友?

88一碗呢,我同事说很好吃。

抠死你得了。裴亦嫌弃地推开,我要吃中餐,星级餐厅,主厨招牌菜。

沈清央坦诚:没钱。

你工资呢,沈大律师。

沈清央靠在过分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放松坐飞机坐得酸涩的肩背: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一件衣服,要花要攒的。

……

裴亦咬牙:行。

沈清央睁开微亮的眼睛:去吃蟹黄面?

裴亦踩下油门哼了一声:留着跟你同事吃吧,小爷请你吃大餐。

-

沈清央和裴亦的相熟,源自于小时候的一场意外。

裴家是徐家一墙之隔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颇为交好。

刚来徐家那年,因为不适应,沈清央的学习成绩下滑不少。

到了初三,学习任务越发紧,她为了补救之前落下的课业,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

院子里廊下有一套藤编桌椅,她就坐在那里背书,偶尔会站起来,围着海棠树边转圈边背书。

十二月的某一天,天灰蒙蒙亮,沈清央正在背书时,院墙里翻落进来一个身影。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干脆利落翻下来,而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就想往屋里跑,却在下一秒看到她时面色僵住。

一开始,沈清央还以为进贼了。

看清男生面容,她认出这是隔壁邻居家的儿子。

裴亦僵了一会儿,面色青青白白,冒出来四个字:翻错墙了。

她抱着书,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是她来到徐家一年之后,第一次打心底里被逗笑。

裴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走过来警告她:不许告诉我爸。

沈清央上下打量他,好奇:你是偷偷去网吧通宵了吗?

裴亦被戳穿,恼羞成怒:小姑娘家家少打听别人的事。

好吧。她用下颌抵着书,安静看他,那我问问徐伯伯。

也不许告诉徐伯伯!

那我跟哥哥说——

都不许!裴亦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狠狠卷两下威胁道,要是敢说,这本书就不还你了。

说着,他睨了她一眼,转身去翻另一道墙,翻回了裴家。

这件事后来,过了两三天,裴亦主动来沈清央班里找她。

她这两天安安静静,裴亦很难不怀疑小丫头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毕竟那天看着,她就不像个白心芝麻丸。

沈清央被叫到班级外,面对裴亦的询问觉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让我保守秘密吗?

所以?

她伸手:书还我。

裴亦半信半疑:你真的不会告状。

沈清央耸耸肩:不信算了。

信信信——

他当然信,这小姑娘看起来心眼子比他多八百个,还总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于是,裴亦买了一本新的英语词典还沈清央,用以补偿被他蹂躏的那本。

再后来,二人神奇地结了一点革命战友情,同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同头上有哥哥,莫名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超跑一路张扬地在夜色中行驶,推背感推得沈清央昏昏欲睡,四十多分钟后,车在西江路12号前停下。

沈清央被车钥匙戳醒,打着哈欠下车,春夜凉风拂面,把她的瞌睡彻底赶走,她清醒过来,抬头入目黑金做底的三字店名——梦京会。

裴亦喜欢这种看起来就很贵的餐厅。

不用花钱,沈清央乐得跟着吃好的,二人上了二楼临窗的包间,余光中粉壁黛瓦,餐厅环境格外漂亮。

你点。裴亦把菜单推过来。

沈清央也不跟他客气。

等上餐的时间里二人聊天,沈清央忽然想起来自己在鸡鸣寺买的香包,从包里拿了一个给裴亦。

这什么?裴亦接过来,露出嫌弃的表情。

香包是小柿子形状,外观可可爱爱。

寺庙买的香包,开过光的。沈清央强调。

裴亦:有什么用,能保佑我的爱情吗?

也许吧。

丑死了。裴亦轻晃两下,嘴上嫌弃,还是把它挂到了车钥匙上。

服务员送上开胃的冰糕小点,沈清央用勺子挖了一小口,尝到里面添加了一些朗姆酒。

甜甜的,很香,酒精味不浓,她并不排斥。

于是索性继续吃了下去。

菜一道道端上来,二人边吃饭边聊天,大多时候是裴亦在说,他话很多,讲这几个月他在国外的生活。

裴亦这次出国,一是美其名曰为他想开的酒吧找设计风格灵感,二是因为他喜欢多年的女孩在外面深造读书。

沈清央也不揭穿他那点小心思。

吃到一半,裴亦去洗手间,回来跟她说:我碰到行知哥了。

沈清央正在吃鱼,鱼刺扎到牙龈,她皱着眉吐出来。

小心点。裴亦递纸,听到行知哥这么激动,你们不是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吗?

沈清央擦着嘴,面色渐渐变得温淡。

她差点忘了,眼前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孟希知道,是因为同为女孩子,很多隐私的事想瞒也瞒不过,闺蜜的嗅觉一向敏锐。

而裴亦这个粗神经,被他发现,是徐行知故意的。

他不喜欢她在乎裴亦胜过在乎他。

那年夏天,裴亦来家里找她一起去看乐队现场,沈清央怕热,在家里只穿一件吊带睡裙,于是让裴亦在楼下等一会儿,她去换件衣服。

换好衣服,遇上徐行知回来。

沈清央从窗户里看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

她换了一条方领的裙子,背上斜挎包下楼,楼梯上,与徐行知狭路相逢。

和裴亦出门?他问。

她点点头。

徐行知却不让路,挡在她面前,倚着楼梯扶手,勾勾手让她过来。

裴亦就在院子里等着,怕他听到动静,沈清央依言抬脚,下了两级楼梯。

徐行知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长发拨到肩后。

哥——沈清央微僵。

空调风凉,徐行知是从外面回来,身上很热。

同样带着热意的吻落到她耳后。

濡湿的,他把她扣在怀里,吻由耳垂流连到唇。

徐行知——她急了,咬他的唇,压低声音。

徐行知撩起她的长发:你要和裴亦出去,那我呢?

沈清央懵住。

两张纸质电影票被放入她掌心,他嗓音淡凉:你要看的电影,我买好票了。

沈清央这才想起来,她上周随口一提想看的电影首映在今天。

哥……

没关系,去吧,你们看。

她察觉到他隐隐的情绪。

于是踮脚,主动在他唇边印下一吻,妄图用最简单的方法哄好他。

谁知下一秒,在徐行知身后,她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裴亦。

他故意的。

裴亦说,他在院子里遇到行知哥,徐行知说天气热,让他去客厅里等。

于是就有了被撞见的那一幕。

徐行知的身形挡着,裴亦完全在沈清央视野盲区,她与徐行知若有若无的亲密,都尽数落入裴亦眼中。

他放她与裴亦去听乐队,看电影。

她被裴亦追着问了一下午。

徐行知。

四月,餐厅中暖气不再,温度不冷不热,沈清央面无表情吃完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用湿巾擦手。

裴亦捕捉她的神情:生气了?

……

你是生我气还是生行知哥的气,我好像什么也没干吧。裴小二苦着脸。

沈清央也知道自己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不过一段往事,只是突然又出现在脑海中了而已。

抿口红茶,她放缓神情:没有,刚才被鱼刺扎到了。

裴亦松口气:你慢点吃。

嗯。沈清央把注意力拉到到食物,这家餐厅蛮好吃的。

不是那种只有装修没有味道华而不实的艺术餐厅。

那当然。裴亦哼笑了声,小爷带你吃的还能不好吃?

论吃喝玩乐谁能比他更擅长。

饭后甜点上的是朗姆酒冰激凌,口感软甜,裴亦不爱吃甜食,于是沈清央把他的那份也吃了。

结账时,服务生不小心把桌上的残茶打翻,液体溅到裴亦手上。

他去卫生间洗手,沈清央下楼从前台那儿捡了两颗柠檬糖,边吃边等裴亦。

百无聊赖,她查看手中账单。

这一顿饭是挺贵的。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说话声,沈清央抬头,几步之遥的包厢外立着一道清颀身影,白衬衣,西装搭于臂间,背影说不清道不明地吸引人。

他正在和对面二人交谈。

那中年人沈清央认得,是远盛集团的成总,律所大客户。

至于另一个年轻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沈清央只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研究手中的账单。

没一会儿,三人从她面前经过,徐行知脚步几不可察地停了一下。

似乎有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

央央?

裴亦从洗手间出来,伸手弹她额头,想什么呢?

嗯?

裴亦夺过她手里的账单:有什么好看的,小爷找你吃饭还能让你花钱吗?

沈清央微顿,委婉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出神。

裴亦:……

账单揉皱丢进垃圾桶,裴亦吃了沈清央手里的另一颗柠檬糖,气哼哼往外走。

餐厅门口,徐行知刚送走成家父女。

夜色清沉,黑色门头下壁灯散发出幽幽柔光,二人前脚踏出门,后脚裴亦张嘴就喊:行知哥?

男人回身。

光晕勾勒着面部轮廓,薄唇,鸦羽般的睫毛,比之从前,气质愈发成熟。

裴亦十分熟稔地与他说话:刚才那两个人是你朋友吗?

徐行知:公司客户。

裴亦点点头:哥你开车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不用,你们先走。

沈清央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裴亦身边。

徐行知目光扫过她荷叶领的漂亮长裙,包上坠着的小柿子香包,最后,是裴亦手上晃着的车钥匙,那里挂着一个同样的香包。

年轻男女,十分般配。

席间酒喝得有点闷。

二人经过,徐行知忽然喊住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清央停步,回答:今天下午。

裴亦去接的你?

他刚好有空。

徐行知轻轻点头,他们侧着身子说话,呼吸间气息沉浮,他看着她鲜红的唇:你们喝酒了。

没有。沈清央摇头,柔光里,皮肤白皙如玉。

裴亦顺口补充:甜品里加了朗姆酒,央央吃了我没吃。

他怕徐行知误会他酒驾。

听到裴亦数十年如一日的亲昵称呼,徐行知面色渐淡。

哥。沈清央转头,轻声结束了这场对话:你记得叫代驾,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先走了。

夜风轻晃,徐行知温和笑了:好,多谢关心。

-

周末两天,沈清央在家休息,弥补精神。

周一上班,晨会开了两个小时,结束后草草做一些整理便到了午饭时间,她和蒋姝林竹一起在写字楼附近吃饭。

林竹上周去了远盛集团做对接,聊起八卦:成总千金从国外回来了,不得不说,成总是真宠他女儿,投胎好才是真的好。

蒋姝:你见到了吗?

当然。

跟成总像吗?

一点不像。林竹挑眉,估计随她妈,漂亮着呢。

沈清央听着她们闲聊,脑海中忽然闪过两幅画面,在梦京会看到的和徐行知说话的姑娘与上次去维斯时碰见的。

是同一个。

远盛成总的女儿。

也不意外,只是挺巧合的。

吃完饭,沈清央顺手从楼下买了一杯手打柠檬茶,午休时她睡不着,靠在椅子上给照片修图。

有在鸡鸣寺拍的,也有拍的食物。

而后,编辑成九宫格,发在朋友圈。

她朋友圈更新得不频繁,但不是完全没有,隔一段时间会更新一组生活里随手拍的照片。

朋友圈发出去没多久,沈父给她点了赞,聊天框跳出新信息:[又瘦了]。

沈清央弯唇笑,回复:[哪有,比你上次回来胖了五斤。]

沈父:[胖点好看,你太瘦了。]

沈清央回了一个小熊吐舌头的表情包。

父女二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沈父作为公司技术人员常年在非洲驻外,唯一能给女儿的补偿就是零花钱。

自成年之后拥有自己的银行卡开始,沈清央每个月都会收到沈父打来的零花钱,对她来说多得根本花不完。

后来有了工资,她干脆不去动那张银行卡,权当攒钱。

和爸爸简单聊了几句,退出聊天框,沈清央点开提示小红点,喻哲给她点了个赞。

他还在那条朋友圈下留言:[这是在南京出差吗?]

她回复他说已经回来了。

关掉手机,沈清央半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午休结束后,她被邹瑾叫到办公室。

一个外勤。邹瑾说,你收拾一下,去北兴工业园。

沈清央面露疑惑。

维斯打来电话让我们派个人去。邹瑾递过来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号码,会有人接你。

沈清央还是不解:我过去干什么?

如果是法务方面的事情和咨询,不应该由法务部和她对接吗?

邹瑾波澜不惊,语气平静:客户的要求,客户付钱。既然他们要人帮忙,你过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没错,她们这行本质就是服务业,提供服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客户花钱买的时间。

回到工位,沈清央在OA系统里申请了外勤。

蒋姝靠过来:去哪?

维斯的外勤。

去吧。蒋姝挥手。

北兴工业园地处北郊,距离城区有一些距离。一个半小时后,沈清央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园区门口拨了便签纸上的号码。

嘟嘟嘟——

喂,您好。

电话接通,对面的男声彬彬有礼。

你好。沈清央说,我是观越派过来的律师,您方便来门口接一下我吗?

沈律?对面略微停顿,笑道,好,麻烦您在保安亭稍等,我这就过去。

麻烦了。

午后阳光正盛,天气晴朗气温也随之升高,沈清央在阴凉地等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一辆接驳车驶来。

来接她的人很年轻,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模样。

沈律你好。岑川主动自我介绍,我姓岑,是徐总的秘书。

原来是徐行知的人,难怪让她觉得气质做派熟悉。

你好。沈清央和他浅浅握手。

今天有一场科展会,维斯是主办方。岑川说,徐总带研发部的人过来交流合作,希望沈律能帮忙做一些记录,规避风险。

沈清央看了他一眼。

岑川笑着,表情很客气,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清央微笑:岑秘书下午事务缠身?

岑川轻扶眼镜:是有些忙,辛苦沈律过来一趟。

她安静往后靠。

接驳车停在展厅前,沈清央下车跟着岑川进去,对方从接待处取了个工作人员的牌子给她。

展厅工业科技感十足,灰白色调设计,冷气袭人,自动开合的智能识别门将展厅完全与室外隔绝开。

岑川将她带到了徐行知面前,徐行知今天穿得简约而正式,黑色袖扣,西装领带笔挺规整,人群中,出色的英俊。

徐总。

徐行知正在和别人讲话,闻言回头。

顿了下,他同那人说稍后再聊。

沈律。他用公事公办的口气称呼她。

沈清央拿着工作人员牌:徐先生,观越提供的法律是按小时计费。

且价格不菲。

我知道。

徐行知看着她,眸色平淡:沈律过来路程花费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

他点头:岑川,报给法务部的计时加上沈律通勤的三个钟头。

岑川应好。

手里的工牌挂带滑落,徐行知伸手接住,搁回沈清央掌心: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央垂眼,默不作声地戴上工牌。

后面几个小时,她和岑川一起跟在徐行知身后。

需要用到她的地方实在寥寥,岑川是位非常优秀专业的秘书,几乎是有问必答,和他老板一样温和有条理,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

维斯主办的这场展会参与公司众多,都是走在行业领域前沿的公司,沈清央环视会场,偶尔会看见几个眼熟的公司老总。

更多的是只在新闻上见过的新贵,和徐行知交谈的时候对方视线落到她身上,流露几分好奇。

这位是维斯的?

徐行知淡笑:观越律所的律师,为我们提供法律服务。

对方恍然大悟:观越,挺有名的。

徐行知轻描淡写看过来一眼。

沈清央从随身包中取出一张名片,带着得体的笑意递过去: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名片。

原来是沈律。对方捏着名片,夸道,这行不容易,沈律年轻有为。

逛完一圈展厅,沈清央递出去十几张名片,她这时才察觉出徐行知与人沟通的能力,深入浅出,寥寥几句就能将对方的话头引到自己想要的轨道上。

自由参观结束,地点转到隔壁的演讲厅,由技术人员们演讲展示。

沈清央跟着徐行知落座第一排最右侧的位置。

左侧前方有媒体和拍摄人员架起设备拍摄,他们坐的位置刚好安排在了相机视野盲区,不会入镜。

沈清央无心听演讲,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半瓶。

沙发是双人座,她的包搁在二人中间,徐行知把玩着包上悬坠的香包。

修长的手指,干净,漂亮。

香包隐隐散发着微弱香气。

里面有什么香?徐行知问。

好像有肖楠、柏木……沈清央也不大记得了,她只瞥过一眼包装背面。

裴亦送的?

她轻怔,摇头:我送他的,在南京出差的时候买的。

徐行知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小柿子从冷白指尖滑落。

沈清央微微沉默:只买了三个,一个给裴亦,另一个给了琴姨。

他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演讲人的声音由音响扩到厅里每一处,在嘈杂里,二人之间陷入莫名的安静。

徐行知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支着脸。

扣子解开,他的西服自然垂至身侧,沈清央把香包挂正时手指无意碰到,布料冰凉顺滑。

她低着眼:哥。

不是徐先生吗?他问。

徐行知。

他轻轻笑了一声。

沈清央放缓声音:你为什么要让我过来?

徐行知偏过头:为维斯提供法律服务,不是沈律师的工作吗。

她无声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徐行知指尖重新勾过香包捏着玩,语气淡淡,帮你介绍认识一些客户,不好吗?

是真心还是嘲讽,沈清央听不出来。

她轻轻抿唇,从徐行知手里把香包拽过来,干脆解开,塞回包里。

指尖骤然落空,徐行知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淡淡收回。

后半程演讲,台上的工程师在介绍一些她听不懂的技术,沈清央干脆倚向沙发另一侧,掏出手机回复一些工作邮件。

空气无声流淌。

一张双人短沙发,二人之间像隔了一条银河的距离。

岑川从后门进入演讲厅,快走到第一排时脚步轻微一顿,视线从长发披肩的纤薄背影上一扫而过,停在徐行知那侧。

徐总。他弯腰低声,赵工请您过去一趟。

徐行知轻轻颔首,起身系上西服纽扣。

你去哪?沈清央追着他的动作抬眸。

有点事。徐行知抬腕看表,五点了,沈律可以下班了。

沈清央微怔,随即拎着包从沙发上站起来。

要让人送你吗?

她轻摇头:不耽误徐总时间。

岑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随你。徐行知撂下这两个字。

-

向工作人员问路,沈清央去了一趟洗手间。

打开微信和邮箱,她简单回复几条工作消息,又把朋友圈下的评论回复了一遍。

五点一刻,黄昏天色。

沈清央擦干手,将工作牌交还签到处,正准备离开时身后一道男声叫住她:

沈律——

她回身,微微眯眼。

人走近了,白T恤,蓝色衬衫,手腕上戴着智能手表,沈清央认出来人:喻工。

喻哲笑了:我们俩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他是蒋姝发小,另一家互联网公司星启的员工,去年星启有一项收购案,沈清央跟蒋姝一起去星启对接的时候认识的喻哲。

不算太熟,但那几个人也一起吃过饭,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沈清央灭掉手机:这么巧,你代表星启过来的吗?

喻哲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印着公司logo的白衬衫,不免微窘:没错,你呢。

我是维斯律师,陪维斯负责人一起过来的。

那你现在要走了吗?

沈清央点头。

这附近不好打车。喻哲想了想,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大约还有二十分钟结束,带你个顺风车。

二十分钟也太久,何况她也不想麻烦人,沈清央推辞:没关系,我打车来的,直接打车走。

来是能来,你半小时都打不到回去的车,信我。

沈清央面露怀疑。

真的,真的打不到车。喻哲挑眉,笑着把手里的一枚纪念品递给她,那边有休息区,你等我一会儿,不到半小时就好。

话已至此,她也不再推辞。

沈清央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下,把玩着手里的纪念品徽章,并不是星启的,而是主办方维斯的。

圆形金属徽章,维斯的logo设计得很漂亮,最下方一行英文字母泛着泠泠冷光:

【Weesy】

这设计同徐行知的气质有种莫名的相似感。

在微信上跟蒋姝说自己碰见了喻哲,蒋姝忙于工作,并没有立刻回复。

等了二十几分钟后,喻哲如约而至。

久等。

他换了件外套,黑色夹克,拉链拉上去遮住里面公司的白T恤。

还好。沈清央站起来,要谢谢你让我蹭顺风车。

客气。喻哲晃了晃车钥匙。

天色已晚,暮色沉落,工业园内路灯亮起,车库离展厅要步行十来分钟。

路上,喻哲说起自己上周也在南京出差,如果知道她也在,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顿饭。

他是典型的互联网理工男,说话和长相都是,略有些腼腆,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沈清央和他一起走到车库入口,喻哲让她在路边稍等,他下去把车开上来。

工业园区的建筑工整,水泥路无比开阔,沈清央站在路沿,低头看着手机,一身燕麦色小西服套装,身形简练修长。

又因为在路灯下,光晕笼罩,黑发挂于耳后,远远看,侧脸温柔美好。

不远处路口,岑川缓缓停车。

后座的人不说话,气压微低。

沈清央手机上跳出一条信息:[到哪了?]

她如实回复他:[遇上一个朋友,刚走]

手指刚离开键盘,喻哲的车从车库里开上来,沈清央刚要走过去,另一辆车在她身前驶停,挡住了她的去路。

车窗降下,驾驶座的岑川客气道:原来沈律还没走,正好送您一程。

沈清央皱眉,看向黑漆漆的后车窗。

有人堵住去路,喻哲觉得奇怪,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你好,麻烦让一下路。

那车仍然纹丝不动。

喻哲只好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沈清央旁边:这谁,是你认识的人吗?

话音刚落,奔驰后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无波无澜的侧脸。

喻哲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徐总?

行业内谁人不知徐行知,作为维斯的创始人之一,他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只参加一些业内举办的论坛和展会。

喻哲上次见他,还是在美国的CES大会上。

徐行知偏头,看着眼前和沈清央并肩而立的男人,温和地应了声:你好。

喻哲难掩激动:真是巧,刚才在展厅里没见到您,没想到……

话说一半,他及时住口,转身回车里拿了张名片: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星启honor项目组的后端技术组长,去年CES的时候见过,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徐行知接过那张白色名片,视线扫过:honor,很厉害的项目,久仰大名。

抬举了。喻哲谦虚道,不过是一个还没成熟的项目,比不上维斯今年的创新。

徐行知把玩着名片,唇角微笑。

这车……喻哲想到正题,我给您让个路?

徐行知终于抬眼,用那张名片轻刮着窗框:没关系,我是来接人的。

喻哲愣了一下。

男人平淡无痕的目光越过他,柔声道:清央,还不上车吗?

路灯上方有麻雀飞过,春分已过,郊区的太阳沉入地平线,暮色如被清水冲刷的颜料般逐渐消融。

驾驶座的岑川忍不住透过后视镜朝后面看了一眼。

沈清央面色微僵,喻哲夹在中间,摸不着头脑:徐总和,和沈律认识?

她是我妹妹。

喻哲吃惊,下意识偏头看向沈清央。

这么一看,这两个人气质是有点相似。

沈清央神色恢复如常:抱歉……今天谢谢你,下次我们有机会再聚。

行……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喻哲笑了下,既然你哥哥过来了,那就用不着我了,有空一起吃饭。

好。沈清央说着把手里的徽章还过去。

你拿着玩吧。喻哲摆摆手,转头跟徐行知说,徐总,再会。

坐到车上,沈清央陷入沉默,有岑川在不方便说话,她索性把头偏向窗外,郊区的行道树如一个个模糊的像素点飞速掠过。

气压这么低,无意间窥探到老板的隐私,岑川也不敢说话,专注开车。

中途沈清央的手机进来一个电话,裴亦打来的,问她下班没。

在回家路上。沈清央指甲抠着金属字母,找我有事吗?

裴亦语气开朗: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要不要出来玩?

不太想去,明天还要上班。

裴亦不屑:赚你那点窝囊费,都请不起我吃一顿饭。

赶在沈清央生气前,他及时结束通话:挂了挂了央央,周五见。

沈清央觉得自己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

忍住把裴亦拉黑的冲动,她靠着座椅舒缓休息了一会儿,路程时间太长,到后面,迷迷糊糊生出微弱的困意。

岑川将车停在住宅外,他下车,徐行知也跟着下车,钥匙交过去,徐行知突然喊住他:你身上有公司做的纪念品吗?

有。岑川反应极快,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PVC透明袋,我昨天拿了几样样品,有钢笔,便签本,徽章和模型。

辛苦。

车里,沈清央已经从朦胧睡意中苏醒,她本来就没有睡着,岑川下车时便睁开了眼。

夜风从车门处灌进来,徐行知关上门,昏暗里他忽然开口:徽章呢。

沈清央发懵。

属于徐行知的气息靠过来,他拨开她微蜷的掌心,取走那枚徽章。

这动作轻描淡写,快得沈清央没回过神,掌腹残留徐行知手指刮过的触感。

心口蓦地一跳。

徐行知扔过来一个颇有重量的袋子。

这是什么?

科展会的纪念品。

……

人人都有,你走的时候忘了拿。

沈清央抬眸,昏昧车厢中,徐行知把手里的徽章丢进了车门储物格。

她动动唇:哥,那是喻哲给我的。

舍不得?

车停在银杏树下,历经风霜而枝繁叶茂,徐行知的神情和嗓音皆隐于阴影中:喻哲,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他轻轻笑了:朋友,裴亦和你是朋友,他也是?

沈清央低声: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沈清央手指摸到车门把手,沉默了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徐行知回头,看着她垂在身前的长发,困意湿朦的眼睛。

央央。他忽然勾起她一缕发丝,扫过白皙脸颊,挂到耳后。

徐行知——沈清央呼吸骤然发紧。

不喊哥了吗?

她绷着唇。

片刻,徐行知向后靠,似乎觉得很没意思:我还是挺怀念,你从前喊我哥哥的时候。

从前,沈清央是一众长辈眼里最乖的孩子。

徐家左右几户邻居家中都是儿子,唯她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女孩。大人们逢年过节聚在一起打麻将,她在楼上看书学习,偶尔下楼喝水吃水果,会一一跟叔叔阿姨们问好。

少女文气甜糯,说话声音都和男孩子们不同,娉娉婷婷往那一站,大人们都心生喜欢。

裴亦父母羡慕得不行,直说徐教授认了个好干女儿。

徐行知也这么认为。

起初,他们交集并不多。

相差两岁,她念初一的时候他在中考,她初二,他已经升入高中,面临新一轮的学业与师长。

小姑娘安静,努力,学习和生活上都自我调节得很好,除了有些怕黑怕虫胆小之外,存在感并不强。

中考结束,她成绩十分亮眼,顺利考入他所在的高中。

相差两级,新生开学不久,徐行知却在好事者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们说高一有个叫沈清央的,漂亮也爱勾搭人,对谁都笑,谁去搭讪都能聊两句,偏偏谁都不答应,不知道吊了多少人。

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跟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有一腿?

谁?

那个刚来的男老师,听他们班人说,经常把沈清央单独叫去办公室。

哟……那谁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窃窃私语后往往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

放学回到家,走廊西侧卧室门紧闭,徐行知过去敲门,沈清央打开门,她还穿着校服,背后书桌摊着写到一半的试卷。

哥哥。面对他,她一贯是规矩听话的模样。

在写作业?

嗯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

蛮好的。她弯唇露出浅浅的梨涡,老师们讲课很清楚,同学也都很好。

徐行知动动眼皮,垂眼看她,少女比他矮了很多,视线里,笑颜仰起,一截脖颈纤瘦白皙。

很乖。

对谁都笑。

徐行知怀疑她是否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那天是周五,吃过午饭,裴亦来徐家找沈清央玩。

他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徐行知跑步回来经过庭院,两个人蹲在海棠树下逗裴亦抱过来的小白猫玩,背对着,他在绿植后面,沈清央和裴亦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无意偷听,只是被少女愁愁的一声叹气绊住脚步。

你怎么突然叹气?裴小二奇怪。

她支着脸,眉眼低落: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郭响的?

有啊,怎么了?裴亦挠挠头,一脸惊悚,你不会喜欢他吧。

少女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我是瞎吗?

我就是觉得你不至于喜欢他嘛。裴亦撸着猫毛,那你为什么叹气?

她不说话了,神情耷拉着。

这幅可怜样足以让裴小少爷脑补出一万出大戏,裴亦把猫头当桌子拍了下:这孙子不会欺负你了吧?

沈清央还是不说话。

裴小少爷的中二和护短劲立刻就犯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说,我明天带人去收拾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低得仿佛快要碎了,就是他在背后说一些不好的话……

徐行知站在不远处,听着少女四两拨千斤,几句话让裴亦帮她出头去收拾人。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着跟他说同学老师都很好。

原来并不是任人揉搓的软包子。

徐行知在那多站了一会儿,沈清央和抱着猫回家的裴亦道别,起身揉揉蹲得发酸的腿,一转身脸白了。

绿丛中一道隐匿身形,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徐行知走出来。

哥哥。沈清央松口气,声音仍然发颤,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她点点头,看到少年一身运动装,知道他出去跑步了。

裴亦刚走,那我上去睡觉了哥哥。

等等——徐行知偏身拦住她。

男女之间的差别真挺大,深秋,沈清央穿着一身毛茸茸长袖睡衣,在他面前仍然显得小小一只,抬脸时还没巴掌大。

郭响。他若有所思,是他跟别人传的你的流言蜚语?

她面色一变。

你找裴亦,暗地里打他一顿,有用吗?

少女唇线绷了下,随即垂睫,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不知真假。

哥哥,你都知道了。

嗯。徐行知伸手,摘掉她发顶的一片落叶,轻描淡写道,以牙还牙虽然解气,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在外人眼里,流言传得久了就会变成真的。

清央,做人缘迹不缘心,清白最重要。

缘迹不缘心。

清白最重要。

后来没过多久,徐行知听说新生运动会上闹了个不小的风波。

高一七班的郭响男子三千米跑出亚军的好成绩,欢呼热切的颁奖典礼后,广播台里有人喊住他——

郭同学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沈清央,首先祝贺你拿到好成绩,其次,我想问郭同学可以向我道歉吗?

刚走下颁奖台的郭响愣了下,围在他周围的同学也都愣住。

少女清晰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郭响同学,你先是跟我告白,被我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到处跟别人说我吊男人,甚至诬陷阎老师和我的关系,我忘了,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止我,还有阎老师。

台下的郭响在听到表白两个字时瞬间脸红脖子粗,跳脚大喊:沈清央,你少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表过白!

广播站在主席台,沈清央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猜郭同学一定不会承认,不巧他写的几封情书我还留着,下面我给大家念一下。哦对了,阎老师办公室也有监控录像,我已经跟学校团委举报你骚扰诬陷同学老师,如果郭同学不打算跟我道歉的话,那就只能接受停学反思的处分了。

这事发生时高三在上课,下了课大家聊起这场热闹,纷纷敬佩这学妹的勇气和坦荡,顺便嘲笑郭响这样无耻的行为。

话虽如此,但徐行知去教务处时,一推门还是看见了沈清央低着头挨批评的模样。

是非是一部分,学校脸面又是另一部分。

行知?教导主任看见他进来,怒气稍微平复,转身把文件夹递给他,这是你们班评优的奖状,拿回去吧。

学校老师们没有不喜欢徐行知的,年级第一,斯文优异,做事沉稳,跟那些爱惹事的浮躁小子们简直天壤之别。

谢谢主任。徐行知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少女,她怎么了?

主任揉着额心:跟一个男生闹矛盾了,我正准备把他们两个人的家长都叫过来。

低着头的沈清央抿抿唇。

下一秒,她被人拉到身后,徐行知清隽的声音响起:主任,我爸这几天在上海出差,可能来不了学校,不如您直接跟我说,我是她哥哥。

……主任诧异,你们是兄妹?

徐行知点头,笑着说:我妹妹这几天在家里总是哭,说学校有男生欺负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姑娘受委屈了,今天行为可能有点过激。

但说到底,她还是受害者。

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效果不同,面对一直引以为傲的学生,主任态度软化:沈清央是受委屈了,学校肯定会给郭响记处分,但是沈清央——

我回家一定好好说说她。

那……主任愣了下,看向徐行知身后的小姑娘,严肃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有什么事告诉老师家长给你做主。

沈清央慢吞吞冒出半个头:知道了主任。

行了,跟你哥哥回去吧。

-

车头调转,纤瘦背影消失在后视镜中,徐行知启动车子引擎。

路上,他降下车窗。

夜晚,空气压抑,风吹进来,又带走车厢内许多若有若无的气息。

有车载香片的味道,也有沈清央留下的淡香。

今晚约了来参加科展会的几位公司老总吃饭,褚少云和蒋序比他早到十分钟。

徐总。餐厅一楼,遇上刚从包厢里出来的陈雪。

徐行知嗯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包厢里,人到的七七八八。

商务宴,一贯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喝酒聊天,后半程,徐行知离开包厢,在餐厅院子里透了会儿风。

一方人造湖景,锦鲤四游。褚少云来找他:听陈雪说,你今天从观越叫了个律师过来?

嗯。

徐行知向他要了一根烟,低头点燃。

打火机还回来,褚少云诧异,旋即笑道:回国之后事情是不是特别多,都让你烦到这份上了。

徐行知是很少抽烟的人,没瘾,只用来压烦躁。

他理智,情绪一向很淡,前几年公司在南湾刚起步,三个人里他最年轻,也最冷静。

还好。烟雾缭绕间面容不清,徐行知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只是今天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褚少云说,待会儿你先走,我让司机送你。

好。徐行知没推辞。

一支烟抽完,坐进车里,位置周围浮着些许敏感的柠檬香,掌心微咯,徐行知抬手,在座椅下摸到一串钥匙。

徐家大门的和沈清央卧室的。

钥匙圈上还坠着一个白色小羊挂件,有些旧了,但仍然小巧可爱。

喝了酒,心口压着热,徐行知手指摸上冰凉的金属,忽而想起有一次,她主动敲开他卧室的门。

那是夏夜,沈清央和裴亦看完乐队表演回来。

年轻女孩,细肩吊带,怀着愧疚双手搂上他的脖颈。

哥。她踮脚,呼吸微热,我回来了。

他没动作,任她依赖:乐队好听吗?

好听。

电影呢?

没看。她仰脸,眼睛被音乐轰鸣的现场氤氲出三分醉意,我把票退了,等你一起看。

家里没人,夏夜静谧,徐行知低首,吻上怀里人朦胧的双眸。

那晚。

紧密交缠的身体撞上门,吊带裙被挑落。

蝉鸣声声里。

浸满她的喘息。

少女文气甜糯,说话声音都和男孩子们不同,娉娉婷婷往那一站,大人们都心生喜欢。

裴亦父母羡慕得不行,直说徐教授认了个好干女儿。

徐行知也这么认为。

起初,他们交集并不多。

相差两岁,她念初一的时候他在中考,她初二,他已经升入高中,面临新一轮的学业与师长。

小姑娘安静,努力,学习和生活上都自我调节得很好,除了有些怕黑怕虫胆小之外,存在感并不强。

中考结束,她成绩十分亮眼,顺利考入他所在的高中。

相差两级,新生开学不久,徐行知却在好事者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他们说高一有个叫沈清央的,漂亮也爱勾搭人,对谁都笑,谁去搭讪都能聊两句,偏偏谁都不答应,不知道吊了多少人。

我怎么听说,她好像跟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有一腿?

谁?

那个刚来的男老师,听他们班人说,经常把沈清央单独叫去办公室。

哟……那谁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窃窃私语后往往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笑。

放学回到家,走廊西侧卧室门紧闭,徐行知过去敲门,沈清央打开门,她还穿着校服,背后书桌摊着写到一半的试卷。

哥哥。面对他,她一贯是规矩听话的模样。

在写作业?

嗯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

蛮好的。她弯唇露出浅浅的梨涡,老师们讲课很清楚,同学也都很好。

徐行知动动眼皮,垂眼看她,少女比他矮了很多,视线里,笑颜仰起,一截脖颈纤瘦白皙。

很乖。

对谁都笑。

徐行知怀疑她是否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那天是周五,吃过午饭,裴亦来徐家找沈清央玩。

他们俩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到一起去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徐行知跑步回来经过庭院,两个人蹲在海棠树下逗裴亦抱过来的小白猫玩,背对着,他在绿植后面,沈清央和裴亦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无意偷听,只是被少女愁愁的一声叹气绊住脚步。

你怎么突然叹气?裴小二奇怪。

她支着脸,眉眼低落: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郭响的?

有啊,怎么了?裴亦挠挠头,一脸惊悚,你不会喜欢他吧。

少女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我是瞎吗?

我就是觉得你不至于喜欢他嘛。裴亦撸着猫毛,那你为什么叹气?

她不说话了,神情耷拉着。

这幅可怜样足以让裴小少爷脑补出一万出大戏,裴亦把猫头当桌子拍了下:这孙子不会欺负你了吧?

沈清央还是不说话。

裴小少爷的中二和护短劲立刻就犯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你说说,我明天带人去收拾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少女轻轻开口,声音低得仿佛快要碎了,就是他在背后说一些不好的话……

徐行知站在不远处,听着少女四两拨千斤,几句话让裴亦帮她出头去收拾人。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着跟他说同学老师都很好。

原来并不是任人揉搓的软包子。

徐行知在那多站了一会儿,沈清央和抱着猫回家的裴亦道别,起身揉揉蹲得发酸的腿,一转身脸白了。

绿丛中一道隐匿身形,她吓得差点叫出声。

徐行知走出来。

哥哥。沈清央松口气,声音仍然发颤,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

她点点头,看到少年一身运动装,知道他出去跑步了。

裴亦刚走,那我上去睡觉了哥哥。

等等——徐行知偏身拦住她。

男女之间的差别真挺大,深秋,沈清央穿着一身毛茸茸长袖睡衣,在他面前仍然显得小小一只,抬脸时还没巴掌大。

郭响。他若有所思,是他跟别人传的你的流言蜚语?

她面色一变。

你找裴亦,暗地里打他一顿,有用吗?

少女唇线绷了下,随即垂睫,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经红了,不知真假。

哥哥,你都知道了。

嗯。徐行知伸手,摘掉她发顶的一片落叶,轻描淡写道,以牙还牙虽然解气,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在外人眼里,流言传得久了就会变成真的。

清央,做人缘迹不缘心,清白最重要。

缘迹不缘心。

清白最重要。

后来没过多久,徐行知听说新生运动会上闹了个不小的风波。

高一七班的郭响男子三千米跑出亚军的好成绩,欢呼热切的颁奖典礼后,广播台里有人喊住他——

郭同学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沈清央,首先祝贺你拿到好成绩,其次,我想问郭同学可以向我道歉吗?

刚走下颁奖台的郭响愣了下,围在他周围的同学也都愣住。

少女清晰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郭响同学,你先是跟我告白,被我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到处跟别人说我吊男人,甚至诬陷阎老师和我的关系,我忘了,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止我,还有阎老师。

台下的郭响在听到表白两个字时瞬间脸红脖子粗,跳脚大喊:沈清央,你少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表过白!

广播站在主席台,沈清央压根听不到他的声音:我猜郭同学一定不会承认,不巧他写的几封情书我还留着,下面我给大家念一下。哦对了,阎老师办公室也有监控录像,我已经跟学校团委举报你骚扰诬陷同学老师,如果郭同学不打算跟我道歉的话,那就只能接受停学反思的处分了。

这事发生时高三在上课,下了课大家聊起这场热闹,纷纷敬佩这学妹的勇气和坦荡,顺便嘲笑郭响这样无耻的行为。

话虽如此,但徐行知去教务处时,一推门还是看见了沈清央低着头挨批评的模样。

是非是一部分,学校脸面又是另一部分。

行知?教导主任看见他进来,怒气稍微平复,转身把文件夹递给他,这是你们班评优的奖状,拿回去吧。

学校老师们没有不喜欢徐行知的,年级第一,斯文优异,做事沉稳,跟那些爱惹事的浮躁小子们简直天壤之别。

谢谢主任。徐行知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少女,她怎么了?

主任揉着额心:跟一个男生闹矛盾了,我正准备把他们两个人的家长都叫过来。

低着头的沈清央抿抿唇。

下一秒,她被人拉到身后,徐行知清隽的声音响起:主任,我爸这几天在上海出差,可能来不了学校,不如您直接跟我说,我是她哥哥。

……主任诧异,你们是兄妹?

徐行知点头,笑着说:我妹妹这几天在家里总是哭,说学校有男生欺负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小姑娘受委屈了,今天行为可能有点过激。

但说到底,她还是受害者。

不同的人说同样的话效果不同,面对一直引以为傲的学生,主任态度软化:沈清央是受委屈了,学校肯定会给郭响记处分,但是沈清央——

我回家一定好好说说她。

那……主任愣了下,看向徐行知身后的小姑娘,严肃道,下次不能再这样了,有什么事告诉老师家长给你做主。

沈清央慢吞吞冒出半个头:知道了主任。

行了,跟你哥哥回去吧。

-

车头调转,纤瘦背影消失在后视镜中,徐行知启动车子引擎。

路上,他降下车窗。

夜晚,空气压抑,风吹进来,又带走车厢内许多若有若无的气息。

有车载香片的味道,也有沈清央留下的淡香。

今晚约了来参加科展会的几位公司老总吃饭,褚少云和蒋序比他早到十分钟。

徐总。餐厅一楼,遇上刚从包厢里出来的陈雪。

徐行知嗯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

包厢里,人到的七七八八。

商务宴,一贯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是喝酒聊天,后半程,徐行知离开包厢,在餐厅院子里透了会儿风。

一方人造湖景,锦鲤四游。褚少云来找他:听陈雪说,你今天从观越叫了个律师过来?

嗯。

徐行知向他要了一根烟,低头点燃。

打火机还回来,褚少云诧异,旋即笑道:回国之后事情是不是特别多,都让你烦到这份上了。

徐行知是很少抽烟的人,没瘾,只用来压烦躁。

他理智,情绪一向很淡,前几年公司在南湾刚起步,三个人里他最年轻,也最冷静。

还好。烟雾缭绕间面容不清,徐行知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只是今天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褚少云说,待会儿你先走,我让司机送你。

好。徐行知没推辞。

一支烟抽完,坐进车里,位置周围浮着些许敏感的柠檬香,掌心微咯,徐行知抬手,在座椅下摸到一串钥匙。

徐家大门的和沈清央卧室的。

钥匙圈上还坠着一个白色小羊挂件,有些旧了,但仍然小巧可爱。

喝了酒,心口压着热,徐行知手指摸上冰凉的金属,忽而想起有一次,她主动敲开他卧室的门。

那是夏夜,沈清央和裴亦看完乐队表演回来。

年轻女孩,细肩吊带,怀着愧疚双手搂上他的脖颈。

哥。她踮脚,呼吸微热,我回来了。

他没动作,任她依赖:乐队好听吗?

好听。

电影呢?

没看。她仰脸,眼睛被音乐轰鸣的现场氤氲出三分醉意,我把票退了,等你一起看。

家里没人,夏夜静谧,徐行知低首,吻上怀里人朦胧的双眸。

那晚。

紧密交缠的身体撞上门,吊带裙被挑落。

蝉鸣声声里。

浸满她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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